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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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普蕾茵會做夢。
這本是人類以及許多智慧種族再普通不過的生理與心理現象。
但對普蕾茵而言,這“普通”二字,從不適用。
她天生便是一個難以用常規定義的“特例”。
斯特拉學院的入學檢測記錄了她擁有五個種族的顯著特性:人類、精靈、矮人、元素親和,甚至包括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被視為傳說的“天使血脈”反應。
然而,隻有普蕾茵自己知道,她私下裏發現並記錄在案的、屬於不同種族的“特性碎片”或“本能印記”,早已超過十二種,而且這個數字,未來還可能增加。
就像精靈天生能與自然元素隱約共鳴,矮人對金屬與岩石有著奇妙的感知力一樣,每個種族都有其獨特的、烙印在血脈或靈魂深處的“天賦”或“傾向”。
普蕾茵如同一個行走的種族特性集合體,有時會在不經意間,展現出連她自己都無法立刻歸類的、屬於某個遙遠種族的特殊能力。
比如說……“預知夢”。
不,或許不止是“預知”。
“這不是預知夢,普蕾茵。”
“這是……“啟示”。”
她曾模糊地“詢問”過血脈中那份屬於“天使”的微薄印記。
但得到的反饋。是,天使,至少是記載中那些純粹高階的存在,是不會做夢的。那麽,這源自何處?
“嗯……”
頭痛欲裂。
仿佛有無形的鑿子正在一下下敲擊著她的太陽穴,伴隨而來的是如同墜入無盡深淵般的失重與恐慌,是在意識漩渦中徹底迷失方向的眩暈,以及一種沉入茫茫虛空、被無邊孤獨吞噬的空洞與寒冷。
熟悉的感覺。
一年一次,或者更久,兩三年才來一次的這種特別的、絕不適的感覺,無疑,正是“預知夢”降臨的征兆。
“……不可尋見……”
“汝自伊始便……”
“……將成為第幾星辰……”
“並無注定之運……”
聽不明白。
破碎的、仿佛來自極其遙遠之處、又或者直接回蕩在腦髓深處的低語、呢喃、甚至像是某種古老歌謠的片段,混雜著難以理解的詞匯與語法。
但普蕾茵“明白”了……這確實是預知夢。而且,是其中較為罕見的“清醒夢”類型。
即使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夢中,意識保有“清醒”的認知,普蕾茵也無法對此夢做任何幹預。
她的“夢中之身”仿佛被無形的枷鎖禁錮,被沉重的剪刀鎮壓,連轉動眼球、彎曲手指都做不到,隻能被動地“聽”和“感受”。
“什麽?!你在說什麽?!說清楚點!”
她在夢中的“自我”對著那片被濃鬱、溫暖卻不刺眼的金色浸染的、無邊無際的虛空奮力嘶喊,盡管發不出任何聲音,但那意念卻無比強烈。
夢境的空間光怪陸離:天空倒懸著一座巍峨如山、細節卻模糊不清的巨大城堡;一座如同橡皮泥被頑童隨意彎折成U形、違反一切建築學原理的奇異大橋,其一端詭異地“掛”著一團凝固不散的、棉花糖般的雲朵;遠處有流淌著七彩虹光的河流,河水中卻倒映著破碎的星空……一切都沉浸在一種夢境特有的、荒誕的真實感,與現實絕對的疏離感交織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圍中。
她渴望立刻醒來,掙脫這令人不適的夢境,但更深層的直覺告訴她……不能。
強行掙脫,可能會錯過重要的“信息”,或者引發未知的反噬。
“預知夢”是極其特別的。
即使在“原著”那龐大而複雜的世界觀與劇情中,真正擁有穩定、有價值的預知能力的存在,也屈指可數。
這種能力出現在自己身上,固然令她驚訝,但其“存在”本身,在這樣一個魔法與奇跡遍地的世界,倒也不算完全“奇怪”。
“你到底……是誰?”她將意念投向那些低語的源頭。
那存在給她的感覺模糊不清,仿佛籠罩在層層疊疊的、不斷變幻的濃霧之後,無法感知其形態,甚至無法確定其是單一存在還是多個意識的混合。
對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低語依舊斷斷續續,重複著某些令人費解的片段:“汝……將化星辰升起……”
拜托!
夠了!
每當那低語變得稍微“清晰”一絲,試圖傳達更具體的“信息”時,普蕾茵就感到頭顱內部傳來仿佛要裂開的劇痛!
這絕非她幼年時偶爾做過的、那些模糊預示人生重要節點(比如考入斯特拉、魔力覺醒瞬間)的“直覺夢”。
那些夢至少帶來某種朦朧的指引或確認。
而這個夢,除了帶來劇烈的痛苦與深沉的無力感,毫無“幫助”可言!
“拜托!停下!”她在夢中無聲地呐喊,緊緊閉上“夢中之眼”,試圖隔絕一切。
就在這一刹那,她感到一種奇異的、仿佛整個意識被無形漩渦吸入、拋向某個未知之處的“墜落感”!
眼前的金光、倒懸城堡、扭曲大橋……一切景象急速褪色、拉長、最終化為一片純粹的、無瑕的“白”!
“啊!”
“墜落”停止。
她“睜開眼”,眼前不再是荒誕的金色空間,而是……一片充滿溫暖、聖潔光輝的領域。
數位擁有燦爛金色短發、背生潔白無瑕羽翼、容貌完美得不似凡物的“少年”,正用充滿擔憂與慈悲的眼神,溫柔地“注視”著她。
他們周身散發著令人心安的光芒,齊齊向她伸出手,手掌中流淌著柔和的光暈。
“抱歉,普蕾茵。我們……無法坐視你承受這般苦痛。”
他們的聲音直接在她心間響起,如同最悅耳的晨鍾,撫平焦躁。
說著,他們輕柔地、用光芒覆蓋了她的“視線”,引導她再次“閉眼”。
“我們祈願……願你不再被‘夢’所擾,普蕾茵。”
“那隻會……為你帶來傷痛。”
“那……”普蕾茵想說什麽,但一股深沉如海洋、溫暖如春日陽光的倦意,瞬間淹沒了她殘留的意識和那未出口的話語。
“啊……”
頭顱的劇痛如同被最純淨的聖水衝刷、淨化,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與安寧,仿佛回歸生命最初、最安全的港灣,在溫暖的羊水中沉沉睡去。
當她再次擁有清晰的感知,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時……
“……好,那麽,接下來這道複合魔法陣的第三重逆流節點,該由誰來解答?”
斯特拉學院,寬敞明亮的魔導理論課教室。
窗外是下午和煦的陽光,講台上戴著眼鏡的老教授正用魔杖指著黑板上一副複雜的魔法陣圖。
周圍是同學們低聲討論、翻動書頁的熟悉聲音。
剛才的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
不,記憶清晰。頭痛殘留的微弱幻痛,以及那種劫後餘生般的虛脫感,都提醒她,那並非尋常的“白日夢”或“走神”。
“昨晚熬夜趕課題報告,不知不覺趴在桌上睡著了……偏偏在這種時候,做了那種‘夢’……”普蕾茵揉了揉依舊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心中暗道。
自從進入斯特拉學院,一次都未曾出現過的“預知夢”,為何偏偏在此時突然降臨?難道……有什麽特殊的“誘因”?
“誰知道呢……”她撇撇嘴。
預知夢本就沒有“道理”可講,也往往不遵循當事人的意願。它不會告訴你迫切想知道的事情,卻總在你毫無防備時,將一些你或許根本不想知道、或無法理解的“碎片”塞進你的腦海。
這到底是哪個討厭種族遺留在她血脈裏的“天賦”?如果是,那這種族一定相當不討人喜歡。
“白流雪那家夥……知道‘預知夢’這回事嗎?”
一個念頭忽然閃過。
也許,那個“未來世界”的“自己”,已經將關於預知夢的信息,告知過白流雪了?
以他的性格和“回歸者”的身份,很可能早就知曉,甚至有所研究。
但……她不想主動去問,更不想再將“未來自己”的記憶負擔,施加給現在的白流雪。
反正,該知道的時候,總會知道的。現在,就裝作不知道吧。
“叮……咚……當!”
下課的鍾聲悠揚響起。
普蕾茵有些無力地收拾好桌上攤開的厚重魔導書與筆記,隨著人流站起身,拖著依舊有些疲憊的步伐,走出教室。
“嗨,普蕾茵!”
“嗯。”
“喲!今天看起來沒啥精神啊?”
“嗯。”
“普蕾茵!要不要去‘橋廊咖啡館’坐坐?新出了限定甜品!”
“不了。”
走廊上,相熟或半生不熟的朋友、同學迎麵走來,熱情地打招呼。
普蕾茵隻是掀起眼皮,用鼻音或單音節敷衍地回應,腳步不停。
當然,平時的普蕾茵回應也談不上多麽熱情,所以朋友們並未察覺太多異常,隻當她今天格外“慵懶”或“專注思考”。
“你好。”
“嗯。”
又有人打招呼,普蕾茵照例用鼻音應了一聲,視線甚至沒完全抬起,腳步方向不變,準備直接從對方身邊掠過。
然而,對方卻向側前方邁了一小步,恰好擋在了她的行進路線上。
普蕾茵不得不停下腳步。
“怎麽了?”
她有些不耐煩地抬起頭,看向擋路者。
看清對方容貌的瞬間,她幾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站在她麵前的,是海原良。
那位發色暗紫近黑、眼眸是深邃紫色、氣質總是帶著幾分冷淡與疏離的少年。
此刻,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紫色的眼眸正平靜地、帶著些許審視意味地俯視著她(他比她略高一些)。
“海原良。有事?”普蕾茵直接問道,語氣算不上客氣。
“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海原良開口,聲音平穩。
“幫忙?太麻煩就算了。”普蕾茵幹脆地給出前提。
“不算是‘麻煩’。”
海原良微微搖頭,紫色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光芒,“我覺得……你可能會對此‘感興趣’。”
“哦?”
普蕾茵稍微提起了一點精神。
最近每天除了上課、應付傑瑞米那煩人精的糾纏、就是發呆,確實無聊透頂,沒什麽能讓她真正提起興致的事情。
但海原良這麽一說,倒是勾起了她一絲被掩埋在疲憊下的好奇心。
她黑曜石般的眼眸微微亮起,看向對方。
海原良見她眼中閃過感興趣的光芒,迅速從隨身的包裏,取出一份印刷精致的小冊子,遞到她麵前。
普蕾茵接過,目光掃過封麵標題……[斯特拉學院“靈之聯賽”校內預備選手追加選拔大會通知與報名須知]
“哦?是讓我去看比賽?”
普蕾茵隨口問道,翻看著冊子內頁關於比賽時間、地點和大致規則的介紹。
海原良搖了搖頭。
“有沒有興趣……作為‘選手’參加?”他平靜地說出了讓普蕾茵動作瞬間僵住的話。
“什麽?!”
普蕾茵猛地抬頭,看向海原良,臉上寫滿了錯愕與難以置信。
等等……
她腦海中電光火石般掠過一段幾乎被遺忘的記憶!
然後,一個遲來的、可怕的“事實”,如同冰水澆頭,讓她瞬間清醒!
“我想想……之前那個參賽報名,到底是怎麽回事來著?!”普蕾茵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有些蒼白。
她本來隻是喜歡觀看靈之聯賽的比賽,覺得那些戰術配合與個人技藝的展現很精彩,從未想過要親自下場,在眾目睽睽之下像隻猴子一樣跑來跑去、揮灑汗水!
但之前,那個自作主張、令人火大的傑瑞米·斯卡爾本,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竟然擅自將她的名字報上了靈之聯賽的選手名單!
之後她為了取消這個該死的報名資格,費盡周折,四處找人,但得到的答複總是“名單已提交至學院聯盟總部,無法單方麵取消”或“需選手本人提出充分理由並經審核……流程漫長”。
幾天前她最後一次去找相關事務的管理員,得到的依舊是“現階段無法操作”的冰冷回複。
現在,又冒出來一個“校內預備選手追加選拔大會”?
“我……難道真的……已經被綁定成‘選手’了?!”
普蕾茵張大了嘴,腦海中一片混亂,臉色更白了。
怎麽辦?!
想到自己可能被迫穿上那套緊身的比賽服,在成千上萬人的注視下,進行那種高強度、需要團隊配合的競技運動,她甚至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
社交恐懼和懶癌晚期與對麻煩事的本能排斥同時發作!
“對成為選手……沒有興趣嗎?”海原良看著她驟變的臉色,表情變得略微嚴肅了些,問道。
“不、不是……不是有沒有興趣的問題……”
普蕾茵聲音有些發幹,目光有些呆滯地望向走廊窗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悲慘”的未來。
眼前的“未來”一片灰暗迷茫,海原良之後又說了些什麽關於“戰術價值”、“天賦觀察”之類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傑瑞米這個混蛋……我早晚要……”
她黑色的眼眸中,驟然燃起兩簇冰冷而凶狠的火焰,咬牙切齒,低聲從牙縫裏擠出充滿殺意的話語。
清晨,樹華蘭果園車站。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與淡金色的晨曦,第三世界樹“樹華蘭”龐大的樹冠輪廓在微光中如同墨色的巨傘,撐開在遼闊的果園與精靈聚落上空。
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帶著植物芬芳與純淨魔力的氣息,每一次呼吸都讓人感到肺腑被洗滌般的舒爽。
乘坐最早的魔力列車抵達這裏的白流雪,深吸了一口這與阿爾卡尼姆截然不同的、充滿自然生命力的空氣,緩緩吐出。
曾幾何時,看到公園裏的老人清晨爬山、吐納、做操,他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但此刻身處此地,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在充滿靈氣的環境中進行規律的呼吸與活動,本身確實有助於調和身心,引導能量。
雖然作為“魔力泄露”體質,他吸入的純淨魔力大部分會逸散,無法像正常法師那樣高效吸收轉化,但這並非完全沒有意義。
越是純淨的魔力環境,身體本能的適應性“過濾”與“暫存”效率似乎也會略有提升,長期來看,或許對減緩泄露速度、提升身體對魔力的“耐受性”有微弱的益處。
當然,在這種對外開放的旅遊區,再怎麽努力呼吸,效果也有限。
若是在某些真正的、被嚴密保護的精靈秘境或古老靈脈節點進行刻苦修行,或許會有所不同。
樹華蘭果園,這片曾經是精靈一族重要聚居地與聖地的區域,對包括人類在內的其他種族開放已有數十年。
盡管開放,但精靈們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傳統的建築風格、生活方式與文化氛圍。
這既是為了維持此地作為“精靈文化窗口”的獨特旅遊價值,方便向外來者展示精靈文明,順便賺取維護聖地與族群發展的資金,也源於精靈們對傳統與自然環境的固有堅持。
“稍微等一下吧。”
白流雪沒有立即出站或聯係花凋琳,而是走到車站旁一張簡潔的原木長椅坐下,從隨身攜帶的挎包中取出一本厚重的、書頁泛黃的《埃特魯近代魔法史編年》,就著逐漸明亮的晨光,靜靜翻閱起來。
埃特魯世界的曆史,是一部糅合了神話、英雄史詩、王國興衰、魔法變革與種族紛爭的宏大篇章,閱讀它本身,就是一種跨越時空的奇妙體驗。
來到這個世界後,他的魔法理論知識增長緩慢,但曆史知識,尤其是與“遊戲”背景相互印證、補充的部分,卻變得異常紮實。
“或許以後沒事做,可以考慮去當個曆史老師?”他漫無邊際地想著,目光掃過書頁上關於“第七次魔法理論修正運動”的記述。
大約過了半小時,下一班從阿爾卡尼姆方向駛來的魔力列車,帶著平穩的低鳴,緩緩滑入站台。
作為連接精靈國度的專線,列車噪音很小,運行平穩,但速度相對較慢,更注重舒適性與觀景。
車門打開,少數乘客陸續下車:有穿著深色長袍、麵容籠罩在兜帽陰影下的法師;有身材矮壯、背著巨大工具包、眼神精明自信的矮人工匠;有雖然用繃帶或頭巾巧妙遮掩了尖耳、但舉止間仍帶著精靈特有優雅的旅行者;也有一臉倦容、顯然是來此放鬆或處理商務的人類……
盡管乘客形形色色,但白流雪幾乎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身影。
花凋琳。
她沒有穿著象征王權的華服,而是一身剪裁得體、方便行動的純黑色旅行長裙,臉上依舊戴著那副遮擋了大部分麵容的純白無表情麵具,銀色的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後。
這副裝扮在人群中並不算格外顯眼,但在白流雪眼中,卻帶著一種獨特的、難以言喻的“存在感”。
她也幾乎在同時發現了他,隔著下車的乘客,對他微微頷首,隨即步伐輕快卻從容地穿過人群,向他走來。
“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會在這裏……再次見到你。”
花凋琳在他麵前站定,麵具下傳來她空靈悅耳的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溫和的感慨與淡淡的笑意。
“外出時……仍然戴著麵具?”
白流雪起身,合上手中的書,目光掃過她那副標誌性的麵具。
“因為詛咒尚未完全根除,外出時必須格外謹慎。”花凋琳輕聲解釋,語氣坦然,“而且,以‘精靈王’的身份自由行動,本身就諸多不便。這樣……更輕鬆些。”
的確。詛咒固然是詛咒,但一直渴望擺脫束縛、自由生活的花凋琳,或許內心深處,也借此獲得了一層“匿名”的保護。
即便將來詛咒解除,她也可能繼續在某些場合選擇遮掩麵容,一旦真容完全公開,以她的身份與容貌,恐怕走到世界的任何角落,都會立刻被認出,再無寧日。
“那麽,我們走吧?”
花凋琳似乎心情不錯,說完,便很自然地轉身,引領著方向,向車站外走去。
難得的短暫假期,哪怕隻有兩天,她也打算好好享受這份“普通旅人”的悠閑,計劃著去哪些風景優美又安靜的角落漫步、品嚐哪些地道的精靈茶點。
可惜,這份“悠閑”的計劃,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
就在他們離開車站,步入一片被高大發光蘑菇與熒光藤蔓點綴的林間小徑時,前方光線驟然一暗!
“哢!哢!”
數道身影,如同從樹木陰影中“生長”出來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小徑前方,單膝跪地,擋住了去路!
他們身著樣式古樸、繡有複雜樹形與藤蔓紋路的墨綠色精靈長袍,麵容肅穆,氣息沉穩而強大,顯然是精靈中的精銳衛士,甚至可能是某個長老院的直屬護衛。
他們的長袍胸口處,都繡著一棵枝繁葉茂、散發著微光的巨樹徽記……正是第三世界樹“樹華蘭”的象征。
情況,一目了然。
“被‘發現’了。”白流雪心中了然。他對此大致有所預料。
花凋琳作為精靈王,她的存在與所有世界樹的源頭“天靈樹”,有著深刻而玄妙的聯係。
從她身上,會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一股隻有高等精靈、或對自然魔力極其敏感的存在才能隱約感知到的、“王”的獨特氣息與威嚴。
那身黑色禮服能有效隔絕詛咒的擴散與探測,卻無法完全掩蓋這份源於血脈與權柄的、更高層次的無形“聯係”。
盡管她已經盡力收斂、隱藏這股氣息,以免驚動此地精靈,但顯然,瞞過普通精靈或許可以,想要瞞過坐鎮“樹華蘭果園”本地的、實力與感知都屬頂尖的精靈長老,沒那麽容易。
“王啊。”
跪在最前方、一位胡須花白、麵容清臒、眼神卻銳利如鷹的年長精靈抬起頭,用充滿歲月沉澱感、卻不失恭敬的嗓音開口,目光穿透麵具的遮擋,直接落在花凋琳身上,“為何您親臨我等搖藍之地,卻未曾提前知會?”他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與請示,姿態無可挑剔,卻隱隱透著一股“必須得到解釋”的堅持。
(果然,這精靈的地位,類比人類社會的官職,大概是市長乃至行省總督的級別。)白流雪心中判斷。
“有需要‘安靜’訪問的理由。”
花凋琳聲音平靜地回應,聽不出太多情緒,麵具遮掩了她的表情。
“原來如此。未能領會陛下深意,是我等愚鈍,實在慚愧。”
年長精靈低下頭,語氣依舊恭敬,但話鋒隨即一轉,“然而,既然得知王親臨這簡陋之地,我等……無法不前來拜見,聆聽旨意。”
“那麽,便隨你們吧。”
花凋琳幾不可察地輕輕歎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轉頭對白流雪露出了一個混合著歉意與“計劃被打亂”的微表情。
白流雪微微搖頭,示意無妨。
他本來的目的就是探望葉哈奈爾,確認其狀況。
至於過程是“微服私訪”還是“正式接待”,區別不大。
能親眼見到精靈高層如何與他們的王互動,也算是一種新奇的經曆。
不過……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白流雪微微蹙眉,冷靜地觀察著眼前這群精靈。
作為精靈,他們的“禮節”……是否過於“繁瑣”和“正式”了?
人類的貴族文化與精靈的“自然尊長”文化,氛圍和側重點本應有很大不同。
人類或許認為臣子對君王使用最尊貴的敬語、行跪拜大禮是理所當然。
但精靈們通常更注重“自然之道”與“血脈共鳴”,他們認為“王”是能與“天靈樹”溝通、指引族群方向的、最偉大而受尊敬的存在,需要的是發自內心的崇敬與追隨,而非流於形式的、近乎卑躬屈膝的繁瑣禮儀。
盡管花凋琳本身“社會經驗”不足,對宮廷禮儀也不算精通,但她此刻表現出的那種微微的僵硬與不適,顯示出她對這種過於“人類化”的隆重禮節,似乎也感到相當陌生和困擾。
“陛下,請恕老臣僭越,鬥膽再進一言。”
果然,那位年長的精靈長老保持著跪姿,用更加沉重、仿佛醞釀著某種憂慮的聲音再次開口。
“說。”
花凋琳點了點頭。
長老深吸一口氣,抬起頭,那雙銳利的眼眸中,此刻清晰地映出深沉的憂慮、甚至是……一絲絕望的陰影。
“樹華蘭的果園……其‘根基’,正被不祥之力侵蝕、汙染。”他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說道,“從……‘根源’之處開始。”
“!”
白流雪瞳孔驟然收縮!等等!樹華蘭被汙染了?已經?!
“進展……怎麽會這麽快?!”他心中瞬間掀起驚濤駭浪!
根據他來自“遊戲”的認知,樹華蘭果園(第三世界樹)被“黑魔力”或類似邪惡力量侵蝕汙染的重大事件,發生的時間點,應該是在“遊戲”劇情推進到“二年級中後期”,甚至“三年級伊始”的階段!
盡管之前已經多次察覺到“劇情”在發生偏移、崩壞,但像這樣將某個重大事件的節點,提前了整整一到兩年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
這種跳躍式的、大幅度的“提前”,所帶來的不確定性和潛在的連鎖反應,遠超之前那些細節上的變化!
連他都感到了強烈的意外與警惕,更不用說身旁的花凋琳了。
他能感覺到,花凋琳的身體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明顯僵硬了一下,麵具下的呼吸似乎也凝滯了半拍。
“王啊。”
長老將額頭抵在地麵,聲音帶著悲愴與懇求,“懇請您……無論如何,施以援手,保全我等世代棲息的搖藍!”長老說完,深深俯首,不再言語。
他身後所有的精靈衛士,也保持著同樣的跪姿,沉默中透出沉重的期盼與絕望。
花凋琳與白流雪一時間相對無言。
林間小徑安靜得隻能聽到微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隱約的鳥鳴。
本來是來確認葉哈奈爾近況的、一次計劃中輕鬆的探望之旅……
沒想到,情況遠比預想的,要複雜、棘手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