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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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帝國,太玉山城,上城區,“青花瓷”酒店頂層旋轉餐廳。
風帝國以其廣袤的疆域與多樣化的地貌著稱,在建築風格上長久以來保持著一種與自然和諧、低緩舒展的東方美學。
直至近幾十年,隨著與中央大陸諸國交流的日益頻繁,一種炫耀財富與技術的、追求“摩天”的異國風尚才悄然流入。
尤其在皇城“雪琉宮”方圓十八公裏範圍內,有著嚴格的高度限製法令,以維護皇權的威嚴與古老的天際線。
因此,那些敢於突破傳統、矗立起來的“高樓”,往往背後都有著驚人的資本與權勢支撐。
富商巨賈、新興貴族、跨國商會……這些掌握著新時代財富密碼的人們,總熱衷於以最直觀的方式彰顯自己的實力。
於是,一座座融合了異國魔法工程技術、風格各異的高層建築,如同雨後春筍般出現在太玉山特定的商業區,其中不乏被戲稱為“七星”、“八星”的頂級奢華酒店。
它們不僅是休憩之所,更是身份、地位與社交網絡的象征。
“青花瓷”酒店便是其中之一。
這座通體一百二十層、外牆以某種魔法處理的青白色琉璃磚覆蓋、在陽光下流淌著如玉般溫潤光澤的巨塔,如同一件放大了億萬倍的精致瓷器,矗立在太玉山新城區的核心地帶。
它被譽為“貴族聖地”,是外國使節、大商會代表、頂級冒險者與學者們偏好的下榻之處。
在這裏,金錢與魔力共同編織著奢華的夢境。
當然,對於曾經的白流雪……或者說,對於他認知中那個“平民”身份而言,這裏完全是另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
然而命運弄人,此刻他正坐在這座“青花瓷”頂層、號稱全風帝國最高的旋轉餐廳“雲霓間”的靠窗座位上。
這得益於埃特麗莎那廣博的人脈與巧妙的技術合作,偶爾也能讓他這樣的“特殊人才”被納入某些機構的貴賓名單。
隻是,他向來對這類需要正裝、拘謹、且充滿無形社交規則的“麻煩”場合敬謝不敏。
坐在他對麵的人,顯然對此適應良好,甚至可說是如魚得水。
“真是個……昂貴到令人咋舌的地方。”
白流雪拿起鑲嵌著金邊的骨瓷水杯,抿了一口據說來自極北雪山水脈的天然氣泡水,目光掃過周圍。
餐廳內部以淺金色、月白色與深藍色為主調,高大的落地窗占據整整一圈牆麵,此刻正隨著極其緩慢、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旋轉,將太玉山城全景如同一幅流動的畫卷在客人眼前徐徐展開。
桌椅是昂貴的黑曜木與秘銀鑲嵌,餐具閃爍著柔和的魔法光暈,就連空氣中彌漫的淡雅熏香,也帶著提振精神、舒緩神經的微弱魔力。
“確實。”
對麵的澤麗莎優雅地放下手中的水晶杯,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微微晃動。
她今日換下了一貫略顯正式的長裙,穿著一身剪裁極為合體、設計簡約卻處處透著不凡的月白色絲質襯衫,領口與袖口綴有不易察覺的星雲暗紋,下身是一條線條利落的深灰色高腰長褲,赤紅如焰的長發罕見地以一根素銀發簪鬆鬆挽起,幾縷發絲垂落頰邊,為她絕美的容顏平添幾分慵懶與隨意。
她動作嫻熟地拿起銀質刀叉,開始切割麵前瓷盤中一塊紋理漂亮、煎烤得恰到好處的頂級肋眼牛排。
“通常認為精靈是生活在森林中、餐風飲露、親近自然的形象……但眼前這位,顯然是個將資本主義規則與精靈美學融合到極致的高等精靈異類。”白流雪默默想著。
看她那優雅精準、毫無滯澀的切割動作,對肉食的接受度顯然極高,與某些固守傳統的精靈截然不同。
“話說回來,真是幸運,能在這裏‘偶然’遇見你。”
白流雪將話題引向正事,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感謝。
完成佩爾索納之門任務、將艾涅菈送往醫院後,他本在處理後續瑣事,卻“恰巧”在風靈大學醫院附近“偶遇”了似乎正要離開的澤麗莎。
得知情況後,澤麗莎毫不猶豫地以星雲商會的名義,為艾涅菈安排了最頂級的VIP病房和醫療團隊,並動用商會的影響力,確保檢查過程的絕對保密……
萬一艾涅菈體內還殘留任何黑魔力痕跡,這層保護至關重要。
更重要的是,在艾涅菈通過斯特拉的特殊入學考核、正式獲得學院庇護之前,澤麗莎是目前唯一有能力、也有意願在風帝國境內為她提供實質性安全保障的人。
如果說埃特麗莎是技術與人脈上最可靠的盟友,那麽澤麗莎就是權力與資源層麵上,目前最值得信賴的人物之一。
與洪飛燕公主身份雖尊貴,但在阿多勒維特國內部尚未完全掌握實權,且遠水解不了近渴,澤麗莎從一開始就完美掌控著星雲商會龐大的金錢網絡與隱藏其下的權力觸手。
“真……是。”
聽到白流雪用“偶然遇見很幸運”來形容這次會麵,澤麗莎切割牛排的動作幾不可察地停頓了半秒,金黃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窘迫的微光,隨即被她迅速垂下的眼簾掩蓋。
她端起酒杯,掩飾性地輕啜一口。
“噗嗤。”
一聲極輕的、帶著明顯玩味意味的輕笑從餐桌另一側傳來。
是洪飛燕。
她比澤麗莎更晚一些“加入”了這場午餐。
在白流雪和澤麗莎剛落座不久後,這位銀發的公主殿下便仿佛“恰好”路過,然後“順理成章”地被邀請入席。
她今日穿著一身設計簡潔卻用料極佳的銀灰色學院風外套,內搭白色襯衫,銀發如瀑般披散,隻在頸側以一枚小巧的紅寶石發卡稍稍別起。
她正用銀叉慢條斯理地撥弄著麵前水晶碗中色彩鮮豔、搭配精致的沙拉,聞言抬起赤金色的眼眸,目光在澤麗莎微紅的耳根和白流雪臉上掃過,然後將一縷滑落的銀發撩到耳後,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偶然’啊……確實,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就是這麽奇妙,不是嗎,平民?”
她特意在“偶然”二字上加了微不可察的重音,“在下月平原能‘偶遇’,在佩爾索納之門的入口附近也能‘偶遇’……這概率,簡直比連續抽中學院年度大獎還低呢。”
雖然語氣聽起來平靜,但那話裏話外透出的、混合著探究與一絲淡淡譏誚的意味,隻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出來。
“但這真的隻是巧合吧?”白流雪心裏嘀咕,麵上卻不動聲色。
畢竟,澤麗莎有什麽理由特意跑到風帝國、跑到醫院附近來“蹲守”他?這不符合她的人設,也缺乏合理的動機。
“緣分和巧合這種東西,不就是這麽不講道理的嗎?”
白流雪聳聳肩,用叉子戳起一塊切好的牛排,送入嘴裏,肉質鮮嫩多汁,火候完美,但他此刻的注意力顯然不在美食上,“隻能說,世界真奇妙。”
聽到他這近乎敷衍的回答,澤麗莎似乎悄悄鬆了口氣,握著刀叉的手指微微放鬆。
而洪飛燕則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用叉子用力攪動了一下沙拉碗,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話說回來,這兩個人的氣場……還真是八字不合。”白流雪暗自腹誹。
一個是內心如同壓抑火山、驕傲強勢的公主,另一個是外表清冷高貴、內裏心思難測、掌控欲極強的商會繼承人。
他感覺坐在這兩人中間,仿佛身處一個無形的能量場,平靜的表象下暗流洶湧,隨時可能因為一點火星就引發“爆炸”。
但既然已經被命運推到了這張餐桌上,他也隻能硬著頭皮,努力扮演好“潤滑劑”和“話題引導者”的角色。
“算了,至少飯菜味道不錯。”
他自我安慰道,決定將注意力更多地分配給盤中美食。
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下,美食是少數能帶來確定愉悅感的東西。
澤麗莎似乎調整好了情緒,重新拾起那副冷靜自持的社交麵具,她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輕輕拭了拭嘴角,動作優雅得無可挑剔,然後抬眼看向白流雪:“我一直有些好奇,你在斯特拉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
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隨意的寒暄。
“嗯?還行吧,按部就班地上課、訓練、接點任務。畢竟開學還沒多久,新鮮勁還沒完全過去。”
白流雪回答得中規中矩。
“我們……偶爾也聯係一下吧。”
澤麗莎仿佛不經意地提起,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桌麵上輕輕劃了一下,“我給你那個私人號碼,就是希望……你能用的。”
她補充道,“那個號碼,不是什麽人都能知道的。”
這一點白流雪當然清楚。
作為星雲商會會長的獨生女、未來的掌舵人,澤麗莎的公開聯絡方式或許不難獲得,但真正能直接、私密地聯係到她本人的“私人線路”,其珍貴程度不言而喻。
那幾乎意味著進入了她的“核心社交圈”,或者至少,是她願意給予某種程度“特別關注”的名單。
他當然知道這份“特權”的價值。
但正因為知道,才更不能隨意濫用。
澤麗莎本身掌控著一個橫跨大陸的商業帝國,日常事務之繁重可想而知。
沒事就打電話“騷擾”她?這既不合適,也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嗯……有空的時候,或許會吧。”
白流雪含糊地應道,試圖將這個話題輕輕帶過,“比如……特別無聊的時候?哈哈。”
他幹笑兩聲。
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似乎讓澤麗莎還算滿意。
她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不再追問,重新專注於麵前的牛排,動作恢複了之前的從容,隻是耳根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未褪盡的淡紅。
白流雪默默地觀察著她,目光偶爾飄向窗外。
“雲霓間”餐廳的落地窗如同一幅巨大的、不斷變換的環形屏幕。
此刻,太玉山城的全景在下方緩緩流轉。
遠處是連綿起伏的青色屋瓦與飛簷,那是古老的風帝國;近處是規整的街道、帶有明顯異國風格的石砌建築、以及幾座同樣高聳、但風格各異的魔法塔樓,這是新興的、融合的現代區域。
陽光透過潔淨的玻璃,毫無遮擋地灑入室內,將一切照得明亮而清晰。
“這種感覺……有點像以前在地球上,去廣州塔頂層餐廳時的體驗。”白流雪心中泛起一絲奇異的既視感。
那種身處高空、俯瞰城市脈絡、混合著現代化奢華與腳下土地特有文化氣息的疏離與震撼感,竟有幾分相似。
仔細想想,埃特魯世界與地球,確實存在許多微妙的對應與混合。
從“風帝國”這樣充滿東方韻味的國名,到精靈國度“世界樹”的命名方式;從整體文化氛圍中同時存在的“中世紀城堡”、“近代都市”、“魔法朋克”元素,到飲食、服飾、禮儀中雜糅的各國各時代特征……這個世界仿佛一個巨大的、充滿想象力的熔爐,將不同文明、不同時代的碎片,以魔法為粘合劑,強行又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微微轉過頭,目光再次落在澤麗莎身上。
她切割牛排的姿態,是地球上西方上流社會常見的禮儀。
那身精致的襯衫與長褲,搭配尖耳與赤紅長發,構成了一種奇異的、跨越世界的美感。
她身上同時存在著“現代精英”的幹練與“奇幻精靈”的神秘,這種矛盾又和諧的特質,或許正是這個世界的縮影。
“畢竟,我在這裏生活的時間,還不滿一年……但為什麽,有時候會覺得這裏,比那個待了二十多年的地球,更“真實”?”他不由得自問。
回想起來,在地球上的生活,軌跡清晰得近乎單調:上學、回家、玩遊戲、再上學……成年後,變成上班、下班、玩遊戲的無盡循環。
而在那個循環中,“埃特魯世界”的線上遊戲,占據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包括“白流雪”這個角色在內的無數NPC、玩家角色、公會戰友、甚至敵對玩家……盡管他們無法進行真正的對話,大部分劇情被自己跳過,PVP占據了大量時間,但他確實將大量的情感、時間、精力投入其中。
某種意義上,他將“另一半人生”獻給了這個虛擬的世界。
與枯燥、重複、壓力山大的現實相比,那個由數據構成的、充滿冒險與可能性的世界,反而顯得更鮮活,更有“色彩”。
“我並不是說現在的生活就多麽“有趣”。”他在心裏糾正自己。
每天麵對未知的危險,在生死邊緣遊走,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背負著秘密與責任……這絕不輕鬆。
但不可否認,在這裏的每一刻,都充滿了“實感”,是鮮活的、充滿變數的、能牽動他所有感官與情緒的。
他對這份“充實”,感到一種深層的、難以言喻的滿足。
他重新審視著澤麗莎。
在遊戲中,他一直將她視為需要警惕、對抗、甚至在某些劇情線中需要“擊敗”的反派或重要NPC。
而現在,這個“反派”正坐在他對麵,與他共進午餐,討論著日常與未來,甚至……對他流露出一種罕見的、近乎笨拙的關切。
這種身份與關係的錯位,帶來一種強烈的新奇感,也讓他更加珍惜此刻這種超脫於“遊戲劇情”之外的、真實的互動。
“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珍貴。”
當他陷入思緒,不自覺地、靜靜地注視著澤麗莎時,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他長久的目光。
澤麗莎切割牛排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她微微低著頭,金黃色的眼眸盯著盤中食物,握著刀叉的手指似乎有些用力,指節微微泛白。
一種近乎“局促”的氣息,悄然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平民。”
洪飛燕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一絲清冷,將白流雪的思緒拉回。
“嗯?”
“別人用餐時,那樣直勾勾地盯著看,是很失禮的行為。”
洪飛燕的語氣平靜,但赤金色的眼眸瞥了他一眼,裏麵寫著“注意禮儀”。
“啊,抱歉。”
白流雪立刻收回目光,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確實,一直盯著女士看,尤其是在用餐時,很不禮貌。
“沒關係。”
澤麗莎低聲應道,但她依舊低著頭,切割牛排的動作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差點將一塊切好的肉推到了盤子邊緣。
“她……有這麽不自在嗎?”白流雪感到一絲意外。
按理說,以澤麗莎的身份和容貌,她應該早已習慣了各種目光的注視……無論是商界同僚的審視、競爭對手的探究,還是單純因她美貌而投來的驚豔視線。
她通常的反應,要麽是視若無睹,要麽是回以冰冷而具有壓迫感的凝視,直到對方訕訕移開視線。
像現在這樣,因為被注視而顯得手足無措、甚至有些慌亂的樣子……實在是罕見。
這讓白流雪心裏不由得生出一絲歉意,或許自己的目光太過直接,讓她感到了不適。
“你……”澤麗莎忽然開口,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她盤中的牛排隻吃了一半左右。
她用銀叉無意識地撥弄著剩下的食物,遲疑了幾秒,終於抬起頭,目光在白流雪和洪飛燕之間逡巡,最後落在洪飛燕臉上,語氣聽似隨意地問:“兩位平時……經常一起組隊執行任務嗎?”
這個問題看似是問洪飛燕的,但目光的落點卻有些微妙。
白流雪正想開口解釋“其實也……”
“我們經常一起行動。”
洪飛燕直接截斷了他的話,銀發下的側臉線條清晰,語氣平淡卻肯定,赤金色的眼眸迎上澤麗莎的目光,“無論是課堂任務,還是學院派遣的實戰,配合得都還不錯。”
“原來如此。”
澤麗莎點了點頭,金黃色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麽情緒一閃而過。
她沉默了片刻,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後重新看向白流雪,語氣恢複了平時的冷靜,甚至帶上了一絲屬於商會千金的、不易察覺的強勢:“那麽,以後執行任務時,如果目的地靠近南部平原,或者涉及商會網絡覆蓋的區域,可以聯係我。星雲商會可以提供一些……便利和必要的支援。”
她補充道,“當然,這並非強製,隻是一個建議。”
“有必要嗎?”
洪飛燕幾乎是立刻接話,聲音裏聽不出情緒,但微微揚起的下巴顯露出一絲屬於公主的驕傲,“平民即使沒有外部協助,也能獨立解決大部分問題。過度依賴外力,並非斯特拉培養精英的宗旨。”
“哦?是嗎。”
澤麗莎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沒什麽溫度的弧度,金黃色的眼眸轉向洪飛燕,兩人視線在空中短暫交會,仿佛有無形的火花迸濺,“但誰又能保證永遠不會遇到‘今天這樣的情況’呢?比如,需要緊急的、高規格的醫療資源,或者……一個安全、保密、且有權勢背景的臨時庇護所?白流雪或許能應對戰鬥,但有些‘麻煩’,並非單靠個人武力就能妥善處理,不是嗎?”
她的話意有所指,顯然是指艾涅菈的事情。
洪飛燕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無法否認澤麗莎在這次事件中起到的作用。
沒有星雲商會的及時介入,艾涅菈的後續處理絕不會如此順利。
“…嗯,這一點,我承認。”
洪飛燕的聲音低了些,但依舊維持著姿態,她微微頷首,算是勉強認可了澤麗莎的部分說法。
“看來,我們的看法並非完全相左。”
澤麗莎微笑了一下,但那笑容並未深入眼底。
她重新拿起刀叉,姿態優雅地繼續用餐,仿佛剛才那段略帶火藥味的對話從未發生。
但這頓飯的氣氛,已經不可避免地籠罩上了一層微妙的、無形的張力。
兩位出身、性格、處事方式迥異的出眾女性,雖然表麵上維持著基本的禮儀,但言語間的機鋒、目光中暗藏的較量,讓餐桌上的空氣都仿佛變得凝滯了幾分。
白流雪感覺自己就像一塊被放在兩塊同極磁鐵之間的鐵片,承受著無形的排斥力。
“我真心好奇,阿多勒維特王室和星雲商會之間,是不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宿怨?”白流雪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暗自猜測。
這兩大勢力在全球範圍內都有著巨大影響力,在某些領域存在競爭或摩擦是必然的,但像眼前這樣,兩位年輕的繼承者之間流露出如此明顯的、近乎“不對付”的氣場,還是讓他有些意外。
“直接問問棕耳鴨眼鏡不就好了?”
他心念一動,視野邊緣立刻浮現出隻有他能看見的半透明界麵,一行行細小的文字快速刷新:
[情報查詢:星雲商會與阿多勒維特王室關係簡史“近五十年”]
[檢索中……]
[結果顯示:最近五十年間,未發現星雲商會與阿多勒維特王室之間存在公開的重大矛盾或衝突記錄。]
[關聯事件備注:三年前,阿多勒維特王室在推動‘世界商人聯盟’條約於中央大陸東部區域落地時,曾給予星雲商會重要政治支持。雙方在礦產資源、魔法材料跨國物流等領域存在長期穩定的合作關係。綜合評估:關係良好,互有所需。]
“咦?真的假的?”
白流雪眨了眨眼,迷彩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錯愕。
[數據確認無誤。來源:斯特拉學院外交關係數據庫“部分加密”、星雲商會公開年報“節選”、阿多勒維特王室公告檔案。]
“那她們倆這架勢是鬧哪樣?”白流雪更困惑了。
這感覺,就像他莫名其妙地成了兩隻高傲的貓咪爭奪注意力的那根“逗貓棒”,雖然這個比喻有點奇怪,但氣氛確實如此。
兩人的“安靜交鋒”仍在繼續。
澤麗莎偶爾會就南部平原的風土人情、某些魔法材料的市場行情“不經意”地提起,話語間暗示著商會網絡的龐大與便利。
洪飛燕則會以斯特拉學院的教學理念、精英魔法師的獨立性、阿多勒維特特有的某些傳承或資源作為回應,強調著“正統”與“自身實力”的重要性。
話題本身並無火藥味,但那字裏行間、眼神交匯處,總彌漫著一種看不見的硝煙。
白流雪隻能努力扮演好“聽眾”和“緩衝墊”的角色,在適當的時機插入一些無關緊要的評論,試圖將話題引向更安全、更中立的方向。
一頓原本應該輕鬆的答謝宴,吃得他身心俱疲。
“唉,吃頓飯比打一場還累……”
餐後,白流雪借口需要“喝杯咖啡醒醒神”,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張無形中成為“戰場”的餐桌,獨自一人踱步到餐廳另一側相對僻靜的觀景咖啡區。
這裏擺放著幾張舒適的軟椅和小圓桌,客人稀少。
他點了一杯這裏招牌的、據說用某種魔法培育的咖啡豆現磨衝泡的黑咖啡,端著精致的白瓷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熱騰騰的咖啡散發著濃鬱而複雜的香氣,略微苦澀的氣息刺激著鼻腔,但他此刻需要的不是提神,而是一個喘息的空隙。
他望著窗外無限延伸的、在午後陽光下顯得清晰而渺小的城市景觀,輕輕歎了口氣。
“她們倆……應該不至於真的打起來吧?”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自己都覺得有點荒唐。
澤麗莎是精明的商人,洪飛燕是高傲的公主,兩人都有足夠的理智和身份約束,不太可能做出當眾爭執這種有失身份的事情。
但那種無聲的、氣場上的對抗,也著實讓人吃不消。
就在他獨自享受著片刻寧靜,小口啜飲著微燙的咖啡時,身後傳來了緩慢而沉穩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有一種獨特的節奏感,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學者般的從容。
白流雪微微側頭,用眼角的餘光瞥去。
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深色的、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短發,鼻梁上架著一副樣式古樸的銀邊眼鏡,鏡片後是一雙沉靜、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深棕色眼眸。
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學者長袍,領口佩戴著斯特拉學院的教授徽記,手中拿著一本厚重的、封麵有著複雜魔法紋路的硬皮書。
斯特拉學院神學與古代符文學教授,同時也是……黑魔人社會的高層之一。
雷丁教授。
他走到白流雪身邊,同樣望向窗外,目光深邃,仿佛在欣賞風景,又像是在思索著什麽。
兩人並肩站了一會兒,誰也沒有先開口,隻有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靜靜彌漫。
“轉學的事情,已經初步安排好了。”
最終,是雷丁教授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平靜溫和,如同在課堂上講解一個複雜的古代符文。
“是的,多虧了您從中周旋。”
白流雪低聲回答,語氣帶著一絲複雜的意味。
事實上,艾涅菈能夠獲得斯特拉特殊入學的考核資格,並繞過一些常規審查,背後確實有雷丁教授……或者說,他所能影響的、隱藏在斯特拉內部的某些黑魔人網絡的運作。
這聽起來頗具諷刺意味:為了保護一個剛剛脫離黑魔人身份的前同胞,反而需要求助於黑魔人內部的力量。
如果求助的對象是阿基海頓院長或者其他“光明正大”的教授,他很可能會被嚴詞拒絕,甚至可能引起對艾涅菈出身更嚴苛的調查。
但如果是雷丁教授出手……情況就微妙得多。
他既擁有學院教授的正規身份和一定權限,又能動用某些不為人知的“特殊渠道”。
“這樣一來,你就欠我一個不小的人情了,白流雪同學。”
雷丁教授轉過頭,鏡片後的目光平靜地注視著白流雪,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視他靈魂深處的秘密。
“是的,我明白。這個人情,將來一定會償還。”
白流雪迎上他的目光,語氣認真。
他清楚,像雷丁教授這樣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提供幫助。
這份“人情”,遲早需要以某種方式,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在等待著這一天。
甚至可以說,從他決定通過雷丁教授的渠道為艾涅菈安排後路時,他就已經做好了“欠債”並準備“還債”的心理準備。
雷丁教授絕不會用普通、簡單的方式向他索取代價。
因為對方顯然對他的存在、他的能力、他背後的秘密……抱有相當程度的“興趣”和探究欲。
“需不需要……立下一個魔法誓言?以確保這份‘債務’的有效性?”雷丁教授推了推眼鏡,提議道,語氣聽似隨意。
“不必了。”
白流雪搖搖頭,迷彩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了然,“我知道,那種程度的束縛性誓言,對我可能……效果有限。”
他擁有“棕耳鴨眼鏡”係統,某種程度上超脫於這個世界的部分常規法則,普通的魔法誓言約束力確實存疑。
“真是遺憾。那……簽訂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魔法契約,如何?”
雷丁教授從善如流地換了個建議,語氣依舊平穩,“雖然不如魔法誓言直接作用於魔力本源,但在社會層麵、資源獲取、乃至學院內的某些權限上,違背契約的後果,想必你也能預見。”
魔法契約受各國法律與魔法師行會共同承認和維護。
違背者雖然不會像違背魔法誓言那樣直接遭受魔力反噬,但會被列入信譽黑名單,在資源交易、任務接取、跨國通行、乃至進入某些高級學術機構或魔法設施時,會受到極大限製,對於魔法師而言,這同樣是相當嚴重的懲罰。
“可以。”
白流雪點頭同意。
這比虛無縹緲的“人情”口頭約定要具體,也更能讓雙方安心。
“很好。作為斯特拉的教授,你應該清楚違背這樣一份正式魔法契約的後果。”
雷丁教授確認道。
“放心吧,教授。”
白流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帶自嘲的笑,“我這個人,雖然有不少毛病,但違背鄭重承諾的次數……屈指可數。大概……隻有三次?”
“你居然有過三次?”雷丁教授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是啊,一次是跟朋友約好打副本,結果家裏突然斷網;一次是答應幫人帶早餐,結果睡過頭;還有一次……”
他用更隨意的語氣說,“約定時間快到了,但肚子突然痛得厲害,實在沒辦法。”
“無聊的玩笑。”
雷丁教授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顯然對這種程度的“幽默”不感興趣。
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塊造型古樸、表盤內似乎有星辰緩緩流轉的懷表。
“約定時間快到了。那麽,契約的具體條款,我會讓人整理好,稍後送到你的臨時住所。”
他合上手中的硬皮書,對著白流雪微微頷首,然後轉身,邁著同樣從容的步伐,朝著餐廳另一側的出口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裝飾華麗的廊柱後。
白流雪目送他離開,心中並無太多波瀾。
他不知道這位身份複雜的教授今日出現在“青花瓷”,是單純巧合,還是另有任務。
但可以確定的是,在風帝國境內,一定發生了某些與黑魔人相關、且需要他這個級別的人物關注的事情,或者,出現了某個“重要人物”。
“是布萊克金頓有新的動作?還是那個“女巫之王”的蹤跡?又或者……是艾涅菈的轉變,引起了某些層麵的注意?”
他暫時理不出頭緒。
棕耳鴨眼鏡雖然信息龐大,但也不可能事無巨細地記錄黑魔人社會的所有動態。
“算了,以後有機會,或許能從艾涅菈那裏旁敲側擊打聽點消息,她畢竟曾經是其中一員。”
他暫時將這個疑問放下。
“眼下更重要的……”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又飄回了餐廳主區域,那張他剛剛逃離的餐桌方向。
隔著精致的屏風與綠植的縫隙,他隱約能看到,那兩位女士似乎已經結束了正餐,正在享用餐後甜點或飲品。
她們各自端坐著,姿態無可挑剔,偶爾會簡短地交流一兩句,但大部分時間,隻是沉默地對坐著,偶爾抬眸對視一眼,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弧在劈啪作響。
“唉……”
無論是深不可測的黑魔人教授,還是盤踞南方的商會帝國,亦或是遙遠王國的繼承紛爭……
此時此刻,對白流雪而言,最緊迫、也最讓他頭疼的“難題”,似乎是如何安然無恙地、不引發任何“爆炸”地,結束這場氣氛詭異的三人午餐,並且……在離開之前,想辦法讓那兩位之間那肉眼可見的、緊繃的弦,稍微鬆弛那麽一點點。
這任務,看起來比攻略一個三級佩爾索納之門還要艱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