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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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流雪曾在地球的“上海”生活過,但他並非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對那座城市的旅遊景點也算不上如數家珍。
    德壽宮石牆路、汝矣島地堡、漢江遊覽船、楊花大橋……即便在那樣一座現代化都市裏,值得一遊的地方也數不勝數。
    那麽,精靈王國的都城,“天靈樹的搖籃”之心髒……“雲花搖籃”,又該是何等光景?
    作為精靈族千年古都,雲花搖籃不僅麵積遼闊,其建築更是巧妙地與巨大的世界樹枝幹融為一體,沿著枝椏向上層層疊建,直至沒入雲端,其“高度”同樣驚人。
    整座城市仿佛一件生長在巨樹上的、精美絕倫的立體藝術品。
    據說,雲花搖籃的整體“氛圍”,會微妙地受到當代精靈女王性格與心境的影響。
    若女王性格清冷剛硬,整座城市便會顯得色調素雅,線條鋒銳,透著不近人情的肅穆;若女王藝術感強烈,熱愛美好事物,城市便會色彩斑斕,鮮花常開,建築細節充滿巧思與夢幻感。
    現任女王花凋琳,無疑屬於後者。
    她本就是一個沉浸在自身夢幻世界、對美麗事物有著近乎偏執熱愛的精靈。
    因此,在她“正式”回歸、開始潛移默化影響王都的短短時間內,雲花搖籃已然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絢麗光彩。
    夜晚的魔法霓虹與自然螢火交織,白日的空中花園與流水潺潺相應,美得不似人間。
    在《埃特魯在線》遊戲中,這裏亦是著名的“打卡聖地”,無數玩家流連於此,截取美景,與NPC合影。
    白流雪也曾想過,若有朝一日在這個世界安定下來,或許可以來此遊覽,領略一番異界頂級都城的風光。
    但他從未想過,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與這樣一位“導遊”同行。
    “嗬嗬,您來得真準時呢。”
    輕柔如風鈴、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與雀躍的女聲在身側響起。
    “……是的。”
    白流雪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身旁之“人”身上。
    精靈女王,花凋琳。
    此刻的她,並未穿著那身華貴威嚴的女王禮服,也未佩戴繁複的頭冠。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看起來款式普通、實則用料考究、剪裁合體的深灰色旅行鬥篷。
    鬥篷的兜帽拉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優美的下巴和一抹淡色的唇。臉上,還額外罩著一層輕薄的黑紗,進一步模糊了麵容。
    這是為了最大限度隔絕她那麻煩的“戀情吸引·遲滯”詛咒。
    盡管經過“蓮紅春三月”的初步調和,詛咒威力大減,但近距離接觸仍可能引發不必要的騷動,小心為上。
    “那麽……我們出發去看看?”
    她微微仰起臉,雖然隔著麵紗,白流雪仿佛能感受到那下麵,一雙翡翠般的眼眸正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臉頰也可能泛著淡淡的紅暈。
    據說,為了籌劃這次“出行”,她可是熬夜了好幾天,才終於擠出這寶貴的“私人時間”,這份期待與忐忑,可以理解。
    “當、當然。”白流雪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局促,點了點頭。
    他並不抗拒這次“出遊”,甚至隱隱有些……期待?這並非單純的遊玩,而是基於“蓮紅春三月”的指引,嚐試進一步調和、乃至掌控那份“溫和心靈之花”力量的方法之一。
    如同“青冬十二月”遺落的“冬之心”,賦予掌控冰霜的權柄;“赤夏六月”分離的“花靈之花”,蘊含焚盡萬物的熾焰;“蓮紅春三月”亦有其獨特的“神物”……“溫和心靈之花”。
    它無法直接賦予毀天滅地的力量,卻擁有觸及、影響乃至引導“心靈”與“情感”的奇異能力。
    正因如此,在獲得之後,白流雪一直未曾輕易動用,唯恐失控引發不可測的後果。
    但“蓮紅春三月”曾給予模糊的提示:「攜此花同行,於同一方天地,共度同一段光陰,感受相似的心緒流轉。」
    最初聽到時,白流雪首先聯想到的,是遊戲中的PVP競技場……與勢均力敵的對手,在狹小空間內,於電光石火間決出勝負,那種血脈賁張的刺激感、腎上腺素飆升的興奮!這算不算“共感”?但花凋琳的理解,顯然與他不同。
    「那,一起去城裏逛逛,好不好?」
    當時,她隔著麵紗,如此提議,聲音裏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
    「逛、逛街?」
    白流雪一時沒反應過來。
    「嗯!就像……約會那樣。」
    她似乎輕輕點了點頭,聲音更輕,卻更清晰了。
    「啊……好、好的。」
    他怔了怔,隨即應下。那一刻,他似乎透過那層黑紗,“看”到了她臉上漾開的、純真而明媚的笑容。
    那是他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卸下所有重擔後的、純粹喜悅的笑容。
    此刻,那份喜悅仿佛透過麵紗傳遞出來,她腳步輕快,仿佛隨時要蹦跳起來,與平日裏那位端坐王座、威嚴沉靜的女王判若兩人。
    “快,我們走這邊!”她甚至主動伸出手,輕輕拉了一下白流雪的袖口,指向一條掛滿發光藤蔓與水晶風鈴的僻靜小巷,“我知道一條近路,能避開巡夜的宮廷衛隊!”
    “……哦,好。”
    白流雪被她帶著,步入那片光影搖曳的巷弄,鼻尖縈繞著夜來香與不知名草木的清新氣息,耳邊是風鈴叮咚的脆響。
    他心中那點關於“方法論”的計較,忽然淡去了。
    就當是……陪她度過一個普通的、愉快的夜晚吧。
    畢竟,眼下似乎也沒什麽火燒眉毛的急事。
    “我對遊覽路線很熟,跟我來就好!”她聲音裏帶著小小的得意。
    “好,我第一次來,都聽你的。”白流雪老實回答。
    這可是精靈女王親自擔任向導的、絕無僅有的“雲花搖籃深度遊”。
    這恐怕也是花凋琳有生以來,第一次以“普通精靈少女”的身份,在自己統治的都城裏自由漫步。
    想到此,白流雪心中不由生出些許憐惜。
    “……不過,真的沒問題嗎?”
    出發前,在白銀城塞那間隱秘的側門前,花凋琳最後一次猶豫了,她撫摸著身上鬥篷的布料,聲音裏有一絲不確定,“這‘靜謐鬥篷’……真的能完全遮蔽氣息與詛咒嗎?萬一失效……”
    “在城堡裏不是一直穿著,也沒事嗎?”白流雪反問。
    “是、是的,但是城堡裏有結界加持,外麵……”她欲言又止。
    “難道我們偷偷溜出來,就為了在門口站一會兒,然後打道回府?”白流雪看著她。
    “那……不行!”
    花凋琳像是被這句話激發了某種決心,猛地抬起頭,盡管隔著麵紗,白流雪也能感覺到她目光變得堅定,“我是瞞著萊姆他們出來的,不能在這裏回頭!”
    最終,她似乎下定了決心,挺直了原本因緊張而微微蜷縮的脊背,以一種近乎“英勇就義”般的姿態,一步跨出了那扇側門,踏入了籠罩在朦朧月色下的都城街道。
    起初,她還有些縮手縮腳,緊挨著牆壁陰影行走。
    但很快,她發現真的無人注意她,無人因她的出現而失神、癡迷乃至引發混亂。
    那份認知帶來的解放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所有顧忌。
    她開始大膽地走在街道中央,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輕快,仿佛要將積壓了數百年的、對“尋常街道”的渴望,一次性宣泄出來。
    “喂,等一下!那是馬車道!”
    白流雪眼疾手快,一把將她從路中央拽回人行道。
    一輛由兩匹發光晶角獸牽引的華麗馬車,幾乎是擦著他們的衣角疾馳而過,車夫不滿地嘟囔了幾句。
    “嘿!這位小姐!走路看路啊!”車夫回頭喊了一聲。
    “小、小姐?”花凋琳似乎被這個稱呼驚呆了,僵在原地。
    “女王陛下……呃,我是說,那位女士,那邊是專屬車道,行人不能走的。”白流雪壓低聲音提醒。
    “誒?可我以前巡遊時,都是走那條路中央的……”她小聲嘟囔,有些困惑。
    “那時是為了陛下您,專門淨空的道路。”白流雪無奈道。
    現在,她隻是一個“穿著不起眼鬥篷的陌生精靈小姐”而已。
    “啊……”
    花凋琳終於後知後覺地,真正意識到了周圍的不同。
    沒有肅穆跪拜的臣民,沒有開道的儀仗,沒有敬畏或癡迷的目光。
    隻有川流不息、為各自生活奔忙的普通精靈、人類、矮人乃至其他種族。
    夜市攤販的叫賣聲,酒館裏傳出的歡歌笑語,孩童追逐打鬧的嬉笑聲,情侶依偎的低語……這一切嘈雜、鮮活、甚至有些混亂的市井氣息,將她團團包圍。
    沒有人特別關注她。
    即使她走在最擁擠的人潮中,也沒有人為她駐足,為她傾倒。
    “啊……”
    她又輕輕歎息一聲,這一次,歎息中卻帶著某種如釋重負的、輕盈的顫音。
    咚、咚、咚……
    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內,心髒有力而歡快的跳動聲。
    活著的感覺。
    真實地、自由地、作為一個“普通存在”活著的感覺。
    從誕生起便背負詛咒,如同生活在無形牢籠中的她,日複一日幻想著的,不正是這樣的場景嗎?混跡於人群,感受平凡的喧囂與溫度,不被注視,不被渴求,僅僅……“存在”。
    而此刻,夢想成真。
    “……稍等一下,跟我來。”
    她忽然轉身,一把抓住了白流雪的手腕。她的手心微涼,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誒?”
    白流雪一愣。
    花凋琳沒有解釋,拉著他,開始在人潮中穿行。
    她似乎對都城的每一條小巷、每一處捷徑都了如指掌,靈活地繞過擁擠的主幹道,穿過掛滿許願符的拱橋,掠過飄著食物香氣的小吃街,最終,來到了一處相對僻靜的地方。
    這裏是世界樹某條巨大枝椏的末端,遠離喧囂的市中心,地勢頗高。
    視野極其開闊,深藍色的天幕上,銀盤般的明月毫無遮擋地灑下清輝,將整個雲花搖籃籠罩在一片柔和而神秘的銀紗之中。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隱約的樂聲與草木清香。
    在這裏……
    嘩啦!
    花凋琳竟毫無預兆地,一把掀開了始終罩在臉上的黑紗!
    “呼……好涼快!”
    她深深吸了一口清涼的夜風,任由那微風拂起她淡銀的長發,臉上露出孩子般純粹的、舒暢的笑容。
    “等、等一下!這樣可以嗎?”白流雪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環顧四周。
    雖然通過精靈與世界樹的特殊感應,能確認附近並無他人,但這行為對她而言,實在太過大膽。
    “嗬嗬,很舒服,而且……太好了。”
    花凋琳轉過頭,翡翠般的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清晰地倒映出白流雪有些愕然的臉。
    她的笑容幹淨得毫無陰霾,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擔。
    如果此刻,有精靈子民看到他們的女王如此毫無防備地展露真容,在月光下宛如鄰家少女般歡笑,恐怕會震驚到失語吧?
    “你覺得好……那就好。”
    白流雪最終隻是歎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或許,這才是她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模樣。
    月光如水,輕柔地籠罩著她。
    她微微仰著頭,任由夜風撩動發絲,側臉的輪廓在清輝下顯得柔和而朦朧。
    這一刻,什麽精靈女王,什麽詛咒,什麽責任,仿佛都暫時遠去。
    隻剩下一個在月光下,單純地感受著自由與喜悅的少女。
    美麗得……令人屏息。
    白流雪腦中突兀地閃過一個念頭:若是此刻她宣布要征服世界,恐怕也會有人心甘情願地追隨吧?
    “哈……”
    花凋琳長長地舒了口氣,轉過身,背對著月光鋪就的、流淌向遠方城市燈火的“銀毯”,正麵看向白流雪。
    “白流雪。”她輕聲喚道。
    “在。”
    “我啊,現在……覺得非常、非常幸福。”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耳中。
    “是嗎。”
    “其實……不太確定。”她歪了歪頭,似乎有些困惑地思考著,“這種心情,是第一次體會到。暖暖的,滿滿的,好像要溢出來,又有點想哭……我有點懷疑,這真的就是‘幸福’嗎?”
    她轉頭,望向下方那片璀璨如星海般的都城燈火。
    上方是靜謐蒼穹與明月,下方是喧鬧人間與煙火。
    無數精靈、無數生靈,在其中歌唱、舞蹈、歡笑、生活。
    而現在,她也能悄悄地、不引起任何波瀾地,融入那片星海之中了。
    “大概……是對的。”
    白流雪看著她眼中閃爍的、近乎虔誠的光芒,低聲道。
    “果然是呢。”她笑了起來,眉眼彎彎,比天上的月亮更明亮,“這種感覺,不可能不是幸福。”
    她笑著,隨手將一縷被風吹亂的銀發別到耳後。
    越是看著她,那個“威嚴、果決、背負沉重命運的精靈女王花凋琳”的形象,就越是淡去、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善良、純真、帶著點小任性,卻又意外地堅韌有主見的少女。
    白流雪忽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花凋琳,是那個他所認識的、被迫戴上王冠的女王,還是……這本來就是她被詛咒與責任掩埋的、最真實的模樣?或許,早已無需分清。
    “哈……真涼快。”
    她閉上眼,又享受了片刻夜風的撫慰。
    按照白流雪的預估,即便此刻有人偶然瞥見她的真容,在“蓮紅春三月”的加護與“靜謐鬥篷”的雙重作用下,應該也不會立刻引發詛咒的劇烈反應。
    此刻,或許正是觸發“溫和心靈之花”共鳴的絕佳時機。
    他安靜地等待著,直到她重新將黑紗戴上,遮住了那令人心動的容顏。
    “那麽……”她再次開口,聲音裏帶著未盡的笑意與期待,“現在,真的開始遊覽都城吧?”
    “好。”
    那一夜,白流雪陪著花凋琳,幾乎走遍了雲花搖籃每一個著名的、或不為人知的角落。
    他們混在人群中,品嚐街邊小攤熱氣騰騰的“月光莓果蜜餞”,看著小販吹出閃爍著微光的魔法泡泡,買下兩隻會發出悅耳鳴叫的“風語蟲”籠子,又將其放飛夜空;他們擠在歡呼的人群中,看街頭藝人的火焰魔法表演,為精彩的瞬間鼓掌;他們甚至在無人的廣場角落,偷偷點燃了幾支小小的、手持的“星火花”,看著絢爛但短暫的魔法光焰在掌心綻放,映亮彼此帶笑的眼睛。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滿月西沉,星辰漸隱,喧囂的夜市逐漸散去,他們才帶著一身夜露與煙火氣,悄悄返回那座寂靜的白銀城塞。
    …………
    極東之地,荒蕪沙海。
    這是一片被諸神遺忘的土地。
    灼熱的太陽終年炙烤著無邊無際的金色沙丘,熱浪扭曲著視線,幹燥的風卷起沙礫,如同無數細小的刀鋒刮過。
    除了不要命的冒險家,或是被流放的罪人,鮮少有生靈願意踏足這片死寂之地。
    然而此刻,這片生命的禁區,卻迎來了一支規模不小的隊伍。
    超過百人的探險隊,如同遷徙的沙蟲,在滾燙的沙地上艱難行進。
    他們穿著特製的、能夠反射陽光與隔絕高溫的白色防護鬥篷,戴著覆麵頭盔,背負著沉重的行囊與各種奇形怪狀的勘探儀器。
    隊伍中心,是幾輛由沙地蜥蜴牽引的、覆蓋著厚實帆布的大型拖車。
    吱嘎!吱嘎!
    刺耳的電流雜音,從隊伍中某個成員背負的、造型笨重的金屬方盒中傳出。
    那是“星雲商會”不久前才研發成功、首次投入實戰的魔導通訊器……“傳音石(試驗型)”,其性能極不穩定,仿佛隨時會在一陣青煙中徹底報廢。
    “這裏是‘新芽’二隊。”雜音中,勉強能分辨出一個沙啞的男聲,“已抵達預定坐標……地下深處探測到強烈且穩定的異常魔力反應,頻譜分析……與澤麗莎小姐提供的資料吻合度高達87%!重複,吻合度87%!初步判斷,為‘卡門塞特’遺跡外圍掩埋結構!已派遣‘突擊者’三隊進行初步鑽探與清理!”
    “收到。繼續作業,保持通訊。”
    一個冷靜、甚至有些冰冷的女聲回應道。聲音透過麵罩,帶著一絲金屬質感般的失真。
    澤麗莎,星雲商會的大小姐,此次極東遺跡勘探行動的最高負責人。
    她同樣身著白色防護服,但剪裁更為合體,麵罩是特製的深色水晶鏡片,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隻有那雙透過鏡片、仿佛凝結著極地寒冰的藍色眼眸,透露出與周遭酷熱環境格格不入的冷靜,乃至一絲……近乎偏執的銳利。
    帶領這支耗費巨資組建的探險隊深入這片絕地,已過去整整一個月。
    補給消耗、人員疲憊、沙暴襲擊、神出鬼沒的流沙與凶暴的沙漠魔物……每一步都踏在生死邊緣。
    如今,終於有了確切的發現。
    “噢!!”
    “諸神在上!是真的!”
    “我們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無線電中的消息迅速在隊伍中傳開,短暫的寂靜後,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考古學家們互相擁抱,激動得熱淚盈眶;探險者們用力揮舞著手中的工具,頭盔下的臉龐因狂喜而扭曲。
    曆經千辛萬苦,目標近在眼前,這份喜悅足以衝淡一切疲憊與恐懼。
    澤麗莎沒有歡呼,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望著遠處那在熱浪中微微扭曲的、毫不起眼的沙丘,金黃色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某種東西沉了下去,又有什麽東西,更加冰冷、更加堅硬地凝固起來。
    ‘還早。’
    僅僅是發現了入口。
    通往那座失落古國……“卡門塞特”遺跡的入口。
    白流雪。
    那個名字,如同烙印,刻在她的靈魂深處。
    由他開始的這段旅程,跨越了大陸,曆經了生死,如今,似乎終於要接近終點了。
    他給她施加了這世間最可怕的“詛咒”……永生不死,與世長存,目睹萬物變遷,親朋凋零,獨存於世,永恒的孤寂與折磨。
    可也正是他,給予了她此生最為渴望的“祝福”……無窮的時間,去追尋那個幾乎不可能的答案,去印證那個支撐她走過漫長歲月的、關於身世的渺茫希望。
    “澤麗莎小姐,您……要親自進入遺跡嗎?”副手,一位經驗豐富的沙漠向導,靠近低聲詢問,語氣中帶著擔憂。
    遺跡入口剛剛發現,內部情況未知,危險不言而喻。
    “是。”澤麗莎的回答毫無猶豫,清晰而堅定,“必須進入。唯有與最終關卡可能出現的‘卡門塞特的守墓之魂’進行‘靈棋對決’並取勝,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為此,她窮盡一生,鑽研那古老而殘酷的、以靈魂為賭注的棋戲……“靈棋”。
    從稚齡到如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棋盤上的生死搏殺,她已演練了千萬遍。
    世間棋手,她隻承認一人,她無法戰勝。
    但,無論如何。
    ‘我能做到。’不。‘我必須做到。’
    耗費無數資源,賭上商會未來,曆經生死磨難,才終於抵達這傳說之地,找到這渺茫的希望之光。
    怎能在最後一步,敗給一個已逝古國的幽靈?
    ‘我一定會做到。’
    澤麗莎緩緩抬起手,摘下厚重的防護手套。露出的小臂肌膚白皙得近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她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透過深色麵罩的鏡片,那雙金黃色的眼眸,仿佛燃起了兩簇幽冷的火焰。
    那火焰並非狂熱,而是一種沉澱了無數光陰、冰冷到極致的決絕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