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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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維昂海岸·裏斯本德港
海風帶著鹹腥與冰渣特有的寒氣,吹拂著這座北境最大的冒險者港口。
鵝卵石街道被經年累月的靴底磨得光滑,兩側是粗獷的石木結構建築,懸掛著鏽跡斑斑的招牌與褪色的酒館旗幟。
“黑帆與錨”酒館內,壁爐熊熊燃燒,卻依然驅不散從敞開的橡木大門外滲入的寒意。但這寒意絲毫未減酒客們的熱情……幾乎所有桌子都朝向那麵巨大的、幾乎占據整麵牆的拱形窗戶,窗外,便是那片被永恒冰霧籠罩的凶險海域,以及海域中心那緩慢旋轉、吞噬一切的巨大冰漩渦。
此刻,漩渦邊緣的景象,比最烈的朗姆酒還要讓人熱血上湧。
“哇哦……這可真夠瞧的!”一個臉上帶著刀疤、背著半人高巨斧的矮人冒險家狠狠灌了一大口麥酒,泡沫沾滿了他的紅胡子,“五艘!整整五艘阿多勒維特的‘火焰鳳凰’級飛艇!女王陛下這是把半個皇家艦隊都開來了吧?”
“何止是艦隊,”旁邊一個裹著精靈鬥篷、氣質精幹的人類遊俠眯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看那魔法紋路的亮度,隨行的至少有三個滿編的火係魔導士團,還有那些飛艇外殼上的皇家徽記……這可不是普通的軍事行動。”
“廢話,普通的行動會往‘永劫漩渦’裏鑽?”一個瘦削的法師學徒抱著厚厚的法術書,聲音帶著興奮的顫抖,“那可是任何傳奇冒險家都望而卻步的絕地!記載裏陷進去的船隻和飛艇,連殘骸都找不到!”
“資本的力量,夥計,是資本的力量!”一個穿著考究、像個商賈多過冒險者的半身人搓著手,眼中閃著精光,“我敢打賭,這次行動的預算足夠買下小半個裏斯本德港!更別提那些有價無市的高階魔導引擎和附魔裝甲了。”
“也是技術的力量。”精靈遊俠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能將如此龐大的鋼鐵造物穩定在‘永劫漩渦’的紊亂魔力場邊緣,阿多勒維特的魔導工學確實獨步大陸。”
酒館裏嗡嗡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女王洪世流,這位以鐵腕、遠見和強大魔力著稱的統治者,她的每一個重大舉動都牽動著無數人的神經。
這次如此興師動眾、目標明確地直奔那艘千年傳說之船“黑十字號”(外界對“永劫號”的俗稱),背後原因自然成了最好的佐酒談資。
“所以說,那艘破船裏到底有什麽寶貝,值得女王陛下如此大動幹戈?”矮人嘟囔著,又喊了一杯酒。
“嘿,這你都不知道?”一個看起來消息靈通的侏儒盜賊從陰影裏探出頭,壓低聲音,卻足以讓附近幾桌都聽見,“王室秘辛!聽說跟破解‘火靈花’的古老詛咒有關!”
“火靈花?!”法師學徒倒吸一口涼氣,“那不是傳說中的……禁忌之火?據說觸碰者必自焚而亡!”
“國家機密?得了吧!”侏儒盜賊嗤笑一聲,指了指窗外那遮天蔽日的艦隊,“看看這陣仗!幾千號人的行動,真以為能完全捂住?況且……我估摸著,女王陛下也沒打算徹底隱瞞。有些事,做了,自然就天下皆知了。”
“有道理。”半身人商人點頭,“反正咱們也就是看個熱鬧。來,為女王陛下的‘瘋狂’幹杯!這可比看角鬥有意思多了!”
“幹杯!”
冒險者們舉杯,目光再次聚焦窗外那壯觀的景象。
五艘流線型的赤紅色飛艇,如同五隻優雅而致命的火鳥,正排成楔形陣列,頂著狂暴的冰風與肉眼可見的藍色魔力亂流,堅定不移地向著漩渦中心、那艘半埋在冰山中的巨大海盜船逼近,魔導引擎噴射出的橙紅尾焰,在鉛灰色天幕與幽藍冰海之間劃出醒目的軌跡。
酒館老板甚至特意讓人把窗戶開到最大,好讓這“百年難遇的奇觀”成為最好的招攬招牌。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懷著看戲的心情。
“會遭天譴的!!!”
一個嘶啞、蒼老、卻異常嘹亮的聲音,如同破鑼般驟然撕裂了港口的喧囂,從街道上傳來。
酒館裏的冒險者們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
“又是那個老酒瘋婆子。”矮人冒險家不耐煩地揮揮手,“每天不是醉倒在碼頭,就是滿街胡言亂語。”
“噗!她昨天還跟我說,她年輕時候單槍匹馬獵殺過‘彩虹龍’呢!”精靈遊俠忍不住笑了出來,“說得有鼻子有眼,連龍鱗的顏色變化都編出來了。”
街道上,一個身材佝僂、頭發花白雜亂、穿著打滿補丁的舊水手服的老婦人,正一手抓著個快見底的劣質朗姆酒瓶,踉踉蹌蹌地走在路中央。
她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遠方的艦隊,布滿皺紋的臉因激動而扭曲,揮舞著酒瓶的手臂用力到顫抖:“不能驚動海盜帝王的亡魂!絕對不能!那是褻瀆!是自取滅亡!大海會憤怒!天空會降下懲罰!你們都會死的!!!”
她的喊叫在風中飄散,大多數行人隻是投去厭煩或憐憫的一瞥,匆匆繞開。
“沒人管管嗎?衛兵呢?”法師學徒有些不安。
“管什麽?她除了喊叫又沒傷人。再說了,這港口哪天沒幾個醉鬼?”半身人商人聳聳肩,“聽聽得了,當個樂子。”
然而,樂子很快變成了驚駭。
就在老婦人的呐喊餘音未散之際……
……轟嘭!!!!
遠方的海麵上,毫無征兆地爆開一團無法形容的熾烈紅光!緊接著,一道肉眼可見的、混合著冰屑與灼熱蒸汽的環形衝擊波,以恐怖的速度向四麵八方擴散開來!
呼嗚嗚嗚!!!
狂風如同無形的巨拳,狠狠砸在裏斯本德港!
“呃啊!”
“小心!”
酒館的窗戶玻璃劇烈震顫,發出瀕臨破碎的呻吟!橡木大門被猛地拍開又狠狠關上!街道上的招牌叮當作響,晾曬的漁網、散落的木箱、廢紙垃圾瞬間被卷上高空!行人被吹得東倒西歪,慌忙抓住身邊一切固定物。
“搞什麽鬼?!”
“海上爆炸了?!”
驚魂未定的人們剛抬起頭,便被接下來的一幕奪去了所有呼吸和思考能力。
“那……那是什麽東西……”
“神靈啊……”
一道接天連地的、粗壯無比的血紅色火柱,在冰漩渦中心狂暴地升起!它如此耀眼,如此暴烈,仿佛將天空與大海用一根燒紅的烙鐵焊在了一起!
那紅色並非火焰常見的橙黃,而是近乎粘稠血液般的暗紅,卻又散發著熔化萬物的刺目光芒,將周圍的一切幽藍、鉛灰都映襯得黯淡無光,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這一道毀滅的傷痕。
資深冒險者們手中的酒杯跌落,麥酒灑了一地,卻無人察覺。他們隻是失神地望著那違背常理、充滿褻瀆與災難美感的景象。
“災難!災難降臨了!我說過的!海盜帝王的憤怒降臨了!!!”
街道中央,那老婦人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高高舉起了空酒瓶,聲音因激動而更加尖利刺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先知般的癲狂。
“老太婆!閉嘴!!”矮人冒險家從窗戶探出頭怒吼。
海盜帝王的憤怒?別開玩笑了!
首先,傳說中的海盜帝王布萊克·貝利茲是寒冰與風暴的化身,怎麽可能使用如此規模的火焰魔法?
那一定是女王洪世流!是那位八階火焰大魔導師在施展某種驚天動地的傳奇法術!一定是這樣!
大多數人在驚恐中,本能地選擇了這個更“合理”的答案。然而,現實很快粉碎了這脆弱的自我安慰。
“瘋了……那玩意兒……好像在擴散?”
“火……火雨!天上下火雨了!”
隻見那血紅利維坦般的火柱頂端,赤紅的火焰竟然開始“汙染”天空厚重的烏雲!雲層如同被點燃的棉絮,迅速蔓延開一片燃燒的、翻滾的猩紅!緊接著,無數燃燒的隕石、熾熱的流火,如同神靈傾倒的火爐,從那片“火雲”中瓢潑而下!
嗤!滋滋滋!
火雨砸在冰封的海麵上,瞬間蒸發大片海水,騰起遮天蔽日的白色蒸汽,但更深處,冰層被融化,露出下麵翻滾的、不祥的黑暗。
地形在冰火交織中發出痛苦的呻吟,劇烈扭曲、改變。
裏斯本德港的居民和冒險者們,終於從震撼中驚醒,恐慌如同瘟疫般炸開!
“見鬼!快跑!!”
“它要是往港口來,一切都完了!”
“躲進地下室!石頭建築裏!”
“疏散!讓婦孺先走!!”
港口瞬間陷入一片混亂。哭喊聲、尖叫聲、物品碰撞聲、衛兵維持秩序的吼聲交織在一起。
但災難,仿佛覺得這還不夠。
咚!!!
又是一聲悶響,並非爆炸,更像是某種巨物蘇醒、心髒搏動的聲音,沉重得讓所有人的胸腔都為之共振。
緊接著……嗚嗚嗚嗚嗚……!!!
一種無法形容的、直刺靈魂深處的尖嘯聲,從海的方向滾滾而來!那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聲音,更像是無數絕望、怨恨、瘋狂靈魂的集體哀嚎,直接作用於生物最原始的本能!
“咳啊!”
“呃……!”
港口中,體質稍弱的人直接雙眼翻白,口吐白沫癱倒在地。
即使是身經百戰的冒險者,也感到一陣劇烈的頭暈惡心,魔力運轉滯澀,雙腿發軟,不少人也踉蹌坐倒。
在這片靈魂層麵的混亂風暴中,唯有那個老婦人,依舊搖搖晃晃地站立在街道中央。
她吹了一聲漏風的口哨,用那醉醺醺、卻異常清晰的嗓音,唱起了荒腔走板的古老水手歌謠:“哦~~~海盜帝王起身啦~~睜開血紅的眼啦~~千年冰凍的怒火呀~~要把世界都埋進冰沙~~”
希望那是謊言。希望那隻是瘋癲的囈語。
但海平麵上,那緩緩升起的、比山峰還要龐大的幽藍色身影,無情地宣告了現實。
千年凍結的“黑十字號”海盜船上,一個巨人“站”了起來。
幽藍近乎半透明的巨大骷髏骨架,頭顱堪比小型山丘,空洞的眼眶中,兩團血紅色的靈魂之火劇烈燃燒,其光芒之盛,仿佛兩輪微縮的、充滿惡意的血月。
它身上破爛卻依稀可辨昔日華貴的海盜帝王製服,在冰風與殘餘的火光中飄蕩。
它緩緩轉動那巨大的頭顱,似乎在看天空的火雲,在看掙紮的艦隊,最後,目光仿佛跨越了距離,落在了港口,落在了每一個仰望它的人身上。
然後,它向著陰沉的天幕,向著戰栗的大海,發出了一聲震動寰宇的無聲咆哮……那是靈魂的怒吼,是千年積怨的宣泄,是災難本身的宣告!
怎麽會變成這樣?
旗艦“烈焰之心”的艦橋上,洪世流女王緊握著鑲嵌碩大紅寶石的法杖,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華麗的暗紅戎裝依舊筆挺,但她挺直的背脊,此刻卻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沉重。
她的判斷,從小到大,幾乎從未出錯。
她將無數人眼中的“不可能”踩在腳下,變成了“可能”。
從一個私生女、繼承序列末尾的公主,一步步登上王位,成為偉大的阿多勒維特王國的主宰,更是大陸屈指可數的八階火係大魔導師。
她無所畏懼。
那些古老的禁忌傳說?在她看來,大多是愚昧的迷信與對未知的恐懼。她相信的是邏輯、力量與必然。
為了守護阿多勒維特,為了熄滅那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於王室血脈之上的“火靈花”詛咒……這邏輯清晰、目標明確的行動,是她身為女王、身為阿多勒維特血脈最濃醇者的責任與使命。
即使臣民反對,即使風險巨大,她依然一意孤行。
為什麽?因為她一生,從未真正意義上……失敗過。
嗚嗚嗚嗚……!!!
那直擊靈魂的尖嘯再次傳來,帶著更深的怨恨與冰寒!
“呃!”
洪世流身體微微一晃,不是物理衝擊,而是靈魂層麵受到的壓迫。
更讓她心中一沉的是,當那巨大骷髏眼眶中的血紅光芒,似乎遙遙鎖定住她所在的旗艦時,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久違的冰冷恐懼,竟悄然爬上她的脊椎。
“女、女王陛下!”一名將軍臉色慘白地跑來,“左翼三號飛艇魔導引擎凍結,正在墜落!四號飛艇被冰錮之靈圍攻,結界即將崩潰!”
“陛下!港口傳來緊急通訊,民眾恐慌,請求指示!”
“陛下!火靈花的能量反應……還在增強!已經超出預估安全閾值百分之三百!”
四麵八方湧來的都是壞消息。
臣民在恐懼中向她祈求庇護,她最精銳的部隊在神話般的災難前顯得如此無力。
這一切,都源於她的決定。而她,是八階魔法師,是王國最後的、也是最強的屏障。
但是……
‘不可能……’
那連接天地的血焰,那從海底升起的、堪比移動天災的亡靈巨人……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人類”可以對抗的範疇。
這不是戰爭,這是……自然(或者超自然)的浩劫。
‘不!不能這麽想!’洪世流猛地咬緊牙關,眼中再次燃起不屈的火焰,‘無論如何,必須對抗!必須阻止!’
‘因為……我是女王。’
她深吸一口氣,冰寒而混亂的魔力湧入肺腑,帶來刺痛,卻也讓她更加清醒。
她拄著法杖,站得更加筆直,如同暴風雪中不肯彎曲的赤紅標杆。
嘩啦啦!轟!!
就在此時,異變再生!
從“黑十字號”船體以及那藍色巨人的身上,猛然射出無數條完全由幽藍能量與實質寒冰構成的、粗如房屋的巨型鎖鏈!這些鎖鏈如同擁有生命的魔蟒,瞬間跨越空間,精準地纏繞住了五艘皇家飛艇的艦體、引擎、炮台!
吱嘎!!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響起!
飛艇劇烈震蕩,魔導引擎發出過載的悲鳴,尾焰明滅不定。雖然憑借強大的動力沒有立刻墜落,但機動性大減,儼然成了被束縛的巨鳥。
逃跑的退路,被徹底封死。
整個海域,似乎都陷入了那亡靈巨人冰冷的掌控之中。
洪世流感到那巨人“看”向了自己。不是視覺,而是一種被更高位存在“注視”的、令人靈魂凍結的實質感。
“以無聊的玩笑……將吾喚醒的,是汝?”
宏大、冰冷、如同萬載冰川摩擦的聲音,直接在她腦海,或許在所有足夠強大的生靈意識中響起。
洪世流強迫自己昂起頭,聲音灌注魔力,清晰而威嚴地回應,既是回答,也是為自己和部下提振士氣:“我乃偉大阿多勒維特王國之主,火焰的繼承者,女王……洪世流!報上汝之名,亡者!”
巨人眼中血芒大盛。
“……海盜帝王……布萊克·貝利茲。”
名字被念出的刹那,天地間的寒意仿佛驟增十倍!連空氣中殘餘的火元素都發出哀鳴,迅速熄滅。
“依照遠古之契……驚擾永眠者,需付出代價。”
他的“目光”掃過燃燒的天空,凍結的大海,掙紮的艦隊,以及遠方的陸地。
“此世……將以‘永恒的凜冬’……作為獻祭。”
“休想!”洪世流厲喝出聲,再也無法保持完全的平靜。
永恒的冬天?那意味著阿多勒維特,意味著她所守護的一切,都將被冰封、死亡、終結!
‘必須阻止!至少……阻止一個!’
火靈花暴走,天降焚城火雨;海盜王蘇醒,欲降永恒寒冬。
冰與火,兩種極端對立的滅世之力在此刻交匯,產生的絕非簡單的抵消,而是足以令大陸板塊崩解、生態徹底毀滅的超級災變!
呼嗚嗚嗚!!!
洪世流周身爆發出衝天的赤紅魔力光焰!法杖頂端的紅寶石光芒熾烈如小太陽!
她身形緩緩升空,脫離了艦橋的保護。
一個又一個複雜、精密、蘊含著毀滅性能量的赤紅魔法陣在她身後、身側、腳下飛速生成、旋轉、嵌套,如同一個個燃燒的齒輪,咬合成一台為弑神(或至少是擊退神災)而準備的、名為“魔法”的殺戮機器!
‘真是……層層加碼的絕境啊。’她心中劃過一絲近乎自嘲的冰冷。但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
幾乎同時,海盜帝王也有了動作。他沒有念咒,沒有手勢,隻是抬起了那巨大的、由幽藍能量與骸骨構成的手掌,對著洪世流所在的方向,緩緩一握。
轟隆!!!
憑空出現的、直徑超過百米的超級冰風暴瞬間生成,夾雜著無數房屋大小的尖銳冰錐,如同神靈投出的長矛陣,朝著洪世流轟然砸落!風暴所過之處,連空間都仿佛被凍結、撕裂!
“別太小看人了!”
洪世流法杖揮出,身後數十個火焰魔法陣同時噴射出熾白的光流!那不是普通的火焰,是經過極致壓縮、溫度足以瞬間氣化鋼鐵的“陽炎吐息”!光流與冰風暴對撞,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炸開漫天冰晶與蒸汽的混合雲霧,半邊天空都被染成詭異的灰白色!
但這僅僅是開始。
洪世流,作為當世最強的火焰魔法師之一,展現了令人目眩神迷的魔法技藝。
她如同火焰的女神,在空中舞動,每一個動作都牽引著狂暴的火元素。
……數十門完全由火焰構成的巨弩在虛空中架起,弩矢是濃縮的爆炎,拖著長長的尾焰,如同流星雨般轟擊巨人龐大的身軀,炸開一朵朵赤紅的火花。
……她高舉法杖,咒文響徹天際,燃燒的雲層中,被強行拉扯出數十塊燃燒的隕石,拖拽著黑煙與火光,以毀滅之勢砸向冰封的海麵,引發連綿的爆炸與巨浪。
……她甚至將魔力注入下方冰海,在絕對嚴寒的環境中,硬生生點燃了一片覆蓋數平方公裏的“火海”,赤紅的火焰在幽藍的冰麵上頑強燃燒,映照著巨人幽藍的身軀,構成一幅既殘酷又壯麗的畫卷。
爆炸!燃燒!高溫!淨化!
然而,海盜帝王的回應,同樣簡單、粗暴,卻帶著天地之威。
……他眼眶中的血芒每次閃爍,雲層深處便會凝結出堪比山峰的巨型冰矛,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般墜落,深深刺入大海,激起數百米高的冰浪。
……他隨意揮手,夾雜著美麗卻致命冰晶的極寒風暴便席卷天地,所過之處,火焰熄滅,金屬脆化,飛艇外殼結上厚厚的冰殼。
……冰封的海麵在他腳下如同活物,瘋狂生長出無數巨大、尖銳、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冰珊瑚森林”,如同地刺般衝天而起,不斷撞擊、纏繞著被鎖鏈束縛的飛艇。
冰封!風暴!凍結!死寂!
這是火焰與寒冰最極致的對抗,是凡人魔法技藝與神話天災之力的正麵碰撞!
場麵浩大,光芒璀璨,能量激蕩足以讓任何觀戰者心膽俱裂。
然而,戰局的天平,卻無可挽回地傾斜著。
即使洪世流傾盡全力,即使她的火焰足以焚城滅國……
轟隆!!!
一道被巨人揮手彈出的、看似隨意卻凝練到極致的幽藍冰息,穿透了洪世流層層疊疊的火焰護盾與偏轉力場,狠狠撞擊在她的魔力屏障上!
“咳……!”
洪世流臉色一白,身形暴退,嘴角溢出一縷鮮血,在低溫中瞬間化為紅冰。護盾破碎的反噬讓她體內魔力一陣紊亂。
“還沒……結束!”
她強行穩住身形,擦去血跡,法杖再次亮起。但海盜帝王沒有給她喘息之機,另一隻巨大的骨掌已然拍下,掌風中蘊含的寒意,讓周圍空氣都凝結出片片冰晶雪花。
而更致命的是,下方那失控的“火靈花”核心,再次爆發出不穩定的能量洪流,一道失控的血焰餘波,如同鞭子般抽打過來,恰好與巨人的寒冰掌風形成了夾擊!
避無可避!
“呃啊!!!”
洪世流勉力撐起的護盾在冰火夾擊下轟然破碎!她如遭重擊,整個人從空中墜落,狠狠砸在“烈焰之心”劇烈震蕩的甲板上!華麗的戎裝破損,露出下麵焦黑與凍傷並存的肌膚,法杖脫手滾落一旁。
劇痛、冰冷、灼熱、魔力枯竭的虛弱感同時襲來。她試圖撐起身體,手臂卻不住顫抖。
“接受吧。此乃……天命。”
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帶嘲諷,隻有陳述事實般的漠然。
“呼……呼……”洪世流艱難地喘息著,視野有些模糊。
她看到周圍的皇家衛士、魔導師們,臉上寫滿了絕望與難以置信。
她看到其他飛艇在冰鏈與冰珊瑚的圍攻下苦苦支撐,搖搖欲墜。
她看到遠方的港口,或許正在上演大撤離的混亂與悲劇。
她一生未曾敗北,卻在今天,可能要輸掉一切……王國、子民、信念,乃至生命。
“女王陛下!”
幾名親衛哭喊著想衝過來,卻被更加密集的冰錐和冰錮之靈擋住。
絕望,如同最寒冷的冰,浸透了每個人的心。
雪上加霜的是……
……轟轟轟轟!!!!
那連接天地的血焰火柱,仿佛感應到了海盜帝王完全蘇醒的威脅,亦或是內部的“火之化身”陷入了徹底的狂暴,猛然再次膨脹!亮度陡增數倍!天空中那片“火雲”翻滾得更加劇烈,無數赤紅的雷蛇在其中穿梭、炸響!降下的不再是火雨,而是更加密集、更加巨大的燃燒隕石,如同末日審判的炮火,無差別地轟擊著海麵、冰山、以及……艦隊!
傳說中的“火神之怒”,在這一刻,於凡人眼前肆無忌憚地展現其毀滅權能!再抵抗,似乎也毫無意義了。
現在,或許隻剩下……等待終結。
然而,就在這無邊無際的絕望深淵之中,在那焚盡一切的血焰核心處,另一種“暴走”正在發生。
洪飛燕感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被投入了滾燙的岩漿與刺骨的寒冰交替的煉獄。
無數激烈到扭曲的情感,如同瘋長的藤蔓,纏繞、撕扯著她的靈魂。
憤怒!對不公命運的憤怒!對冷漠宮廷的憤怒!對殘酷訓練的憤怒!對那個永遠高高在上、將她視為工具和潛在威脅的“姐姐”的憤怒!
痛苦!血脈灼燒的痛苦!孤獨冰冷的痛苦!不被認可的痛苦!被迫背負詛咒的痛苦!
絕望!看不到未來的絕望!無法掌控命運的絕望!隨時可能被火焰吞噬、或成為下一個犧牲品的絕望!
這些負麵情緒,在“火之化身”那充滿蠱惑與共鳴的低語下,被無限放大、點燃,化作了更猛烈、更純粹的毀滅欲望的燃料。
“憤怒吧!燃燒吧!將這一切令你痛苦的存在,都化為灰燼!”
那些疏遠她的宮人……燒掉!
那些輕視她的侍女……燒掉!
那些歧視她的貴族……燒掉!
那個將她推向火坑的女王……燒掉!
“痛苦嗎?那就是力量!你的先祖‘阿多勒維特’,正是駕馭了這份痛苦與憤怒,才獲得了焚盡八荒的偉力!你流淌著她的血!你比她更純粹!”
那道聲音興奮地顫抖,仿佛找到了最完美的容器。
“燒盡這片海!向世界宣告你的歸來!宣告真正的阿多勒維特,火焰的化身,重臨世間!”
隻要順從這股衝動,一切都會變得簡單。痛苦會消失,枷鎖會斷裂,阻礙會化為烏有。熊熊烈焰,將給予她全新的、絕對自由的存在形式。
‘那就……這麽做吧……’
這個念頭充滿誘惑,如同惡魔的細語。但每一次,就在她即將被那股狂暴的、同化一切的火焰意誌吞噬的瞬間,總會有什麽東西,如同最後一道脆弱的堤壩,牢牢擋在毀滅的洪流之前。
那是……
一些細微的、溫暖的、與周圍熾烈痛苦格格不入的畫麵與感覺。
是那個黑發少年,在學院回廊下,遞給她一塊手帕時,眼中沒有憐憫,隻有平靜的理解。
是他擋在她身前,麵對高年級挑釁時,那並不寬闊卻異常挺直的背影。
是在她魔力失控的夜晚,他守在醫療室外,透過窗戶投來的、安靜陪伴的側影。
是那個名字……白流雪。
每當憤怒的火焰要吞噬理智,這個身影和名字就會浮現,然後迅速被烈焰灼燒得模糊。但每一次浮現,都會讓洪飛燕混亂的思緒,獲得一刹那的清明。
周而複始。
如同在狂風暴雨的大海中,抓住一根漂浮的稻草。脆弱,卻是一次又一次,將她從徹底淪陷的邊緣拉回。
‘如果燒掉一切……’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她靈魂深處,透過熊熊火焰響起。
‘那麽這些……也會被燒掉。’
那些僅存的、微小的、卻真實存在過的……溫暖與善意。
那個或許……在意著她本身,而非她血脈與價值的人。
燒掉?
‘不可能。’
絕對……不可以。
就在海盜帝王宣告永恒寒冬,洪世流墜落甲板,天火與冰災即將把一切拖入終末的刹那……洪飛燕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
嗡!!!
以她為中心,那狂暴肆虐、仿佛要焚盡世界的血焰,驟然一滯!
她赤紅的眼眸深處,那原本被瘋狂與痛苦充斥的火焰,此刻竟然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而銳利的熾金色!仿佛有兩輪微縮的太陽,在她眼中點燃!
“咦?!這……這不可能?!”
腦海中,“火之化身”那一直充滿掌控與愉悅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驚疑不定,甚至是一絲……慌亂。
“控製?你在試圖控製它?!這跟我知道的完全不同!阿多勒維特的火焰,從來都是暴走、毀滅、無差別焚燒一切!這才是‘真火’的意誌!”
洪飛燕沒有回答。她全部的意誌,都集中在體內那狂暴奔流的火焰魔力上。不是壓抑,不是對抗,而是……引導,塑形,理解。
腦海中,再次閃過白流雪的麵容。不是依賴,而是一種奇異的錨定……提醒著她,除了毀滅,她還可以選擇成為別的什麽。
連接天地的血焰火柱,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變細。
天空中翻滾的“火雲”停止了擴張,赤紅的雷蛇逐漸平息、消散。
狂暴傾瀉的火雨與隕石,變成了零星的火花,最終徹底停止。
“不可思議……竟然真的能控製到這種程度……哈哈!這倒也是一種……新鮮有趣的玩法!”
“火之化身”的聲音從驚疑變成了複雜難明的驚歎,仿佛看到了顛覆認知的全新可能性。
當最後一縷失控的血焰被洪飛燕納入掌控,完全熄滅的瞬間……嘩啦!
一對完全由純淨、凝實、流淌著金色紋路的赤紅火焰構成的巨大羽翼,在洪飛燕身後豁然展開!每一片翎羽都清晰可見,燃燒著穩定而熾烈的光焰,輕輕拍打間,灑落點點璀璨的火星。
她懸浮於半空,立於冰與火殘跡交織的戰場中央,身後是燃燒的羽翼,腳下是掙紮的艦隊與蘇醒的巨神。
白色祭司法袍的下擺在熱浪中拂動,赤金色的眼眸平靜地掃視四周。
“那……那是什麽啊?!”
“火焰……翅膀?!”
“她……洪飛燕公主?!她控製了火靈花?!”
幸存的阿多勒維特將士們,瞠目結舌地望著這超乎想象的一幕。
比絕望更令人震撼的,是在絕望深淵中驟然綻放的、奇跡般的光明。
甲板上,艱難撐起半個身子、嘴角帶血的洪世流,也猛地抬起了頭。
她那雙總是充滿威嚴與算計的鳳眸,此刻被前所未有的震驚與難以置信徹底占據。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即使將她一生所克服的所有“不可能”疊加起來,也遠不及眼前景象的萬分之一!
被“火靈花”侵蝕,不僅保持了理智,甚至……將其力量馴服、塑形,化為己用?
這在整個阿多勒維特王室的曆史上,從未有人做到過!觸碰“火靈花”等同於自殺,這是流淌著火焰之血的族人們用無數生命驗證的鐵律!
曆史上,唯一傳說能夠駕馭“火靈花”之力的,隻有那位始祖魔法師的後裔,王國的開創者……初代“阿多勒維特”本人!
“無法……置信……”
洪世流的聲音幹澀,幾乎微不可聞。她一貫堅固的世界觀,仿佛在這對燃燒的羽翼麵前,出現了細密的裂痕。
今天。在這片被冰火雙重天災蹂躪的絕海之上。所有阿多勒維特的子民,所有見證此景的生靈,都目睹了一個奇跡的誕生。
那是在絕對黑暗中刺破蒼穹的第一縷曦光。
是在毀滅交響曲中,驟然響起的、清越而充滿生命力的獨奏。
正因誕生於極致的絕望,這希望之光,才顯得如此耀眼,如此……動人心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