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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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陸秉淵的話,周生默然許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學了十六年陰戲的他,自然知道對方說的是戲曲《李陵碑》中楊繼業碰碑而亡的絕唱。
    楊七郎搬救兵卻被潘仁美萬箭穿心,楊老令公絕望之下,最後一頭撞死在了石碑上。
    小羊死,老羊亡。
    陸秉淵的意思是,如果他沒能活著出師,拿性命做擔保的玉振聲,自然也會被鬼神索命。
    “難怪您這麽有信心,家師一定會為了我而重新出山。”
    “丹山,你早就想明白了一切,卻選擇服藥後闖殿來見我,說說吧,你的打算?”
    原本一個尚未出師的陰戲師,根本沒有合作的價值,可現在陸秉淵卻對他產生了很大的興趣。
    周生聞言收起心神,目光變得明亮和銳利。
    “師父老了,腿腳不便,一身功夫早已不如當年,做徒弟的,實不願看到他老人家再奔波受累。”
    陸秉淵眼中露出一絲古怪,搖頭笑道:“所以,你打算自己來幫我?”
    終究是少年意氣,雖然聰慧,卻太過天真。
    “我知道現在的自己道行微末,遠遠達不到陸公的要求,但是……”
    周生聲如金石,鏗鏘有力。
    “一年,請陸公給我一年的時間,一年之後,我不僅能出師,還將成長到足夠能幫到陸公的地步!”
    “你對自己如此有信心?”
    “是。”
    周生毫不掩飾自己的信心,那股飛揚的自信,既有青年人的血氣和衝勁,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堅定和從容。
    陸秉淵望著那雙年輕、充滿朝氣的眼睛,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隻是這一次,卻沒有輕視,而是好像受到了某種觸動。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陰戲師。”
    這麽多年,陸秉淵見過無數陰戲師,其中最驚豔的是玉振聲,最特殊的則是眼前的這個小子。
    大凡陰戲師,出師前都在為中元鬼戲做準備,每天都活在巨大的壓力下,就算精神不崩潰,也都十分陰沉壓抑。
    就算能活著出師,也常常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下,心中備受煎熬。
    事實上,有一些陰戲師,是自盡的。
    可這個小子,卻有種令人側目的自信與神采,他活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有……活人氣息的陰戲師?
    陸秉淵自然不知道,周生的底氣主要來自於洛書。
    隻要能積攢夠能量,他就可以讓洛書補全神仙服雲母方,到時修為必然會有巨大的飛躍!
    “陸公,若你不信,我可以簽下契約——”
    陸秉淵搖了搖頭,就在周生準備繼續勸說的時候,他屈指一點,陰氣凝聚化作黃紙,落於周生掌心。
    “君子一言九鼎,何必紙上留書。”
    “這樣東西,你且看看。”
    周生定睛望去,雙眉微動。
    這張紙上寫著的,是一行行血書,但落款並非是沈金花的名字,而是被她害死的劊子手和檢場人。
    “陽世冤魂泣血叩拜陽城城隍顯佑伯陸公案前……”
    內容大概是說,他們並非有心謀害沈金花,劊子手說在演《竇娥冤》法場誓願的那段斬首戲時,他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精神變得恍惚。
    當時在他眼中看到的並非是沈金花扮演的竇娥,而是一塊砧板上的豬肉。
    妻子和孩子都在催促著他,讓他趕緊剁肉做飯。
    他雖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卻還是耐不住催促,一刀砍了下去。
    而檢場人的伸冤同樣證明了這一點。
    檢場人名叫王宣,已經在陽城戲班幹了大半輩子,最是耐心和負責,從未出過一次差錯。
    那場《竇娥冤》在開戲前,他特意檢查過三遍,最後還專門守在後台,就是怕有同行在開戲前毀行頭。
    後來假刀變真刀,沈金花慘死於戲台後,他萬分自責,不斷回想,才終於想起,那日他守在後台時,好像也聞到過某種奇異的香味。
    而後他似乎睡著了片刻。
    那香味非常特別,好像從來沒有聞到過,有點像百合花,但又更淡一些,聞到後會精神恍惚。
    “看來關鍵就是這香氣,陸公可有線索?”
    陸秉淵冷著眼,一字一句地吐出了三個字。
    “彼岸花。”
    周生心中一震,霎時間明白了一切。
    黃泉路,鬼門關,彼岸花。
    這是一種生長於陰曹地府的特殊花朵,相傳那能令人忘卻記憶的孟婆湯,便是用彼岸花熬成。
    彼岸花香,細思極恐。
    這就代表著,幕後真凶很有可能是……下麵的鬼神?
    他終於明白,為何連一地城隍都如此忌憚,謀劃拉他師父出山相助。
    陽城城隍雖然是一個地區的陰間主宰,但和那龐然大物般的陰曹地府相比,未免就相形見絀了。
    而能在陰曹和陽間來去自如,並敢違背陰律去害活人的存在,來頭必然不小。
    “怎麽,被嚇到了?”
    陸秉淵笑著問道。
    周生搖搖頭,將黃紙血書還給對方,坦然道:“僅僅隻是知道了一個方向,但還無法鎖定目標。”
    “一年後,我必助陸公徹查此案!”
    有洛書在手,隻要積攢夠能量,不論是補全藥方提升實力,還是直接卜算出真凶是誰,都不難做到。
    因此即便知道了對方來頭極大,可能是陰曹鬼神,周生依然有信心。
    “好氣魄!”
    陸秉淵眼中露出一絲欣賞,在他眼中,此刻的周生不像是個陰戲師,反倒像是一個真正的儒生。
    孝敬師父,忠於仁義,剛正清直,不畏強權!
    可惜了,此子若是當官,或許能造福萬民,青史流芳。
    他越看越欣賞,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剛入朝為官的自己,歲月滄桑,物是人非,可總能在某一代人的身上,看到相似的影子。
    “不過想幫我,你必須先活著出師。”
    “也罷,跟我來吧。”
    陸秉淵拄著拐杖向外走去,周生跟在其身後,發現出門後已經不在城隍廟裏,而是好像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域。
    依舊是陽城,但風景卻已完全不同,抬頭不見日月,四周一片朦朧,仿佛籠罩在薄霧之中。
    沿途能聽到鬼哭之聲,以及陰差的嗬斥與鞭打,可他什麽都看不到。
    周生知道,這並非陰間,而是陽城陰陽交界處的特殊地域。
    對死人而言,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陽城。
    “丹山,跟緊了,莫要多看,更不要回頭。”
    陸秉淵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僅僅是刹那分神,對方的身影就已經快看不見了。
    周生連忙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