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塞爾恩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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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法師們,從某個難以追溯的時代起,便癡迷於“高處”。
    這並非象征意義上的“崇高”或“地位”,而是物理層麵、實實在在的“高度”。
    當然,追求高度是許多智慧種族的共性,人類與精靈尤甚。
    地位越高,居所往往也越高聳入雲。
    但魔法師們對“高”的執著,近乎一種刻入本能的偏好,甚至可稱為“信仰”。
    自古以來,魔法塔中,使用較高樓層的法師,等級自然更高。
    而那些真正站在頂端的大魔法師,早已不滿足於塔樓的高度,他們的領域,早已延伸向了天空本身。
    “拉塞爾恩之柱”又名“綠塔”,便是這種偏好的終極體現之一。
    這個機構極為特殊,常駐成員僅七人。
    然而,這七人無一不是在其他魔法塔中足以擔任長老乃至塔主的八階大魔法師。
    而統領他們的塔主,更是位列當世巔峰的九階大魔法師之一“托亞·雷格倫”。
    因此,盡管規模極小,綠塔在魔法界頂層圈內的名聲,卻響亮得令人側目。
    由於人數稀少、研究方向偏門、對魔法界“常規貢獻”不足、偶爾遊走於魔法律法邊緣、甚至時常“脫離”主流魔法界視野等原因,綠塔並未在魔法協會正式注冊為“魔法塔”。
    但對塔內之人而言,“正式”與否,毫無意義,他們的存在本身,便是定義。
    “和以前比起來,這裏真是……無聊透頂。”
    斯特拉學院校長、同樣身為九階空間係大魔法師的艾特曼·艾特溫,此刻正悠閑地翹著腿,坐在綠塔頂層觀景台的懸浮座椅上,透過巨大的弧形魔法水晶窗,俯瞰著下方緩緩流動的雲海與如同微縮模型般的遙遠大地。
    他外貌保持在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模樣,銀色的短發一絲不苟,金色的眼眸如同熔化的太陽金,帶著一種曆經漫長歲月沉澱後的、平靜的疏離感。
    簡單來說,這座“綠塔”本身,就是一件能在空中自由移動的巨型魔法造物。
    不過,此刻它懸浮的高度不過離地百米,顯得有些“低調”。
    “這高度,可不是笑點。”
    艾特溫仿佛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此地主人解釋,“綠塔若是全力升空,恐怕是當今世上,唯一有能力進行‘環球旅行’的魔法塔了。”
    “沒辦法,我也老了。”
    一個聲音從觀景台內側傳來。
    聲音的主人聽起來如同十幾歲的少年,清脆中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老成”。
    “歲月不饒人啊。”
    艾特溫接口,語氣平淡。
    說出這話的托亞·雷格倫,以及回應他的艾特曼·艾特溫,此刻都維持著少年的外貌。
    侍立在一旁、身著樸素灰袍的隨從法師,額角微微滲出一滴冷汗,但很快被他用微不可察的魔力蒸幹。
    幸好他深知,眼前這兩位是站在埃特魯世界頂點的、十位“賢者”級存在中的兩位,其外貌與真實年齡的差距早已不能用常理衡量,因此絲毫不敢流露出任何異樣。
    “差不多……有半年沒見了吧?”
    艾特溫端起懸浮在身邊小幾上的、散發著清雅花香的魔法茶,輕輕搖晃。
    “半年?是半個世紀。”
    托亞·雷格倫糾正道。
    他緩步走到艾特溫對麵的懸浮座椅坐下。
    他有著一頭黑褐色、微微自然卷的短發,以及一雙如同沙漠正午烈日般、灼熱而缺乏溫度的亮黃色眼眸。
    他的外貌,也停留在看似不超過十六歲的少年階段。
    “已經……那麽久了嗎?”
    艾特溫似乎有些訝異,金色的眼眸瞥了對方一眼。
    以少年模樣與同樣少年外貌的對方相對而坐,這感覺即使對他們而言,也有些微妙的不協調與尷尬。
    托亞沒有接這個關於時間的話題,他黃色的眼眸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雲層,直接看到遠方方的阿爾卡尼姆。
    “聽說,阿爾卡尼姆……出了點‘騷亂’。”他開口,聲音平靜。
    “嗯。”
    艾特溫啜了一口茶。
    “一隻女巫,差點……毀了整座城市?”
    托亞轉過頭,那雙沙漠般的黃眸微微眯起,鎖定艾特溫,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質問的意味,“這段時間……你在‘做’什麽?”
    艾特溫依舊沒什麽表情,隻是繼續不緊不慢地搖晃著手中的茶杯,看著琥珀色的茶湯在杯中蕩出漣漪。
    片刻後,他開口,聲音平穩無波:“很忙。”
    “撒謊。”
    托亞毫不客氣地拆穿,黃眸中閃過一絲了然與些許不悅,“我知道你一直在旁觀。你總是這樣。”
    聽了他的話,艾特溫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近似“笑意”的弧度。
    “明明知道,還要問?”
    他放下茶杯,金色的眼眸迎上托亞的視線,“沒錯。我不再主動幹涉‘世俗’之事。這是我的原則。”
    “說直白點。”
    “真麻煩。”
    艾特溫輕輕歎了口氣,仿佛在抱怨對方的較真,“好吧,不僅僅是‘世俗’,是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件,‘所有’故事,我都不會主動幹涉。今後也是如此。”
    他金色眼眸中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斯特拉校長”的銳利。
    “不過嘛……要是有蟲子,不知死活地爬進我珍視的‘巢穴’裏來……我也不能,完全坐視不理。對吧?”
    “是嗎?”
    托亞不置可否,修長的手指開始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懸浮座椅的扶手,發出細微的“嗒、嗒”聲。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用一種近乎“調侃”卻毫無笑意的語氣說道:“以你的性格,居然能在那種腐敗滋生的‘蟲窩’(指斯特拉學院內部錯綜複雜的勢力)裏,堅持‘旁觀’到現在……也挺不容易。”
    “……”
    艾特溫金色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是戳中要害了?該用玩笑回應嗎?似乎沒什麽意義。
    如果對方是個喜歡玩笑的人,他自然會用玩笑帶過。
    但眼前這個“老家夥”,固執、較真、且對“玩笑”缺乏耐性,這種手段對他無效。
    然而,就在艾特溫思考如何回應之前……
    托亞·雷格倫停止了敲擊,黃色的眼眸重新聚焦在艾特溫臉上,用一種更低沉、更正式的語調,繼續說道:“但是,即使是那樣的‘蟲窩’……偶爾,也會出現一兩隻特別‘有用’,甚至堪稱‘珍稀’的‘瓢蟲’之類的東西。”他意有所指。
    理解他的暗示並不難。
    艾特溫的表情,在托亞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難以抑製地、緩緩沉了下來,那雙向來平靜如熔金的眼眸,溫度似乎在下降。
    托亞仿佛沒看到艾特溫的表情變化,用宣布既定事實般的口吻說道:“艾特曼,該輪到你做點‘有用’的事了。”
    他清晰地吐出接下來的話語,“我的‘師父’……想要那個獵殺了女巫的孩子。”
    “!”
    聽到這個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堪稱禁忌的名詞被提及,即使是艾特曼·艾特溫,金色的瞳孔也驟然收縮了一下!
    但他迅速控製住了外露的情緒,沒有表現出慌張,隻是用比剛才冰冷了幾度的聲音,冷靜地反問:“那個‘老不死的’……居然還‘活著’呢?”
    “如果說她‘死了’,豈不是更奇怪?”
    托亞的語氣帶著一絲古怪,仿佛在陳述一個自然規律,“她比這世界上絕大多數存在,都更‘頑強’地緊抓著‘生命’本身。而且……”
    他黃色的眼眸盯著艾特溫,語氣帶上了一絲罕見的、近乎“警告”的意味:“別叫她‘老不死的’。她的‘年齡’觀念,和你們‘人類’……截然不同。”
    艾特溫的眉頭緊緊蹙起,語氣變得尖銳而不客氣:“帶走那個孩子?托亞,即使是你,還有你背後那位‘師父’……這次恐怕,也有些過於‘強人所難’了。”
    “你的‘困難’,與我無關。”
    托亞的語氣重新恢複了那種近乎漠然的平靜,仿佛在討論天氣,“但是,你也知道,我的師父……一旦決定了‘想要’什麽,就‘一定’會得到。區別隻在於,方式和代價。”
    “哼。”
    艾特溫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重新靠回椅背,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沒想到,你竟然這麽‘看重’那個孩子。雖然我心裏……對此感到有些‘遺憾’,但也無可奈何。”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冰冷的嘲諷:“這難道不也是……你的‘錯’嗎?既然已經獵殺了‘女巫’,還想不引起某些‘存在’的注意?那反而更奇怪了。”
    白流雪這個名字,或許已經在魔法界的某個圈層裏傳開,但實際上,這份“名聲”有其天然的局限性。
    他才十六歲,就算再天賦異稟,之前的戰績也不過是在六級風險區獵殺了一個七階黑魔人。
    對於活了數百年、見識過無數天才崛起隕落的大魔法師而言,這不過是“青蛙打死了癩蛤蟆”的程度,不高不低,不足為奇。
    但是,“獵殺女巫”……這完全不同。
    即使對站在頂點的大魔法師而言,女巫也是極其麻煩、危險、甚至堪稱“天敵”般的存在。
    曆史上,能成功獵殺女巫的正統魔法師,屈指可數。
    因此,白流雪“獵殺女巫”這件事,其意義遠超他以往的任何戰績。
    他的名字,此刻必然已經傳入了那些隱居在時空縫隙、遠離塵世的“古老智者”或“禁忌存在”的耳中。
    所以,那個早已脫離世俗、甚至脫離常規時間線的“老不死的”,會聽說白流雪的消息,幾乎是必然的。
    “這……真是,讓人‘惱火’。”艾特溫低聲說道,眉頭鎖得更緊。
    那個女人欲望強盛,性格偏執,一旦認定目標,必定會想盡辦法、不擇手段地攫取。
    要抵抗嗎?不行,那太危險了。
    那個不合常理、無法以常規範疇衡量的“老不死的”,若是發起瘋來,毀滅整個斯特拉學院,對她而言或許並非難事。
    以艾特溫目前的實力,阻止她,甚至戰而勝之,或許可以做到。
    但在這個過程中,斯特拉學院必然會化為齏粉。
    這代價,不劃算。
    那麽,剩下的方法,似乎隻有一個……
    “隻能……看那孩子自己的‘靈魂’(意誌與命運),夠不夠‘堅韌’了。”
    艾特溫望著窗外無垠的雲海,金色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混合著擔憂與某種奇異期待的光芒。
    病房內。
    阿雷因走進來後,白流雪反手關上了房門,並順手在門邊的魔力平板上操作了一下,屏幕上顯示出[探視中,請勿打擾]的字樣。
    很快,醫生或護士可能會來查房,但與阿雷因的談話,顯然更為重要和緊迫。
    “請坐。”
    白流雪說。
    病房裏沒有多餘的椅子。
    “床上也行。”
    阿雷因瞥了一眼唯一的病床。
    雖然讓訪客坐病床有點失禮,但眼下也沒辦法。
    白流雪自己在床邊坐下,阿雷因則徑直走到窗邊,背對著他,望向窗外醫院庭院裏那些在晨光中舒展的、具有安神效果的魔法植物。
    沉默持續了十幾秒,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鳥鳴。
    然後,阿雷因毫無預兆地,用一種聽不出太多情緒,卻比平日少了幾分冷硬的低沉嗓音開口:“辛苦了。你完成得……比我預想的要好得多。”
    “嗯,總得做點什麽。”白流雪聳聳肩,努力讓語氣聽起來輕鬆。
    說實話,如果沒有普蕾茵最後那堪稱“奇跡”的援助,後果不堪設想。
    但男人有時候,也需要一點“若無其事”的偽裝。
    阿雷因緩緩轉過身,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灰色眼眸,平靜地注視著白流雪。
    “說實話,沒想到你會做到這種程度。我對你的期望……其實一直放得很低。”他直言不諱。
    “啊……是嗎。”
    白流雪扯了扯嘴角,這話可真直接。
    “所以,向你道歉。”
    阿雷因的語氣依舊平穩,但其中的分量卻不容忽視,“還記得……我派給你的那些斯特拉騎士團成員嗎?”
    “當然記得。”
    白流雪點頭。
    那些眼高於頂、能力平平、還固執得要命的“精英”廢物,印象可太深了。
    “他們是……特別錄取的。”
    阿雷因解釋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淡與無奈,“由於一些陳年舊規和斯特拉的內部合同,必須給予他們騎士身份,安置在團內。但無論怎麽用,都派不上用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從軍裝內側的口袋裏,取出一樣東西,隨手遞給了白流雪。
    那是一本最新一期的《每周魔法遊行》雜誌。
    這本雜誌在魔法界影響力頗大,其“月度封麵人物”欄目更是能引領一時風潮。
    “嗯?”
    白流雪接過,目光落在封麵上醒目的標題上……
    [震撼!阿爾卡尼姆“女巫之夜”全程記錄!]
    [斯特拉騎士團精銳盡出,圍捕女巫!]
    [然而,最終斬下女巫頭顱的,竟是一名斯特拉一年級新生?!]
    [斯特拉騎士團,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配圖是魔法影像截取的模糊畫麵,隱約能看到混亂的戰場、騎士們的身影,以及一個持劍少年的輪廓。
    雖然沒露正臉,但結合文字,指向性再明顯不過。
    不用看後麵的詳細報道和辛辣評論也知道,斯特拉騎士團這次,臉算是丟大了,正被輿論架在火上烤。
    “哦,那個……抱歉……”
    白流雪有些尷尬,這報道簡直是把騎士團的臉按在地上摩擦。
    “不必道歉。”
    阿雷因打斷了他的話,灰色眼眸中非但沒有怒意,反而掠過一絲近乎“滿意”的微光,“反而,挺好。”
    “?”
    “現在,他們一定受到了極大的衝擊,羞愧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阿雷因的語氣近乎冷酷,“驕兵必敗。不經曆真正的恥辱和失敗,有些廢物……永遠不會明白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嗯……”
    既然他這麽說,白流雪也就懶得再客氣了。
    “相反,”阿雷因向前走了兩步,拉近了距離,目光更加專注地落在白流雪臉上,“盡管我把那些‘廢物’派給了你,拖你的後腿……你不僅成功完成了任務,還……獨自獵殺了女巫。”
    當“女巫”這個詞再次從阿雷因口中清晰吐出時,病房裏的空氣仿佛驟然降溫了幾度。
    並非錯覺,阿雷因周身那深沉如海的魔力,無意識地微微波動了一下,帶來一股冰冷、沉重、帶著鐵鏽與血腥味的無形壓力。
    “那個女巫……叫什麽名字?”阿雷因問,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些。
    “梅麗莎。”
    白流雪回答。
    “梅麗莎……原來如此。”
    阿雷因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仿佛要將它刻入記憶。
    他灰色眼眸深處,似乎有什麽極其複雜、痛苦、而又冰冷的東西一閃而過。
    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讓白流雪有些意外的舉動……
    他抬起自己一直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右手,用左手緩慢地、但毫不猶豫地,解開了手套腕部的搭扣,然後一點點,將手套褪了下來,將那隻手,伸到了白流雪麵前。
    那隻手的手腕往上,小臂內側的皮膚上,赫然烙印著一朵造型詭異、邊緣不斷散發出絲絲縷縷暗沉黑氣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動的“花朵”紋身!
    紋路深邃,顏色暗紅近黑,即使不借助“棕耳鴨眼鏡”的分析功能,白流雪也能瞬間感受到其中蘊含的、令人靈魂顫栗的惡意、詛咒與不祥氣息!
    那是女巫的詛咒!而且是極其強大、深入骨髓本源的那種!
    看到白流雪眼中無法掩飾的驚愕,阿雷因嘴角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近乎“苦澀”的、極淡的弧度。
    “很久以前……和一隻女巫交手,失敗了,受了瀕死的重傷。”
    他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這詛咒,就是戰利品。作為一個魔法師,與女巫對抗……隻付出這種代價,或許還算‘便宜’了。”
    “原來如此……”
    白流雪了然。
    難怪阿雷因對女巫相關的事情如此敏感,行事風格有時近乎偏執的冷酷。
    這詛咒,恐怕無時無刻不在侵蝕、折磨著他。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阿雷因收回手,重新將手套戴好,動作一絲不苟,仿佛在掩蓋什麽不堪的傷痕,“自從明確意識到‘死亡’正在逼近……很多以前看不清、或不願看清的事情,反而一下子,變得清晰無比。”
    他開始踱步,步伐緩慢而沉重,灰色眼眸望著虛空,像是在對白流雪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留在身邊的,隻剩下斯特拉騎士團了。但是……我完全沒有‘騎士精神’。”
    “行為粗魯,執行任務時不擇手段,甚至屢屢踐踏律法,為了達到目的可以毫無顧忌……完全不像一個‘騎士’該有的樣子。”
    “但是……”
    他停下腳步,再次看向白流雪,那雙總是冰冷的灰色眼眸中,此刻竟然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執著!
    “我對斯特拉騎士團……是‘真心’的。”
    “我希望……即使我死了,斯特拉騎士團,也能保持現在的‘鋒利’,甚至……更加‘輝煌’。我不希望它在我死後,變成一個臃腫、腐敗、徒有其表的空殼。”
    “沒想到……你對騎士團,有這麽深的感情。”白流雪低聲說。
    “不是感情‘深’。”
    阿雷因立刻糾正,語氣斬釘截鐵,“斯特拉騎士團……是我現在,‘唯一’還擁有的東西。是我存在的意義,是我力量的延伸,是我對抗這個令人作嘔的世界的……最後的‘劍’與‘盾’。”
    唯一擁有的東西,即使不想投入感情,也早已在漫長的歲月與共同的征戰中,自然而然地,深深紮根了。
    “所以……我在尋找。”
    阿雷因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鎖鏈,死死纏繞住白流雪,聲音低沉、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尋找一個……能夠‘繼承’這把‘劍’與這麵‘盾’的人。一個能在我死後,帶領斯特拉騎士團,繼續在這肮髒的世界裏,殺出一條血路,維持其‘存在’與‘鋒芒’的人。”
    不用他明說是誰。
    這個時機,這樣的對話,指向性再明確不過。
    白流雪不是傻瓜,他聽懂了。
    斯特拉騎士團總團長。
    這無疑是一份極好的工作,甚至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位於權力與武力頂峰的尊位。
    世界上,恐怕沒幾個人能拒絕這樣的“饋贈”。
    白流雪也一樣。
    這個位置意味著資源、力量、權限、以及某種程度上……“為所欲為”的自由。
    對他未來的計劃,無疑是巨大的助力。
    但是,有一個無法忽視、甚至讓他如鯁在喉的問題,讓他猶豫了。
    那就是……
    “您……不用死。”
    白流雪抬起頭,迷彩色的眼眸平靜地、直視著阿雷因那雙因驚愕而微微睜大的灰色眼睛,清晰地說道。
    “!”
    阿雷因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
    灰色的瞳孔中,震驚、懷疑、以及一絲深藏極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名為“希望”的微光,驟然交織閃過!
    “目前看來,‘女巫的詛咒’確實近乎不治之症。正統魔法師體係,幾乎無法戰勝女巫,更遑論找到解除詛咒的方法。”
    白流雪語速平穩,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但是……”
    他想起了“遊戲”時代。
    那時,有少數極其狂熱、且對“阿雷因”這個角色抱有特殊執念的女性玩家,她們沒有坐視不管。
    她們動用了數十台高性能電腦,創造了無數角色,進行了近乎無限的煉金術模擬與魔法理論推演,嚐試了所有可能的故事線分支……
    這場堪稱瘋狂的、集體性的“搶救”行動,最終,竟然真的結出了果實。
    她們在無數失敗與嚐試中,奇跡般地找到了數種理論上“可能”解除阿雷因身上詛咒的方法。
    雖然大部分方法在“遊戲”中因條件過於苛刻或存在巨大風險而無法實現,但其原理與步驟,被詳細記錄並上傳到了玩家社區,最終也被收錄進了白流雪的“棕耳鴨眼鏡”資料庫深處。
    “想要騎士團長的位置嗎?”白流雪在心中自問。
    當然想要,隻要坐上那個位置,未來的路會平坦太多。
    “但要因此……看著阿雷因去死嗎?”
    這不僅僅是良心與道德底線的問題,更是作為“人”的基本原則問題。
    更何況,一個活著的、健康的、實力位於世界頂端的阿雷因,其價值,遠非一個“騎士團長”的空缺可以比擬。
    如果有可能將他變成可靠的盟友、甚至朋友,那將是一股無可估量的強大力量。
    既然知道有方法,哪怕希望渺茫,也應該盡全力去嚐試,而不是坐視他走向既定的死亡,然後去接收他的“遺產”。
    這樣想著,白流雪緩緩地、但無比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看著阿雷因那雙依舊殘留著震驚與複雜情緒的灰色眼眸,用清晰、平靜、卻帶著不容更改的決意的聲音說道:“騎士團長……的位置,我‘不會’接受。”
    “至少現在,不會。”
    他禮貌但明確地拒絕了這份沉重無比的“托付”。
    雖然此刻讓這位驕傲而孤獨的總團長失望,但白流雪沒有立刻解釋原因。
    他隻是希望,對方能隱約明白,他此刻的拒絕,並非出於怯懦、推諉,或是輕視。
    或許,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