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伊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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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對阿伊傑·摩爾夫來說,絕對是充滿奇遇與驚嚇、足以在日記本上單獨開辟一章的“奇怪的一天”。
像往常一樣,享用完由宮廷廚師精心烹製、包含七道菜式的午餐後,她偷偷溜進廚房,想從冷藏魔法陣裏摸一小塊覆盆子奶油蛋糕……那是她最愛的午後甜點。
然而,運氣不佳,正好撞上了帶領女仆們進行每周一次“廚房大掃除”的、以嚴厲著稱的首席女仆長費西拉女士。
在對方“小姐,您知道現在不是甜點時間,而且您的禮儀老師強調過……”的冗長說教聲中,蛋糕計劃泡湯。
不甘心的她溜進父親嚴格禁止她進入的、收藏著各種“危險”與“古老”書籍的“禁閱區”,想找本夾在厚重古籍裏的冒險漫畫偷偷看會兒。
剛找到那本《星星王子大冒險》,還沒翻開幾頁,一隻不知從哪個書架縫裏鑽出來的、毛色純黑、眼睛像綠寶石的貓咪突然“喵”一聲跳上她膝蓋!
猝不及防之下,阿伊傑“呀啊!”一聲尖叫,漫畫脫手飛出,正好砸在一個看起來就很脆弱的古董水晶墨水瓶上……結果可想而知。
聞聲趕來的圖書管理員看著一地狼藉和嚇哭的小姐,以及那隻早已溜之大吉的黑貓,隻能搖頭歎息。
接二連三的“事故”讓她心情有些低落,午後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灑進走廊,在地毯上投下斑斕的光斑。
不知為何,她今天特別想玩那個父親去年送她的、鑲嵌著小型浮空符文的魔法皮球。
抱著“隻要不被發現就好”的僥幸心理,她抱著球溜到了宅邸後方、靠近森林邊緣的私人庭院。
一開始還算順利,她將球高高拋起,看著它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然後輕輕落下。
但也許是心神不寧,也許是用力過猛,在一次格外高的拋投後,皮球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越過了庭院邊緣那道裝飾性的、爬滿薔薇的低矮石牆,骨碌碌滾進了牆外那片被高大喬木陰影籠罩的森林邊緣。
“啊!我的球!”
阿伊傑想也沒想,提起裙擺就從石牆上特意留出的小門鑽了出去……平時女仆和侍衛們再三警告,絕對不可以獨自進入那片“摩爾夫森林”。
她很快在濕潤的落葉堆上找到了心愛的皮球。
但就在她彎腰撿起球的瞬間,腳下地麵似乎微微亮起了一圈極其淡薄、幾乎難以察覺的銀色符文,隨即隱沒。
她並未在意,抱起球準備返回,卻忽然發現,來時那條清晰的小徑,以及不遠處應該能看到的石牆和小門,都消失不見了。
周圍是幾乎一模一樣的高大樹幹、茂密灌木和厚厚的苔蘚。
她迷路了。
起初隻是有些慌張,但當她試圖憑借模糊的方向感尋找出路,卻發現自己越走越深,周圍的樹木愈發高大陰森,光線愈發昏暗,連鳥鳴聲都變得稀少時,真正的恐懼開始攥住她小小的、仍在發育中的心髒。
然後,是那頭狼。
那頭巨大、猙獰、散發著血腥與瘋狂氣息的怪物,如同從最可怕的噩夢中具現化,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麵前。
那一刻,七歲的小女孩真切地感受到了何為“死亡的恐懼”。
嘴唇因極度驚恐而失去血色,變得青紫;小小的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仿佛每一根骨頭都在打顫;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衝破肋骨,躍出喉嚨。
絕望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
但就在她以為自己幼小的生命即將終結於利齒之下時,那個戴著奇怪麵具、穿著冒險者衣服的“大哥哥”,如同真正的英雄(或者說,更像一個沉默的死神)般出現了。
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輕鬆到近乎隨意的姿態,製服、然後殺死了那頭恐怖的怪物。
得救了。
盡管嘴唇依舊發白,身體還在後怕地微微發抖,心髒也跳得飛快,但至少,現在站在這個神秘人身邊,阿伊傑感覺自己能稍微喘口氣,稍微放鬆一下那緊繃到快要斷裂的神經了。
這個陌生人……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看不清他的長相,連聲音都隔著麵具顯得有些沉悶,但不知為何,和他並肩走在寂靜(除了他們的腳步聲和遠處隱約的鳥鳴)的森林裏,她感到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安心。
仿佛隻要他在旁邊,那些潛藏在陰影裏的可怕東西,就都不敢再靠近。
“所以,我們現在走的方向,真的對嗎?”
跟在後麵半步的白流雪,忽然開口問道,聲音透過麵具傳出,帶著點金屬質感的回響。
走在前麵的阿伊傑慌忙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看,冰藍色的眼眸快速眨了眨,然後用力點了點頭,指著前方被藤蔓半掩的小徑:“這、這邊是對的!”
“可你剛才指‘這邊’的時候,是朝向東北方向。現在你說的‘這邊’,又偏向西北了。方向不一樣。”
白流雪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隻是陳述事實。
“不、不可能!”
阿伊傑困惑地轉動著眼睛,小臉因為著急和些許羞窘而微微泛紅。
明明感覺是這個方向沒錯啊?為什麽大哥哥會說方向不同呢?難道自己又搞錯了?
“唉……”白流雪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
未來的阿伊傑聰慧、冷靜、可靠,是學院裏的優等生,戰鬥時的可靠夥伴。
但小時候嘛……似乎有點路癡加天然呆的屬性?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話說回來,一個七歲小孩如果就精明得像個小大人,那才更讓人毛骨悚然吧。
正當他為該如何處理這個“小向導”的方向感問題,以及如何盡快離開這片顯然不對勁的森林而暗自煩惱時,視野邊緣,一行隻有他能看見的淡藍色文字悄然浮現:
[環境異常現象分析完成……]
[檢測到廣域覆蓋型認知幹擾結界……‘流浪者之縛’(Lv.7)。效果:大幅降低結界範圍內智慧生物的方向感知、距離判斷及路徑記憶能力,誘導其於固定區域內循環徘徊。]
“什麽?”
白流雪麵具下的眉頭猛地蹙起。
盡管“棕耳鴨眼鏡”提供了知識,但他自身在斯特拉學到的魔法理論也足以讓他明白,這句話意味著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麽廣闊的森林……全部被施加了這種等級的結界?”
這手筆也太瘋狂了!
覆蓋範圍如此之廣,效果如此之強,持續時間恐怕也極為漫長,這需要消耗的魔力與維持結界的魔法造詣,絕非尋常勢力或法師能夠做到。
摩爾夫大公家,到底在守護(或者說,隱藏)什麽?
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
‘等等……認知幹擾結界?既然能“幹擾”,那是否也能被“分析”甚至……“突破”?’
他立刻集中意念,嚐試與“棕耳鴨眼鏡”深層鏈接,下達指令。
[指令接收。基於臨時提升的‘感知’屬性(當前等級:7星),對目標結界‘流浪者之縛’進行反向解析與路徑破解……]
[解析中……1%…15%…47%…]
進程比想象中快。
臨時暴漲的感知屬性,似乎大大增強了“棕耳鴨眼鏡”的信息處理與破譯能力。
[解析完成!已成功逆向推導出結界核心邏輯漏洞及預設‘安全路徑’。]
幾乎在提示出現的瞬間,白流雪眼前的景象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原本雜亂無章、仿佛處處相同的森林背景,如同被一層無形的濾鏡剝離,一條條極其淡薄、近乎透明、由細微魔力流構成的“脈絡”在空氣中隱約浮現。
它們交織、延伸,最終指向某個特定的方向,在那方向上,原本密不透風的林木仿佛自動“裂開”了一道僅容數人通過的、筆直而清晰的“通道”,通道盡頭,是截然不同的、更加明亮的光線。
[路徑導航已啟動]
[請沿當前方向直行約7.3公裏]
[抵達路徑終點後,右轉即可脫離結界核心影響區]
“……這是,導航軟件嗎?”白流雪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雖然很實用,但在這充滿神秘與危險的奇幻森林裏,突然冒出這麽“現代”的導航提示,總感覺……畫風有點崩壞。
不過,現在不是吐槽的時候,找到路,離開這裏,才是當務之急。
“喂,好了。別亂指了,跟我來。”
他對著還在努力辨認方向、小臉皺成一團的阿伊傑說道,然後邁開步子,徑直走向那條隻有他能清晰“看見”的魔力通道。
“啊……?”
阿伊傑一臉茫然,看著剛才還跟在自己後麵、此刻卻突然走到前麵,而且步伐異常篤定的大哥哥,下意識地小跑著跟上。
“等一下!爸爸說過,這片森林有魔法,會讓不熟悉的人迷失方向!”她有些焦急地提醒,小手不自覺地抓住了白流雪的衣角。
“你也迷路了。叫哥哥。”白流雪頭也不回。
“那、那是因為……我忘記了爸爸告訴的通過方法嘛……”阿伊傑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心虛。
畢竟那個年紀的孩子,對大人反複叮囑的“注意事項”,往往左耳進右耳出,真要用了才抓瞎。
“這、這裏真的很危險的!”她試圖強調。
白流雪沒有回答,隻是繼續沿著“導航”指示大步前行。
偶爾,森林深處會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或是有閃爍著不祥紅光的眼睛在陰影中窺視,甚至有一兩隻不開眼的、被結界混亂氣息吸引來的低階魔物試圖攔路。
但它們的下場無一例外……白流雪甚至沒有停下腳步,隻是隨手一揮,或是虛空一指,臨時力量加持下的冰錐、風刃、或純粹的物理打擊,便將它們輕易解決,連讓他多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每一次,跟在後麵的阿伊傑都會瞪大冰藍色的眼眸,小嘴微張,發出“哇……”的低聲驚歎,看向白流雪背影的目光,崇拜與好奇越來越濃。
那眼神,有點像以前表弟看他炫耀遊戲裏滿級神裝賬號時的樣子。
這種感覺……讓白流雪心裏莫名升起一絲微妙的、帶著點幼稚的“自豪感”。
但旋即,理智又給他潑了盆冷水……這股力量是借來的,是銀時十一月給予的、隻在過去生效的臨時祝福。
回到現代就會消失,意識到這一點,那點虛榮心迅速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迫感:‘回去之後,必須加倍努力修煉才行。’
他們在被魔力脈絡指引的“安全通道”中行走了不知多久。
周圍的樹木逐漸變得稀疏,光線越發充足,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智遲滯的結界力量也在減弱。
突然,走在前麵的白流雪停下了腳步。
“有什麽問題嗎?”
阿伊傑差點撞到他背上,連忙穩住身形,疑惑地問。
“你的‘朋友們’來了。”
白流雪側耳聽了聽,麵具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啊?”
他話音剛落,前方及側麵的灌木叢便傳來一陣整齊而迅速的“沙沙”聲,緊接著,枝葉被利落地撥開,十餘名身穿統一製式深藍色鎧甲、胸甲上鐫刻著展翅冰鷹與劍盾交叉徽記的騎士,動作迅捷而訓練有素地呈半圓形散開,將兩人隱隱包圍。
他們手持散發著微光的魔法長劍或長槍,目光銳利,氣息精悍,動作間帶著久經訓練的默契。
‘摩爾夫大公家的冰鷹騎士團。’
白流雪一眼認出了那紋章,心中了然,看來阿伊傑的“失蹤”,已經驚動了守衛力量。
“報上身份!”
為首的騎士隊長,一位麵容剛毅、眼神如鷹隼般的男性,上前一步,手中的長劍並未出鞘,但無形的威壓已經鎖定白流雪,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感。
白流雪很配合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然後用拇指朝身後的阿伊傑指了指,語氣平淡:“她在森林裏迷路了,差點喂了狼。我正好路過,送她回家。”
騎士隊長的目光立刻轉向阿伊傑,眼神中帶著詢問和確認。
“是真的!”
阿伊傑連忙跑到騎士隊長身邊,用力點頭,小臉上滿是認真,“他還幫我打倒了很可怕的怪獸!”
騎士隊長看了看阿伊傑,又看了看地上並沒有戰鬥痕跡的周圍(白流雪解決魔物都很幹脆,幾乎沒留下搏鬥痕跡),眉頭微蹙。
即使有小姐作證,審問也沒有立刻結束。
“那麽,我再問一次。報上你的身份,以及……你是如何進入‘摩爾夫森林’的?”
騎士隊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目光如炬,緊盯著白流雪臉上那張遮住大半容貌的銀灰色麵具。
“小姐或許年幼,但此處乃大公家禁地,未經許可,外人絕無可能通過常規方式進入。你必須解釋清楚。”
“打糕。”他報上名字。
“是年糕的名字!”阿伊傑小聲補充。
“…所以我討厭年糕。”白流雪無奈。
騎士隊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顯然對這個答案和態度不滿,手按上了劍柄,似乎準備進一步盤問甚至采取強製措施。
但阿伊傑先急了,她用力拉住騎士隊長的鎧甲下擺,仰起小臉,冰藍色的眼眸裏帶著堅持和一絲屬於孩童的執拗:“別這樣!他真的是好人,幫了我!”
“但是小姐,規矩……”
“我要告訴爸爸!”
阿伊傑使出了殺手鐧,小嘴一扁,聲音提高,帶著明顯的委屈和威脅。
大公家千金的“我要告訴爸爸”,對於這些忠誠的家族騎士而言,無疑是至少SSS級的威懾技能。
騎士隊長的氣勢明顯一滯,臉色變得有些尷尬和無奈。
‘話說回來,這裏竟然是這種地方……’
白流雪這才後知後覺,應該在阿伊傑說那是“家門口”的時候就該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森林,而是禁止外人踏足的家族禁地。
看來想蹭頓飯然後低調離開的計劃,從一開始就行不通。
不過,至少阻止了過去時間線裏小阿伊傑可能的慘劇,也算沒白來一趟。
“我們隻是誤入。請告知離開的路徑,我會立刻離開,絕不久留。”白流雪主動說道,語氣配合。
他想,阿伊傑安全了,騎士們也希望他這個不明身份的闖入者盡快消失,雙方目的一致,應該能和平解決。
“稍等,請等一下。”
一個沉穩、溫和,卻帶著一種無形穿透力與威嚴的聲音,忽然在寂靜的森林中響起,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嚓!嚓!”
所有冰鷹騎士,包括那位隊長,幾乎在同一瞬間,動作整齊劃一地轉身,麵向聲音來源的方向,單膝跪地,低頭行禮。
鎧甲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在林中回蕩。
‘糟了。’白流雪心中一凜,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那個從騎士們讓開的道路中,緩步走來的身影。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穿著剪裁合體、看似樸素實則用料考究的深灰色常服,外罩一件同色的、邊緣鑲有銀色冰鷹紋路的鬥篷。
他有著與阿伊傑如出一轍的、如同冬日晴空般清澈湛藍的眼眸,但頭發卻是與女兒截然不同的、如同深秋橡木般的棕色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
麵容英俊,線條剛毅,嘴角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但那雙藍眸深處,卻仿佛蘊藏著能映照出人心底思緒的、深不見底的光。
他站在那裏,並未刻意散發氣勢,卻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整個空間的中心。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肩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支撐整個世界的“女主角”記憶中,一直信任、依靠、仰望,最終卻化為痛苦與執念源頭的存在……
艾薩克·摩爾夫大公。
那位傳奇人物,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白流雪麵前,距離不過十步。
“是你,救了我的女兒?”
艾薩克的目光落在白流雪身上,語氣輕鬆,如同在問候一位老友。
但聽在耳中,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輕鬆。
那聲音裏仿佛蘊含著某種無形的、沉重如山的魔力威壓,讓周圍的空氣都似乎凝滯了幾分。
曆史上記載,艾薩克·摩爾夫是八階巔峰的魔劍士(魔法與武技雙修)。
但如果他能活得更久,以他的天賦與積累,或許真能觸摸到九階的門檻。
‘真是個可怕的“叔叔”……’白流雪心中警鈴大作。
因為對方魔力太過凝練、控製入微,甚至與周圍環境近乎融為一體,導致他之前雖然感知到一股強大的氣息在靠近,卻沒意識到那就是艾薩克·摩爾夫本人。
‘如果和這位“叔叔”發生衝突,絕對會是大麻煩。’他瞬間做出判斷。
臨時提升的力量或許能周旋,但對方是身經百戰的傳奇,經驗、技巧、對魔力的理解,都遠非現在的自己能比。
更何況,這裏是對方的主場。
艾薩克的目光在戴著麵具的白流雪身上停留了一瞬,那雙湛藍的眼眸仿佛能穿透麵具,看清下麵的輪廓。
隨即,他露出一個更加真切、帶著感激與友善的笑容,張開雙臂,迎向飛奔而來的女兒。
“我們的小公主,在自家的森林裏迷路了?”他的聲音帶著寵溺與一絲後怕。
“爸爸!”
阿伊傑如同歸巢的雛鳥,乳燕投林般撲進父親寬厚溫暖的懷抱,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把小臉埋在他肩頭,似乎終於找到了絕對安全的港灣。
看著眼前溫馨的父女重逢,白流雪的不安感卻愈發強烈。
直覺瘋狂地敲響警鍾:應該盡快離開這裏,立刻,馬上!
“看到父女重逢,真是令人欣慰的場景。既然小姐已經安全,那在下這就告辭了。”
他趁艾薩克的注意力還在女兒身上,連忙拱手,語氣盡量平淡地說道,同時腳下微微後挪,準備開溜。
“嗯?哈哈,這怎麽行。”
艾薩克輕輕拍了拍女兒的後背,示意她稍等,然後看向白流雪,笑容不變,語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你救了我唯一的女兒,是摩爾夫家的大恩人。怎麽能連杯水酒都不招待,就讓你這樣離開?正好快到晚餐時間了,務必留下,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不太餓。”白流雪幹巴巴地推辭。
“是嗎?那至少參加晚宴吧。如果你就這樣離開,我會為此後悔一輩子的。”
艾薩克的笑容加深,但那雙藍眸中,卻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帶著審視與探究的光芒。
這幾乎是明示了……他不想就這麽放我走。
如果在這裏強行拒絕,恐怕對方真的會“挽留”,方式可能就不會這麽客氣了。
在對方表現出“善意”的時候順勢接受,顯然是更明智(也更安全)的選擇。
“……好吧。”
白流雪沉默了幾秒,最終點了點頭,聲音透過麵具傳來,“那我就叨擾了。”
“好極了!”
艾薩克顯得很高興,他抱起阿伊傑,對旁邊的管家模樣的人吩咐道,“通知廚房,今晚的菜單加上小姐最喜歡的哈布裏穆土豆沙拉,用今年第一批收成的那批!”
“哇!”
懷裏的阿伊傑立刻眼睛一亮,暫時忘記了剛才的驚險。
艾薩克大公抱著女兒,在騎士們的簇擁下,轉身向森林外走去。
白流雪默默跟上,目光複雜地落在前麵那個高大的背影上。
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溫馨的父女,熱情的邀請,傳奇人物的平易近人……
但為什麽,他心中的違和感與不安,卻越來越重?
原因或許有很多。但最核心的一個是……
為什麽偏偏是“十年前”?為什麽偏偏是“摩爾夫大公”?
即使是對原著劇情不那麽上心的白流雪,也知道這個時間點,關於摩爾夫大公的、足以震動大陸的“大事件”之一……摩爾夫大公的“黑化”與“叛國”。
看來,自己不僅回到了過去,還恰好撞入了那個悲劇事件即將發生,或者……正在發生的時間段。
晚宴的規模,並不像白流雪預想中那樣奢華宏大,與大公的身份似乎有些不符。
當然,所謂“不大”,是相對於他之前見識過的、阿多勒維特王室那種極盡奢華的國宴而言。
長條形的橡木餐桌上鋪著雪白的亞麻桌布,擺放著精致的銀質燭台和骨瓷餐具,食物精致而豐盛,但更多是家常風味,而非一味追求珍稀食材的炫富。
侍立在旁的仆從人數適中,動作安靜而專業。
據說艾薩克大公平日裏更傾向於在自己的私人書房或小餐廳簡單用餐,隻有重要的家族聚會或接待特定客人時,才會使用正式的宴會廳。
今天這場“晚宴”,某種程度上,或許正是因為白流雪這個“特殊客人”的到來,才顯得格外正式。
“請不必拘束,就當在自己家一樣。”艾薩克坐在長桌主位,微笑著示意。
阿伊傑坐在他左手邊,穿著幹淨的新裙子,頭發也重新梳理過,恢複了小淑女的模樣,隻是那雙冰藍色的眼眸,總是不時偷偷瞟向坐在父親右手邊客位的、那個依舊戴著麵具的怪人。
白流雪麵前也擺著全套餐具和冒著熱氣的湯品、主菜,但他隻是安靜地坐著,沒有動手的意思。
“你真的不用些餐點嗎?”
艾薩克關切地問,目光落在他臉上的麵具上。
“是的,有些……特殊情況。”白流雪的聲音透過麵具,顯得有些沉悶。
“嗯?是什麽情況,讓你連用餐時也不能摘下麵具呢?”
艾薩克切著盤中的小羊排,動作優雅,語氣依舊溫和,但問題卻直指核心,“難道……有什麽不能以真麵目示人的理由嗎?”
“是的,沒錯。”
白流雪坦然承認,稍微有點常識和觀察力的人都能看出他的異常,沒必要撒謊。
“那麽,好吧。”
艾薩克點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但並未移開目光,“我不會強迫恩人做不願做的事。不過,我確實對你有些好奇。如果可能的話,能否告訴我一些……關於你的事?”
他開始看似隨意地攀談,詢問白流雪的來曆、如何進入森林、以及救下阿伊傑的細節。
白流雪的回答盡量簡潔、模糊,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四處漂泊、偶然路過的“冒險家”。
“冒險家啊……真是個充滿浪漫與自由的職業。”
艾薩克啜飲了一口紅酒,目光中似乎帶著些許懷念。
“關於你斬殺的那頭‘沙普狼’(就是那頭魔狼),”艾薩克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和,但問題卻開始變得尖銳,“我見過很多用劍的好手,傭兵、騎士、甚至一些隱居的劍術大師。但像你這樣,能一擊斬殺成年沙普狼的,我這輩子,還從未親眼見過。”
白流雪心中一凜,知道重點來了。
“用尋常的鋼鐵刀劍,很難切開附著魔力的魔獸皮毛。即使是附魔武器,通常也需要精妙的技巧、強橫的力量,或者多人配合才能獵殺。尋常街頭傭兵能對付的,多是二級威脅度的魔物,三級就需要團隊協作,還需格外小心。”
“是的。”
白流雪應和,等待下文。
“但你殺掉的那頭,是評估為五級威脅的精英個體。即便是經驗最豐富的冰鷹騎士小隊,也需要提前製定戰術,謹慎周旋,才敢嚐試獵殺。”
艾薩克放下酒杯,湛藍的眼眸直視著白流雪麵具上那兩片深色的鏡片,“更令我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更強的穿透力:“通常,魔法師在調動魔力、施展法術,甚至隻是自然存在時,體內魔力的流動總會產生極其細微的‘泄露’或‘波動’。而我……恰好有一種特殊的天賦,能夠比較清晰地感知到這種‘泄露’。”
原來還有這種事!
關於艾薩克·摩爾夫的詳細記錄幾乎沒有,白流雪並不知道他還有這種能力。
“但是,從你身上……”
艾薩克的目光仿佛化作了實質的探針,細細掃過白流雪的全身,“我感覺不到任何常規意義上的魔力泄露。你站在那裏,卻仿佛與周遭的魔力環境隔絕開來,像是一個獨立存在的‘空洞’。甚至你周身縈繞的那種……難以言喻的、隔絕一切探查的‘神秘氣息’,我也無法弄清其本質。”
不知不覺間,艾薩克·摩爾夫已經放下了刀叉,雙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湛藍的眼眸中閃爍著銳利而深邃的光芒,那目光不再僅僅是好奇,而是帶著一種審視與探究。
“所以,容我再次,也是最後一次詢問……”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千鈞重量,在寂靜的宴會廳中回蕩:“你,究竟是什麽人?”
空氣仿佛凝固了。
侍立在牆邊的仆從們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連阿伊傑也停下了咀嚼,有些不安地看著父親,又看看沉默的白流雪。
在這裏,該如何回答?撒謊?在對方那仿佛能洞悉靈魂本質的目光下,低劣的謊言隻會徒增懷疑。
坦白?說自己是來自未來的時間旅行者?那後果更不可預測。沉默,似乎也不是辦法。
最終,白流雪緩緩抬起頭,隔著麵具,迎上艾薩克那雙仿佛能倒映出一切虛妄的湛藍眼眸,用同樣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與堅定的聲音,重複了之前的答案:“正如我所說……我隻是一個,四處漂泊的冒險家。”
艾薩克靜靜地與他對視著,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又仿佛隻有一瞬。
“……是嗎。”
最終,艾薩克緩緩靠回椅背,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溫和而略帶疲憊的笑容,仿佛剛才那銳利的審視從未發生過。
他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回答,或者說,暫時不打算深究。
他轉向阿伊傑,語氣重新變得輕柔寵溺:“我們的小公主,用餐結束了嗎?”
“嗯。我吃飽了,爸爸。”
阿伊傑乖巧地點頭,又悄悄看了白流雪一眼。
“叫帕西拉(女仆長)來,帶小姐回房休息吧。今天也受驚了,早點睡。”
“是,老爺。”旁邊的管家立刻躬身應道。
阿伊傑在女仆長的陪同下離開餐廳,一步三回頭,目光依舊黏在白流雪身上,似乎對這個神秘的救命恩人充滿好奇與不舍。
直到女兒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艾薩克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淡去。
他揮了揮手,侍立的仆從們如同得到無聲的命令,悄無聲息地行禮,然後迅速退出了宴會廳,並輕輕帶上了厚重的雕花木門。
偌大的廳堂裏,隻剩下相對而坐的兩人。
燭火跳躍,在光潔的銀器和水晶杯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投射在鋪著暗紅色地毯的地板上。
艾薩克沒有立刻說話。
他拿起酒瓶,為自己重新斟了半杯紅酒,卻沒有喝,隻是輕輕晃動著酒杯,看著深紅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掛出漂亮的“酒淚”。
沉默在彌漫,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心頭發沉的壓力。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與……疲憊。
“首先,我得說……接下來的話,可能有些突兀,甚至冒昧。但請相信,它是出於一個父親最深切的懇求。”
白流雪坐直了身體,麵具下的神情變得凝重,他知道,真正的“戲肉”要來了。
短暫的停頓後,艾薩克·摩爾夫抬起頭,那雙總是充滿智慧與力量的湛藍眼眸,此刻卻清晰地倒映出一種深沉的、近乎絕望的哀傷。
他看著白流雪,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什麽?!”
白流雪猝不及防,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突如其來的、近乎“遺言”般的開場白,讓他一時語塞。
“不,這是……”
“原因,我無法詳細說明,請你理解。”
艾薩克打斷了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但這個請求,是真心的。我……無法長久地守護在我女兒身邊了。如果繼續把她留在我身邊,或許……反而會害了她。到了那個時候……”
他深吸一口氣,那雙仿佛能看穿世事的藍眸,此刻卻充滿了對未知命運的擔憂與對女兒深沉的愛。
他直視著白流雪麵具後的眼睛,用一種近乎祈求的語氣,緩緩說道:“哪怕……隻是一小段時間。在她能夠真正獨立、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之前……不,哪怕隻是在她活著的時候……你能代替我,守護我的女兒嗎?”
白流雪徹底愣住了。
艾薩克·摩爾夫的請求,來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合常理,如此……沉重。
向一個身份不明、容貌未知、剛剛認識的陌生人,托付自己唯一的、視若生命的女兒?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沉默地、深深地回望著眼前這位突然間顯得如此疲憊、如此脆弱、卻又如此堅定的父親。
艾薩克似乎並不意外他的沉默,他苦笑了一下,自問自答般低語:“為什麽……我會向一個連真麵目都不知的陌生人,提出這樣的請求?”
他思考了片刻,搖了搖頭,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帶著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因為……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看來,艾薩克·摩爾夫已經預知到了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
所以,他才會如此倉促、如此不顧一切地,為一個可能的“變數”做準備。
他不敢直視白流雪那可能充滿疑惑或同情的目光,微微低下頭,看著杯中搖曳的酒液。
“我能通過短暫的接觸和交談,大致了解一個人的心性。你雖然行事古怪,不拘小節,甚至有些任性……”艾薩克緩緩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但你不是壞人。相反,我能感覺到,你內心深處,有著屬於自己的、不容動搖的‘準則’,或者說……正義感。”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緩緩走到壁爐旁。
爐火跳躍,映照著他高大卻莫名顯得孤寂的背影。
他的目光,落在壁爐上方懸掛的一幅巨大油畫上。
畫中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年輕英俊的艾薩克,美麗溫婉的妻子,以及被父母擁在中間、笑得天真爛漫的、大約三四歲的、冰藍色頭發的小阿伊傑。
那是很多年前,妻子還在世時,請當時著名的宮廷畫師繪製的全家福。
艾薩克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撫摸了一下畫框中妻子微笑的臉龐,然後,目光久久停留在女兒稚嫩的笑臉上。
他低聲地、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對著畫中人傾訴般,喃喃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沒辦法了。但是,即使是為了那所謂的‘大義’……我也絕不能,犧牲我的女兒。”
這不是對白流雪說的話。
這是艾薩克·摩爾夫,對他自己說的話。
是他在給自己下最後的決心,是在進行某種殘酷的自我催眠。
究竟是什麽樣可怕的壓力、怎樣絕望的處境,能讓艾薩克·摩爾夫這樣站在大陸頂端的強者,都不得不顫抖著自我說服,甚至準備犧牲自己,隻為給女兒換取一線生機?
如果不知道也就罷了。
但白流雪偏偏知道……知道不久之後,這位慈愛的父親,將會背負“叛國”的汙名,在眾叛親離、舉世皆敵的境地下“黑化”,最終走向悲劇的結局。
而阿伊傑,將在“叛徒之女”的陰影下,度過痛苦而孤獨的十年。
正因為有所了解,此刻聽著艾薩克這近乎絕望的托付與獨白,白流雪的心,才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銀時十一月的警告猶在耳邊……『絕不要試圖改變過去!』
但眼前,是一個父親在絕境中,向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發出的、最後的求救。
是巧合,還是命運?
白流雪不相信純粹的巧合,也對虛無縹緲的“命運”嗤之以鼻。
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如果還能硬著心腸,以“不能改變曆史”為由,拒絕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托付……
那這個人,恐怕真的沒有心。
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中所有的猶豫與沉重都壓下去。
然後,他抬起手,第一次,主動摘下了臉上那副銀灰色的麵具。
麵具下的臉,依舊年輕,甚至帶著一絲未褪盡的青澀。
但那雙迷彩色的眼眸,此刻卻異常清澈、平靜,仿佛承載了超越年齡的決斷。
他迎上艾薩克轉過身來、略帶驚訝的目光,用清晰、平穩、不容置疑的聲音,緩緩說道:“我答應你。”
艾薩克·摩爾夫的瞳孔,驟然收縮。
隨即,那總是充滿威嚴與智慧的湛藍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難以抑製的、混合了震驚、感激、如釋重負以及更深沉痛苦的複雜光芒。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隻是重重地、緩緩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真的,非常……感謝。”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他重新轉向那幅全家福油畫,凝視著畫中女兒的笑臉,嘴唇無聲地開合,仿佛在進行著最後的、無人能聽見的祈禱。
“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了……但是,即使是為了大義,也絕不能犧牲我的女兒……”
他重複著這句自我催眠般的話語,聲音低不可聞,卻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悲傷與決絕。
白流雪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看著這位傳奇大公顯得異常單薄和脆弱的背影,默默地將麵具重新戴回臉上。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僅卷入了十年前的時空,更深深地卷入了摩爾夫家族那即將到來的、黑暗而悲慘的“命運”漩渦之中。
而他能做的,或許很少,或許很多。
但至少,他做出了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