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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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生此刻扮演的,便是王靈官。
    王靈官,又名王惡,全稱是“先天首將赤心護道三五火車王天君威靈顯化天尊”,乃是道教護法山神!
    其地位大概相當於佛門的韋陀,都是嫉惡如仇、凶悍霸道的神明,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
    《西遊記》中,大聖掀翻老君爐,一路殺向淩霄殿,正勢不可擋之時,便是被手持金鞭的王靈官給攔住了。
    兩人交手難分勝負。
    王靈官的實力太強,因此周生雖然會唱靈官戲,卻從未敢正式扮演過,怕自身無法承受。
    也就是現在道行精進,才敢稍微嚐試,而且還是隻變臉譜,沒有穿戲服和紮靠,入戲不深。
    可即便如此,在他扮演王靈官的那一刻,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炙熱了起來,猶如火焰在熊熊燃燒。
    王靈官乃是火神,其所掌握的玉樞天火異常霸道,能焚燒一切妖邪鬼祟。
    道門中的靈官指,因此又被稱為玉樞火指,能提振陽火,護身辟邪。
    一瞬間,那滿是怨氣和憎恨的厲鬼,居然露出了一絲人性化的驚懼。
    “放肆,正神廟宇,竟敢行凶!”
    “待吾一把火,燒了你這個——妖孽!”
    話音剛落,周生便感到胸腔中燥熱無比,仿佛有一團無形的火氣衝騰,喉嚨處如吞赤炭,肌膚都燙的發紅。
    再不噴出去,仿佛下一刻就會將他自身融化。
    轟!!
    一道熊熊烈焰噴湧而出,猶如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朝著那惡鬼咆哮而去。
    恐怖的高溫讓四周的蠟燭都有了融化的痕跡。
    惡鬼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陰氣大量消融,發出滋啦的聲音。
    它轉身朝著銀鎖將軍逃去,仿佛一隻受傷的野獸,顫顫巍巍地縮在將軍腳下。
    而火焰在銀鎖將軍身前三尺處自動消散。
    周生眼前一個恍惚,周圍的一切都已恢複正常。
    銀鎖將軍的神像依舊是腳踏惡鬼的模樣,手中的鎖鏈也牢牢綁在那石像惡鬼的脖子上。
    隻是那惡鬼的石像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焦黑印記,仿佛被火焰炙烤過。
    周生抬袖收起臉譜,恢複真容。
    他感到口幹舌燥,額頭處已經有了密密麻麻的細汗,由內而外生出了一種疲憊感。
    不過他心裏卻極為興奮。
    現在的他,果然能演靈官了,雖然堅持的時間很短,卻已是巨大的進步!
    剛才那口火,絕非凡火,足以稱得上是神通。
    “乳虎牙爪未曾老,亮銀槍尖挑殘陽~”
    一道戲聲響起,唱的是《羅成叫關》裏的詞。
    周生轉身一看,城隍陸秉淵不知何時就站在他的身後,含笑相視。
    陸秉淵確實很喜歡戲曲,唱功雖然不算驚豔,但在普通人中已經非常難得了。
    “丹山,你不像桓侯,倒像是一字並肩王,少年英雄膽,馬踏連營十三寨。”
    周生搖頭道:“陸公誤會了,我無意冒犯,隻是想在離開陽城前,拜謝賜藥之恩。”
    “而且羅成二十三歲殞命,我今年可都二十一了,陸公,可不帶你這麽誇人的。”
    陸秉淵見這少年郎在自己麵前依舊不卑不亢,甚至敢反語調侃,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頷首笑道:“不愧是玉振聲的徒弟,嘴上都不饒人。”
    頓了頓,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周生。
    “沒想到,那藥方你還真敢吃。”
    周生聞言臉上笑容一僵。
    什麽意思?
    合著你送藥方前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過當他看到對方眼中的笑意時才恍然大悟,陸公這是在故意嚇他。
    “這次來,應該不隻是為了答謝吧。”
    寒暄之後,陸秉淵不再繞圈子,平靜的目光猶如一汪深潭,靜靜注視著周生。
    “陸公明鑒,您警告過我,所以沈金花一事,我本來是打定主意不會去碰,但後來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哦?說說看。”
    陸秉淵拄著拐杖,靜靜聽著,但神色卻認真了起來。
    “這雲母方太貴重了,您為什麽會給我?僅僅隻是因為一場破台的戲?”
    “我說了,是看在故人的麵子。”
    “不是看在故人的麵子,而是給故人看的。”
    周生抬眸,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清澈,聲音擲地有聲,極為堅定。
    “這藥方,特意標明了是殘篇,所以您篤定我不敢自己服用,必然要拿回去給師父過目,而家師必定能明白此方的珍貴。”
    “所以這藥方,您從一開始,就是送給我師父的。”
    陸秉淵並未反駁,隻是繼續問道:“還有呢?”
    “而您之所以要送這個藥方給家師,是因為您希望家師出山,接手沈金花一事!”
    “此案牽涉極深,幕後真凶神通廣大,縱然是您都沒有十足信心獲勝,所以您需要我師父的幫助。”
    “您知道,師父在看到藥方後,是肯定不會拒絕的,因為……我。”
    周生指了指自己,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陰戲師若想徹底出師,就必須要過鬼門關,唱中元鬼戲,這是陰戲一脈從古至今立下的規矩。”
    “這一關,九死一生。”
    “師父他雖然脾氣臭了點,嘴巴毒了點,但我知道,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破了誓言,重出江湖,那一定是因為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子。”
    “所以,麵對一個能幫徒弟提升修為,在中元鬼戲中活著出師的藥方,師父不可能不心動。”
    陸秉淵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終於第一次正視了眼前這個年輕人。
    戲台初見,他隻當對方是個和玉振聲對話、交易的媒介,並未放在眼中。
    剛才闖廟,他發現對方居然真的敢服藥,雖稱其膽氣,卻覺得是個草率莽撞的毛頭小子。
    羅成雖勇,英年早逝。
    可現在,當周生將他內心謀劃的一切娓娓道來,一一道破,他才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真正了解這個年輕人。
    “不錯。”
    陸秉淵深深望了他一眼,蒼老的聲音中浮現一絲波瀾。
    “尋常陰戲師,十八歲便要過鬼門關,而你之所以能拖到現在,是因為你師父……”
    “用他的命,和下麵的人做了擔保,保你三年!”
    周生聞言一震,這是他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師父告訴他的是,陰戲師二十一歲時才會過鬼門關,唱中元鬼戲。
    “那如果到時候我沒能活著出師,師父會怎麽樣?”
    周生心中有著一種不祥的預感。
    陸秉淵輕歎一聲。
    “廟是蘇武廟,碑是李陵碑。”
    “死了楊七郎,怎獨活楊令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