第六十三章:龍有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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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三點,燒堿車間依舊亮如白晝。
    焊接的弧光不時亮起,像黑夜裏一閃而過的藍色閃電。
    切割機的轟鳴聲低沉了許多,工人們輪流靠在牆角打盹,臉上身上全是黑色的油汙和汗漬。
    陳不凡靠在一堆剛買回來的耐火磚上,手裏捧著一本已經翻得卷了邊的《電化學基礎》。
    他的眼球上布滿了血絲,大腦像一台超負荷運轉的機器,每一個齒輪都在發出呻吟。
    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腦子裏那些超越這個時代幾十年的知識,轉化成這群工人能看懂,能操作的工藝流程。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一件帶著淡淡皂角香味的灰色外套輕輕披在了陳不凡的身上。
    陳不凡抬起頭,是周彩彩,她手裏提著一個鋁製飯盒,眼睛裏滿是心疼。
    “媽讓我給你送點吃的。”
    周彩彩的聲音很輕,生怕打擾到他。
    陳不凡看著她,心頭那根緊繃的弦稍微鬆動了一些。
    他接過飯盒,打開。裏麵是幾個白麵饅頭,還有一碗臥了兩個雞蛋的熱湯。
    在這座重工業的鋼鐵森林裏,這份溫暖顯得格格不入,卻又無比珍貴。
    “你也一晚上沒睡?”
    陳不凡問。
    周彩彩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睡不著,擔心你。”
    陳不凡沒再說話,他拿起一個饅頭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吃得很快,像是要把所有的疲憊和壓力都咽進肚子裏。
    周彩彩就蹲在他身邊,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守護一件稀世珍寶。
    “彩彩。”
    陳不凡忽然開口。
    “嗯?”
    “等這件事完了,咱們補辦一個婚禮。”
    周彩彩的身體猛地一顫,她抬起頭,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生怕一開口眼淚就會掉下來。
    陳不凡笑了笑,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濕潤。
    “別哭,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工人連滾帶爬地從車間門口衝了進來,臉上全是驚慌。
    “陳……陳總工!不好了!”
    他跑得太急,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出事了!”
    陳不凡把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裏,緩緩站起身。他臉上的溫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靜。
    “說。”
    “王……王濤哥他們,被扣了!”
    年輕工人喘著粗氣。
    “天亮前,咱們的氬氣快用完了,王濤哥就帶人去城東黑市再拉一批。”
    “結果剛出廠區沒多遠,就被一夥人給攔了!”
    “車被砸了!氣瓶全被搶了!王濤哥跟兩個兄弟,也被打傷了!”
    轟!車間裏剛剛睡著的工人們,被這消息驚得全都跳了起來!
    所有人的眼睛都紅了!欺人太甚!這是斷他們的糧草!這是要他們的命!
    “人呢?”
    陳不凡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波瀾。
    “被……被保衛科的兄弟們救回來了,正在醫務室。”
    陳不凡點了點頭,他轉頭看向周彩彩。
    “你先回家,告訴媽我沒事,讓她別擔心。”
    他的語氣很溫柔。
    “這裏有我。”
    周彩彩咬著嘴唇,她知道自己留在這裏隻會讓他分心。
    “你……你小心。”
    她說完,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看著周彩彩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陳不凡臉上的最後一絲柔軟也褪去了。
    他的目光掃過眼前這群義憤填膺的工人,掃過那些通紅的眼睛。
    他沒有安撫,也沒有煽動,隻是走到了那塊剛剛被他親手焊接好的陽極板前,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條完美的焊縫。
    “趙鐵柱。”
    “在!”
    保衛科長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把咱們保衛科,所有能打的都叫上,帶上家夥。”
    趙鐵柱的瞳孔猛地收縮。
    “總工,您這是要……”
    “韓林宇的狗,咬人了。”
    陳不凡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冰刀。
    “我這個當主人的,總得去看看。”
    ……
    紅星廠醫務室,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王濤的腦袋上纏著一圈厚厚的紗布,血跡從裏麵滲了出來,他的胳膊脫臼了,用一塊三角巾吊在胸前。
    另外兩個工人傷得更重,一個斷了肋骨,一個被打得滿臉是血,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
    陳不凡推門進來的時候,王濤正掙紮著要起身。
    “陳總工!我對不起你!”
    王濤的眼睛通紅,聲音嘶啞。
    “我把事辦砸了!”
    “躺下。”
    陳不凡按住了他的肩膀,他的目光落在王濤的傷口上,眼神冷得可怕。
    “看清是什麽人了嗎?”
    王濤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看清了!領頭的那個,外號叫老鷹!是韓林宇手下最黑的一條狗!”
    “他們十幾個人,拿著鋼管和扳手,上來就砸車,嘴裏還不幹不淨的,說……說……”
    王濤沒敢說下去。
    “說什麽?”
    陳不凡追問。
    “說……說讓您夫人小心點,走夜路別碰到他們。”
    醫務室裏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一股冰冷到骨髓裏的殺氣從陳不凡的身上彌漫開來。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趙鐵柱在內都感覺自己的後脖頸子在冒涼氣。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陳不凡,如果說之前在車間裏陳不凡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那麽現在,他就是一座已經噴發,要將整個世界都凍結的冰山。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周彩彩,就是陳不凡的逆鱗。
    “好。”
    陳不凡的嘴裏隻吐出了這一個字,他轉過身對趙鐵柱說。
    “你現在,帶一半人,去把咱們扣下的那夥檢查組的人,給我從保衛科提出去。”
    趙鐵柱一愣。
    “提出去?去哪?”
    “廠門口。”
    陳不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讓他們跪著。”
    “再派人去市裏放話,就說紅星廠要開批鬥大會,批鬥破壞生產的犯罪分子。”
    “讓所有人都來看。”
    趙鐵柱的心髒狂跳起來,他明白了!
    陳總工這是要將軍!他這是要把韓林宇架在火上烤!
    你不是派人來搞我嗎?好,我現在就把你的人拉出來示眾!我看你韓林宇救還是不救!
    “是!”
    趙鐵柱領命,帶著一半人像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
    “剩下的人。”
    陳不凡的目光落在了趙鐵柱留下的另外十幾個保衛幹事身上。
    這些人都是廠裏的退伍兵,一個個身強力壯,眼神彪悍。
    “跟我走。”
    “去哪?”
    一個幹事下意識地問道。
    陳不凡看著他,一字一句。
    “去韓林宇的家。”
    ……
    清晨,市公安局家屬大院。
    韓林宇一夜沒睡,他派出去的老鷹到現在還沒回來,電話也打不通,他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個陳不凡,比他想象中要紮手得多。
    就在這時,他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市物資局王海洋打來的。
    “韓局!不好了!”
    王海洋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慌。
    “紅星廠瘋了!他們把咱們的檢查組給扣了,現在就跪在他們廠門口!”
    “他們還要開全廠批鬥大會!廠門口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什麽!”
    韓林宇手裏的茶杯“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他隻覺得一股血衝上了腦門。
    陳不凡!他怎麽敢!他這是要跟自己徹底撕破臉!魚死網破!
    “韓局!現在怎麽辦啊?”
    “那姓國的要是頂不住,把您給供出來,那……”
    “閉嘴!”
    韓林宇對著電話咆哮,他掛了電話,在辦公室裏像困獸一樣來回踱步。
    他不能讓那姓國的開口,絕對不能!
    他必須立刻派人去紅星廠,把人搶回來!
    可他手下最能打的老鷹,又偏偏在這個時候失聯了。
    “咚咚咚!”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滾!”
    韓林宇正在氣頭上。
    外麵的人沒有走,反而把門直接推開了,一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出現在了門口。
    陳不凡。
    他的身後跟著十幾個神情冷峻的壯漢,那個叫老鷹的男人,像一條死狗一樣被兩個人架著,嘴被破布堵著,渾身是傷,眼神裏全是恐懼。
    韓林宇的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大小,他下意識地就去摸腰間。
    那裏是空的。
    這是他的辦公室,不是案發現場,他沒有配槍。
    “你……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韓林宇的聲音都在發顫。
    這裏是市局大院!戒備森嚴!
    陳不凡沒有回答他,他隻是走進來,反手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哢噠。”
    一聲輕響,像是一道催命符。
    陳不凡拉過一張椅子,大馬金刀地坐在了韓林宇的辦公桌對麵。
    他身後的人把老鷹扔在了地上。
    “韓副局長。”
    陳不凡的聲音很平靜。
    “我的人,你打了。我的設備,你搶了。我的老婆,你嚇了。”
    陳不凡每說一句,就用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一下。
    “咚。”
    “咚。”
    “咚。”
    那聲音像是敲在韓林宇的心髒上。
    “現在,我們是不是該算算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