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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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內,周生心中一凜,知道師父已經起了殺心。
    這些年來,師父幾乎沒有出過手,以至於有時候連周生都會忘了,這個看似年邁的老頭,當年做過多少駭人聽聞的大事。
    沒在清穀縣定居的那些年,兩人遊曆四方,師父偶爾會消失一段時間,回來時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家裏會突然多出許多錢。
    師父說是風水魚聚財的效果,可很快就會有消息傳開。
    要麽是哪裏的惡匪一夜之間被全部屠盡,要麽就是欺男霸女的貪官在夜裏被人梟去了首級。
    然後師父就會帶著他離開,去下一個地方。
    直到來了清穀縣,師父才沒有再‘消失’過,安安分分地當了一個大夫。
    若是放在地球上,稱一句殺人如麻絕對不為過。
    周生連忙打開養鬼壇,輕輕敲了敲壇壁。
    下一刻,一道陰風從中吹出,化作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胡須花白,皮膚褶皺猶如枯木,眼眶深陷,似是已經很久不曾睡過一回安生覺了。
    周生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那雙手上。
    徐伯伯平時對什麽都很隨意,唯獨對這雙拉琴的手很是寶貴,總是洗得幹幹淨淨,不會沾染一絲汙穢。
    可現在那些指甲縫裏卻全是黑泥和血汙。
    手上裂出了一道道口子,血肉模糊。
    “徐伯伯。”
    聽到這聲有些熟悉的稱呼,徐老頭明顯一震,而後驚訝地看著周生。
    “老徐,你陰魂大損,已經快要消散,我也救不了你。”
    玉振聲突然開口,聲音平靜,沒有絲毫婉轉,直接宣判了死刑。
    “但看在你給這孩子吊嗓三年,幫他度過倒倉關的份上,你的仇,我徒弟會幫你報。”
    “也算是還了你的恩。”
    周生也點頭道:“徐伯伯,你不要怕,我和師父能幫到你。”
    此刻徐老頭已經明白過來,當年那個曾請自己吊嗓子的少年,並不是普通人。
    難怪他這麽好的唱腔,卻從來不去戲班子裏唱戲。
    他不再隱瞞,眼含熱淚地將凶手道出。
    “害死我的人,就是那朱綜惡賊,還有他手下那群穿著官衣,卻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惡犬!”
    周生點點頭,果然不出所料,害死徐伯伯的真凶正是朱縣令。
    不過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縣令,一縣之尊,一個是酒樓妓院裏拉琴賣唱的藝人,兩者天差地別,又是如何結下的深仇大恨?
    “當年你和玉大夫還沒來清穀縣時,我在青樓裏拉琴,有個染病的姑娘,在臨終前把自己剛出生的女兒給了我。”
    “她說自己活不久了,三個月大的孩子,老鴇是一定不會把她養大,別說養成大姑娘,就算養到四五歲賣給人牙子,也不一定能賺回本錢。”
    “她求我給這孩子一條活路。”
    說到此,徐老頭歎道:“我雖然是窮人,吃了上頓沒下頓,可總不能看著一個娃娃死呀!”
    “於是我就養了那孩子,把黑麵用蒸籠蒸熟,再焙幹了,擀成細麵子,再衝開水泡成漿糊,就這樣一勺一勺地向那孩子嘴裏喂。”
    談起這些,徐老頭眼中殘存的怨氣不自覺地就消散了,聲音下意識變得柔和起來。
    “那孩子倒也結實,居然真的活了下來,後來漸漸長大,風裏雨裏地跟我去賣唱賺錢,拿著比自己還大的盆,給大家鞠躬討賞錢。”
    “翠翠長得可愛,嘴又甜,有她在,我每次都能多賺些錢。”
    “可她一個女孩子,總是跟我去那種地方怎麽行?現在還小,將來大了如何嫁人?”
    “後來我就攢了一筆錢,打點關係,讓她去朱府裏做了長工,我本想,去縣太爺的府邸做工,應該是個好去處,卻不想……活生生把那孩子推向了火坑!”
    講到此,徐老頭下意識攥緊拳頭,雙目通紅,聲音都在顫抖。
    “一開始都很順利,那孩子勤快、聰慧又會說話,不久就得到了縣令夫人的看重,收為貼身丫鬟。”
    “翠翠也孝順,常常回來看我,每次都留下自己大半的工錢,我都攢著,想著將來給她做嫁妝,但就在一個多月前,翠翠卻突然不回來了。”
    “我放心不下,就想去朱府看看她,結果那裏的下人根本不讓我進去,好在我尋到了一處狗洞,半夜鑽了進去。”
    “老天爺可憐,讓我在柴房裏找到了翠翠,隻是那時的她已經……瘋了!”
    “她見到我很激動,口中不斷說著胡話,說什麽……夫人不是夫人,水井有鬼,別殺我之類的話。”
    “我心疼那孩子,就想帶她逃走,卻被下人發現了,他們說我是賊,打了我幾十棍子,打得皮開肉綻後丟出了朱府。”
    “沒過幾天,他們把翠翠送了回來,可那時……”
    徐老頭幾乎是咬碎了牙齒,雙目充血,一字一句道:“翠翠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那群畜生說翠翠是偷了夫人的東西,羞愧之下自盡身亡,可一個已經瘋了的人,哪還會去偷東西?”
    “更可惡的是,那孩子在死前……還被許多人糟蹋過!”
    “她雖不是我親生的,但到底喊了我那麽多年的阿爺,我不能讓她死不瞑目!”
    “於是我寫下血書,準備去並州衙門擊鼓鳴冤,找知府老爺上告,但可恨的是……”
    周生眸光低垂,道:“可恨的是,別說並州城了,你連清穀縣都沒能走出。”
    徐老頭點點頭,眼中是刻骨銘心的恨意。
    “那天夜晚,我就被衙門的官差給活活勒死,然後扔進了梨花河!”
    周生默然。
    後麵的事他都已經知道了,徐伯伯不僅是自己慘遭橫死,更主要的是,他心中那口為翠翠伸冤的怒氣遲遲不散,最終化為了邪屍。
    而這段時間,剛好是自己前往陽城,唱破台戲的時候。
    也許那將屍體腹腔撐得幾乎炸開的怨氣,不是在為自己鳴冤,而是源自一個老人對子女最樸實的愛。
    “當年我抱著她,才那麽點大,像小貓一樣,每天餓得直哭……”
    “你說,那麽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怎麽現在反而活不下去了?”
    徐老頭眼眶發紅,攥緊拳頭。
    “那晚我死在梨花河底,卻怎麽也閉不了眼,就用手扒著淤泥,我想,就算是爬也要爬到朱府,問一問那人麵獸心的縣太爺……”
    “為什麽就不能給我們窮人……一點活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