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綠林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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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從深沉的、近乎永恒的昏迷中恢複意識時,其過程絕非像按下開關、點亮燈泡那般瞬間而徹底。
那更像是深海中的潛水者緩慢上浮。
從最黑暗的無聲深淵開始,意識如同被水壓擠壓的氣泡,極其緩慢地從混沌的夢境之底掙脫,一點一點,艱難地向著名為“現實”的水麵攀升。
最先被觸動的,往往是聽覺,聲音穿過厚重的意識屏障,變得模糊、扭曲,像是隔著一層水幕傳來。
“我陪您一起……”
“……我會照顧好他的……”
“轉移過程很複雜,必須確保……”
“我們也能做些什麽……”
嗡嗡的、斷續的、熟悉的嗓音交織在一起,如同遙遠電台傳來的雜音,鑽入白流雪尚未完全蘇醒的感知。
是馬流星?澤麗莎?還有其他人的聲音……聽不真切。
這些聲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第一圈漣漪,意識的恢複速度驟然加快。
更多的感官信號開始穿透黑暗,爭先恐後地湧入……
消毒水混合著某種昂貴魔法香料的氣味,身下柔軟卻陌生的床鋪觸感,空氣流動帶來的微涼。
眼皮外朦朧的、變幻的光影……
現實的感覺,如同潰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殘存的夢境。
“呃”
白流雪猛地睜開了眼睛,幾乎是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驅使著他,想要撐起身體,擺脫這令人不安的、仿佛漂浮在虛空中的狀態。
然而……
“呃!”
身體紋絲未動,不,不是“未動”,而是無法動彈,仿佛有一整座巨石壘成的城堡,死死壓在他的眼皮上。
那沉重的負擔讓他僅僅是維持“睜開一條縫”這個動作,就耗盡了剛剛凝聚起的一絲力氣,眼前金星亂冒。
更可怕的是,不僅僅是眼皮到全身。
從指尖到發梢,每一寸肌肉,每一塊骨骼,都像是被無形的、浸透了冰水的鋼絲繩,一圈又一圈、緊緊勒住、死死捆縛。
他甚至連彎曲一下小拇指都做不到。
不,更準確地說,是失去了“彎曲”的指令與身體之間的連接,大腦發出的命令如同泥牛入海,得不到任何反饋。
不僅僅是動彈不得,就連觸覺、溫覺、痛覺……似乎也消失了大半。
身體仿佛不再屬於自己,變成了一具冰冷、沉重、毫無反應的石膏外殼。
“這是……怎麽回事?!”
一股冰冷的、純粹的恐懼,如同毒蛇,驟然竄上白流雪的脊椎。
不是因為疼痛或危險,而是因為這種對自身身體徹底失去理解和控製的、絕對的陌生與剝離感。
就像一個飛行員突然發現自己與飛機的所有儀表、操縱杆都斷了聯係,飛機正朝著未知的空域墜去,卻不知原因為何。
緊接著……
“砰咚!”
一股強烈到無法形容的、灼熱的、仿佛要將靈魂都燒穿的衝擊感,毫無征兆地,從心髒的最深處,如同壓抑了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啊啊啊啊!!!”
白流雪想要尖叫,想要嘶吼,想要將那股幾乎要撐裂胸膛的痛苦宣泄出來。
但喉嚨的肌肉同樣不聽使喚,聲帶如同鏽死,隻能從喉間擠出幾聲微弱、嘶啞、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額發、脖頸、後背,並非因為體表感知,而是靈魂在戰栗。
心髒。
心髒的位置,那裏仿佛被強行塞入了一顆不斷膨脹、即將爆炸的灼熱太陽。
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山崩地裂般的劇震,將狂暴到無法想象的生命能量,如同海嘯般泵向全身那已經“堵塞”和“麻木”的血管與經絡。
“要……爆了……”一個清晰的、冰冷的認知閃過腦海。
這顆屬於人類的、脆弱的心髒,根本不可能容納、更不可能駕馭此刻在其中奔流咆哮的、屬於“神祇”層次的浩瀚生命能量。
它就像一個被瘋狂注水、已然變形、瀕臨極限的皮球,下一瞬,或許就會“砰”地一聲,連同內部的一切,炸得粉碎。
真的要……死在這裏?
在莫名其妙的昏迷之後,在剛剛恢複一絲意識的瞬間,以這種內髒爆裂的方式?
不甘,憤怒,還有一絲荒謬。
白流雪的意念在瘋狂的痛苦與恐懼中嘶吼,他想抓住什麽,想對抗什麽,想找到哪怕一絲生機。
但身體依舊被無形的枷鎖禁錮,連動一根手指都是奢望。
“呃呃呃!!!”
他隻能拚盡全部殘存的意誌力,如同在狂風暴雨中死死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對抗著那越來越強烈的、要將意識徹底撕碎的膨脹痛楚與昏沉感。
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邊緣……
忽然,一種異樣的、被注視的感覺,如同冰冷的針尖,輕輕刺入了他混沌的感知中心。
“嗯?”
並非來自周圍那些熟悉聲音的方向。
雖然聽覺還在,能模糊分辨出馬流星、澤麗莎、埃特莉莎、阿伊傑、普蕾茵、海原良、花凋琳、洪飛燕等人的聲音在焦急地交談、呼喊,那些聲音正隨著他意識的渙散而漸漸遠去……
“白流雪的情況異常!”
“醫生!快叫醫生!”
“突然發作了!生命體征劇烈波動!”
是另一種注視,一種更高維度的、冰冷的、仿佛來自世界之外的、如同觀察顯微鏡下標本般的、純粹的“觀察”。
“是誰?!是誰!!!”
白流雪在意識深處咆哮,朝著那股龐大、漠然、卻又帶著一絲奇異探究意味的“目光”發出質問。
當然,沒有任何聲音能夠傳達出去,那隻是靈魂無聲的呐喊。
“呃!”
雖然本能地對那目光感到警惕甚至厭惡,但現在不是分心的時候。
心髒的膨脹感已經達到了極限,胸骨仿佛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視野被血紅色充斥,耳邊是血液奔流的轟鳴。
“吸!”
白流雪咬緊牙關,用盡靈魂中最後的力量,強行收束幾乎要潰散的意識。
“我能做到……剛才……已經‘試過’了!”
他想起了那個“未來的白流雪”,或者說,“另一個世界”通關後的自己。
在那個奇異的世界碎片中,他親身體驗過那個“完成體”的白流雪,是如何達到“自然天機體質”的境界,如何操控那磅礴如海的生命力,如何將自身存在化為與自然共鳴的“顏色”。
更重要的是,他大致掌握了那個“白流雪”達成此境界的核心方法。
不是融入自然,而是彰顯自我,以自身存在的“顏色”去感染、同化、引導外界的能量。
當然,以他現在這具瀕臨崩潰、連基本感知都喪失的身體,與“未來的白流雪”所達到的、全身經絡貫通如高速公路、生命力循環不息的完美境界相比,他能模仿、能調動的部分,可能連0.01%都不到。
“隻要有那0.01%……就好!”
絕對的“零”和微小的“0.01%”,有著天壤之別。那是“不存在”與“存在”的本質差異。
白流雪現在需要的,正是這“0.01%”。
一條哪怕再細微、再脆弱、再不穩定的“通道”,一個能夠讓他引導、控製、至少是部分疏導體內那狂暴生命能量,使其形成最基本循環的“可能性”。
“嗚嗚嗚!!!”
大腦如同被熔岩反複澆灌,滾燙欲裂;心髒更像下一秒就要被內部沸騰的能量撕成碎片,劇烈的痛苦幾乎要淹沒一切理智。
但……
“感受到了……”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崩散的臨界點,白流雪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終於在無邊痛苦與體內狂暴能量的亂流中,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不虛的“聯係”。
那是他對自身心髒、對那股爆炸性能量源頭的、最本源的感知。
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機會試錯。
他凝聚起全部殘存的意誌力,不再是試圖“控製”或“壓製”心髒中的生命力,而是模仿未來記憶中那種“彰顯自我存在”、“引導能量流轉”的感覺,將意念化作無形的“導管”,強行探入心髒那沸騰的能量核心,嚐試著,引導其中一部分最為暴烈的生命洪流,不讓其肆意衝擊脆弱的內髒,而是沿著一條理論上存在、卻從未被打通、也從未被使用過的、人體最玄奧的隱秘能量通路。
“奇經八脈”中的某一條軌跡,艱難地、笨拙地,推動前行。
“咕嚕!”
奇跡發生了。
那原本在他體內橫衝直撞、毫無規律可循的狂暴生命力,在接觸到白流雪那微弱卻無比堅定的“引導意念”的瞬間,仿佛溺水者抓住了稻草,又似狂野的河流突然找到了一個極其狹窄的泄洪口,竟然真的產生了反應。
一部分生命能量開始改變方向,不再盲目地衝擊心髒壁障,而是順著白流雪意念指引的那條虛無縹緲的“奇脈”路徑,開始極其緩慢、極其滯澀、卻堅定不移地流動起來。
雖然流量微小,雖然路徑阻塞,雖然每前進一寸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但……能量,動起來了。
不再是完全的混亂與淤積,有了一線“疏泄”與“循環”的可能!
“就是這個!”
白流雪心中湧起一股狂喜。
哪怕隻是億萬分之一的成功,也證明了他的思路是對的。
未來的白流雪全身奇經八脈早已貫通如康莊大道,能量在其中奔流不息。
而現在的他,連一條羊腸小徑都沒有,隻能在混沌中摸索,用意誌強行“開辟”。
但,隻要有了這個開端,隻要能打通第一個“孔洞”,形成最原始的“通道”……
“嗯?”
就在他集中精神,試圖鞏固這微小的成果,並嚐試開拓更多“路徑”時,眼前驟然一黑。
不,不是視覺上的黑暗,而是感知層麵的“阻斷”,仿佛他正試圖用一把生鏽的鈍刀,在一塊渾然一體、沒有任何縫隙的絕壁上開鑿隧道,卻發現連下刀的地方都找不到。
未來的體驗隻給了他“路已修通”後的暢快感,卻沒告訴他最初“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時,該如何找到那第一個“切入點”,該用何種“工具”去開鑿。
他唯一擁有的“工具”,就是體內這股狂暴不受控的生命能量本身。
用狂暴的能量去開鑿需要精密控製的能量通道?這無異於試圖用海嘯去雕琢微縮景觀。
“呃!”
稍一分神,那剛剛被引導了一部分的生命能量立刻失去了控製,再次在經脈中橫衝直撞起來,帶來更劇烈的痛苦,險些將白流雪那微弱的意識直接衝散。
找不到方法!完全沒有頭緒!
未來的體驗是“結果”,而他需要的是“過程”。
是那個身體從無到有、一步步打通奇經八脈的具體方法與感悟!這恰恰是他缺失的。
難道……真的無計可施了嗎?
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線生機,就要因為“缺乏工具”和“不知方法”而斷送?
就在絕望如同最深的寒冰,即將徹底凍結他靈魂的刹那……
“真是了不起。”
一個溫潤、宏大、仿佛無數生命同時低語、又似春日森林最深處的潺潺溪流匯聚成海的女聲,毫無征兆地,直接在白流雪的意識最深處響起。
那聲音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撫平萬物、滋養靈魂的奇異力量。
聲音響起的瞬間,白流雪體內那即將再次暴走、炸裂心髒的生命能量,如同被最溫柔也是最強大的手輕輕按住,竟奇跡般地平靜、溫順了下來。
雖然依舊磅礴,卻不再充滿破壞性,而是如同被馴服的洪流,暫時蟄伏。
“能‘控製’生命能量……雖然還很粗糙,遠遠不夠……但在人類中,已是……非常罕見的事情了。”
“嗯?!”
白流雪的意識為之一清。
下一瞬,他“感覺”自己“睜開了眼睛”,並非肉體的眼睛,而是意識之眼。
他發現自己並非躺在病床上,而是置身於一片無邊無際、溫暖、洋溢著無盡生機與寧靜的翠綠色光芒之中。
這光芒並非刺眼,而是如同最深沉的森林之心,包容一切。
然後,他“看”到了。
一個巨大到超乎想象的身影,正俯視著他。
那是一位女性的輪廓,由最純粹、最濃鬱的生命光輝凝聚而成。
她的身形如此宏偉,仿佛一座由翡翠與星光構築的山脈,高聳入無法目及的盡頭。
她有著長發般流淌的綠色光瀑,麵容隱藏在柔和的光暈之後,看不真切,隻能感受到一種古老、慈悲、孕育萬物的至高氣息。
她微微低著頭,那無形的“目光”正落在如同塵埃般渺小的白流雪意識體上。
然後,那光芒構成的麵容上,似乎緩緩勾勒出了一個溫柔、欣慰、仿佛看到種子終於破土而出的、屬於“母親”般的微笑。
“我一直知道……你是‘特別’的。”
那宏偉的女神緩緩開口,聲音直接震動白流雪的靈魂本質,“但我希望……親眼確認一下。而現在……我已經確定了。”
她聲音中的暖意仿佛能融化寒冬:“你……有資格,分享‘我’的生命。”
“啊?”
白流雪的意識一片混亂,震撼到幾乎無法思考,“為、為什麽……你……到底是誰?!”
“我的名字是……”
女神的聲音如同春風吹過無垠的原野,帶來萬物複蘇的宣告:“綠林四月。”
“!”
白流雪的意識劇烈震蕩。
雖然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這個名號,依舊帶來了難以言喻的衝擊。
十二神月之中執掌“生命”、“誕生”、“創造”、“森林”本源的至高存在之一。
那個在“遊戲”中都隻存在於背景設定和物品描述中的、從未真正“露麵”的終極存在。
此刻,竟然以如此直觀、如此宏偉的方式,出現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空間。
綠林四月緩緩地,向著渺小如塵的白流雪,伸出了一隻由純粹生命光輝構成的、巨大無比的手掌。
手掌的動作緩慢而輕柔,仿佛怕驚擾一隻蝴蝶。
“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接近‘自然’的存在之一……”
她的聲音繼續流淌,帶著洞悉一切的明晰,“但你還太年輕,太稚嫩……不足以完全感受、理解‘生命’誕生與循環的全部奧秘。”
她的手掌並未真正觸及白流雪,而是在他意識體前方,輕輕一點。
“即便如此……你接受這份磅礴的生命力,並試圖以自身的意誌去理解、引導它的樣子……已經足以讓我……感動了。”
“是、是這樣嗎?”
白流雪的意識有些呆滯,說實話,他完全不明白這位大神在說什麽。
他隻是在拚命求生而已。
哪裏談得上“理解”和“引導”?
根本是因為完全搞不懂這生命力是怎麽回事,才落得這般田地啊。
“我不能隨意觸碰、幹涉你的身體……那會帶來不可預知的變數,也可能違背某些‘約定’。”
綠林四月收回了手,聲音依舊溫柔,卻帶著神祇的疏離與規則感,“不過……我可以,提供一些……‘幫助’。在你已經開啟的道路上,輕輕……推一下。”
“幫助?”
“砰!”
綠林四月話音落下的瞬間,白流雪猛地感到自己“心髒”的某個位置,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仿佛某種堅韌薄膜被戳破的聲響。
“啊啊啊?!”白流雪嚇了一跳,以為心髒真的爆了。
“別驚訝。”
綠林四月的聲音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我沒有傷害你的心髒。隻是……為你‘開辟’了一條小小的、讓‘氣息’可以流通的‘通道’。非常細微,但它是‘存在’的。”
“開辟了……通道?”
白流雪一愣,隨即狂喜,他立刻收斂心神,再次將意識沉入對自身的感知。
果然。
在他心髒深處,那沸騰的生命能量源點旁邊,一個極其微小、卻真實不虛的“孔洞”,赫然出現。
它連接著一條原本完全堵塞、虛無的路徑,那正是他剛才試圖引導能量、卻找不到入口的“奇脈”起始之處。
這個“孔洞”很小,僅能允許一絲絲的生命能量通過,而且前方的路徑依舊充滿“淤泥”與“頑石”,阻塞不堪,能量難以暢行。
但是……“孔”本身,存在了。
有了這個“入口”,有了這個“起點”,後麵的路,就不再是麵對渾然一體的絕壁。
他可以用那被馴服了一部分的、溫和下來的生命能量作為“鑿子”和“流水”,去慢慢衝刷、開拓後麵的道路。
“我能做到……我是白流雪……”
他無意識地低語,為自己打氣,凝聚著決心,“我是……最棒的……”
這話聽起來有些幼稚,卻是絕境中唯一的心理支撐。
“現代的‘咒語’……真奇特。”
綠林四月似乎覺得很有趣,那宏偉的身形微微晃動,帶來光芒的漣漪,“這是……‘自我暗示’的法術嗎?”
白流雪顧不上回答,也無暇尷尬,他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對新開辟“通道”的鞏固與初步拓展中。
“哢嚓……哢嚓……”
意識中仿佛傳來極其細微的、冰層破裂或泥土鬆動的聲響。
在他的引導下,一絲溫順的生命能量,開始小心翼翼地通過那個“孔洞”,滲入前方阻塞的路徑,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衝刷、浸潤、開拓著。
這還遠遠不夠。
未來的白流雪,全身奇經八脈、正經十二脈,所有能量通道早已貫通如高速網絡,生命力奔流不息,自成天地。
而現在,他隻是在心髒旁邊,開辟了一條短得可憐、細如發絲的起始段。
如同在廣袤的荒漠中,剛剛挖出了第一鋤濕潤的泥土,距離開鑿出灌溉整個綠洲的運河,差了十萬八千裏。
現在並不指望立刻達到那種程度。
隻要……隻要能打通這一條“奇脈”的起始部分,讓它能夠稍微順暢地引導一部分生命能量,在體內形成一個最微小、最基礎的循環……
隻要能讓這暴走的能量有路可走,有處可去,減輕心髒的壓力……
“你就可以……成為‘未來的白流雪’的……起點。”
白流雪對自己說,意識如同最專注的工匠,操控著那絲生命能量,在混沌中砥礪前行。
…………
現實世界,斯特拉綜合醫院,頂層特殊病房外的走廊。
“嗶!!!嗶!!!嗶!!!”
刺耳、急促、令人心慌意亂的尖銳警報聲,正從病房內那台由埃特莉莎親自設計並改裝過的、結合了魔法監測與煉金生命維持功能的複雜儀器上瘋狂爆發出來。
屏幕上,代表白流雪生命能量波動、心率、神經活性等一係列指標的數據線和光點,正在劇烈地上下顛簸、衝向紅色危險區域。
病房內,氣氛緊張到凝固。
白流雪躺在那台充滿未來感、由透明水晶導管與發光符文陣列構成的維持裝置中,額頭布滿細密冰冷的汗珠,臉色蒼白如紙,眉頭因極致的痛苦而緊緊擰在一起,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身體偶爾發生細微的、不受控製的抽搐。
“他、他會沒事吧?”
一位年輕的女護士臉色發白,聲音顫抖地問。
她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生命體征波動,那警報聲像是死神的倒計時。
“他會沒事的。”
埃特莉莎站在主控台前,金發有些淩亂,藍色的眼眸死死盯著屏幕上瘋狂跳動的數據,以及維持裝置內部那些導管中流動的、此刻變得異常明亮且不穩定的翠綠色營養液,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不是醫生,沒有行醫資格。
但為了製造這台能夠輔助穩定、疏導生命能量的維持裝置,過去的一個月裏,她近乎瘋狂地自學了高等魔醫學、生命煉金術、能量循環理論、甚至涉獵了一些禁忌的古代生命儀式知識。
她的書桌上堆滿了比人還高的專業典籍和實驗筆記,眼下有著濃重的黑眼圈。
“這些生命力……需要的是‘引導’和‘循環’。”
埃特莉莎低聲自語,手指在控製麵板上快速敲擊,調整著藥液配比和能量場頻率,試圖呼應、安撫白流雪體內暴走的能量。
“就像泛濫的洪水,不能僅僅‘堵’,更需要‘疏’。必須控製它們,建立循環路徑,讓多餘的能量自然地代謝、流出……”
然後……
埃特莉莎心裏非常清楚。
“這次轉移……或許本來就是沒有意義的。”
白流雪的情況,已經超出了當前魔法醫學與煉金術的認知範疇。
所謂的“特級魔法病理研究中心”,其設備與理論,依然建立在常規的魔力、元素、肉體損傷基礎上。
麵對“生命神力中毒”這種涉及神祇本源、概念層麵的異常,現代科技與魔法,很可能根本無法探測到其本質,更遑論處理。
如果能揭示其0.01%的秘密,人類對生命本質的認識或許將前進一大步,甚至觸及“創造生命”的領域。
“這就是……未知領域的程度。”
埃特莉莎看著裝置中痛苦掙紮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從阿伊傑曾提及的、白流雪身上有時會散發出的、類似於“森林深處最純淨氣息”的描述中,她得到靈感,嚐試在維持裝置內部模擬出最接近“自然”的魔力場環境,也許,僅僅是也許,這能對他產生一絲安撫。
如果……
如果失去意識的白流雪,其深層的靈魂或本能,真的在嚐試控製那無限的生命力,在為了生存而進行著某種超越常人理解的搏鬥……
那麽,在他最需要“工具”、最需要“路徑”的時候,外部的設備,能否提供哪怕一絲一毫的幫助?
“看來……還需要改進。”
埃特莉莎喃喃道,眼中閃爍著不服輸的、屬於發明家與探索者的光芒。
她的技術或許還不夠,但沒關係,她可以學,可以改,可以試錯無數次。
她可以幫助他。
也許她的設備無法成為決定性的轉折點,但如果能像一根脆弱的稻草,讓瀕臨溺亡的他有借力之處;如果能像一盞微弱的燈,為在黑暗中摸索的他照亮方寸之地……
埃特莉莎願意為此付出一切努力,嚐試任何可能。
“請暫時出去一下,好嗎?”
她轉過身,對病房內的幾位醫護人員說道,語氣禮貌卻不容拒絕,“隻留下醫生們。我需要集中調整參數,可能需要一些……非常規操作。”
護士們麵麵相覷,有些猶豫。
但看到埃特莉莎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意,以及她作為這台驚人裝置製造者的權威,最終點了點頭。
“好的……但是,埃特莉莎小姐,您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
埃特莉莎點頭。
“哢噠。”
病房門輕輕關上,將大部分醫護人員暫時隔絕在外。
留下的幾位資深醫生也緊張地看著埃特莉莎,不知這位天才少女要做什麽。
走廊上,暫時出來的護士們如釋重負又心有餘悸地靠著牆壁,大口喘氣,抹去額頭的冷汗。
“前麵的問候是例行公事,我會回答‘不好’。”
一位護士苦笑著對悄然靠近、同樣麵帶憂色的斯特拉騎士低聲道,“不過,白流雪同學的情況……現在好像暫時穩定下來了。警報聲停了,指標雖然還在高位,但不再瘋狂跳動了。”
“呼……”
騎士也鬆了口氣,擦了擦額角並不存在的汗,“突然發作,真是嚇死人了。這一個月來,一直這麽……不安生嗎?”
“就是這樣。”
護士撇了撇嘴,露出疲憊而無奈的表情,“時好時壞,但像剛才那樣劇烈的波動,還是第一次。簡直像有什麽東西在他體內打仗。”
騎士們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不知該如何接話。其中一人指了指走廊遠處,壓低聲音:“打擾你們休息,真的很抱歉。但是……那邊,阿多勒維特的洪飛燕公主殿下,還有星雲商會的澤麗莎小姐……她們一直在催問,希望能快點了解最新情況。”
護士順著騎士的示意看去,果然看到遠處窗邊,洪飛燕和澤麗莎正站在那裏。
盡管隔著距離,依然能感受到她們身上散發出的沉重壓力與壓抑的焦急。
在剛才白流雪情況危急、埃特莉莎將所有人“請”出病房後,她們就一直守在那裏,沒有離開,也沒有過多交談,隻是靜靜等待著,目光時不時投向緊閉的病房門。
那沉默的注視,比任何催促都更讓人感到壓力。
護士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照顧這樣一個獨特而危重的病人已經讓她心力交瘁,現在還要麵對這些背景驚人、顯然與病人關係匪淺的“大人物”的無聲問責……雖然她們並未說什麽,但那目光中的擔憂與急切,足以讓任何負責的醫護人員感到肩頭沉重。
“真是……累死了。”
護士低聲抱怨了一句,再次深刻體會到這份工作的不易。
“就是這樣。”
騎士們也感同身受般歎了口氣,他們原本以為這隻是一次高級別的秘密轉移護衛任務,雖然重要,但流程清晰。
可當得知這幾位身份特殊、實力不俗、且明顯情緒不穩的少女堅持要隨行護送時,他們內心的驚訝和壓力可想而知。
“這次轉移行動……”
一名騎士望著窗外陰沉的天色,低聲祈禱,“希望能……順利結束吧。”
然而,無論是病房內與生命賽跑的埃特莉莎和白流雪,還是走廊外憂心忡忡的眾人,亦或是更遠處可能潛伏的陰影都知道……
這,仍然是一個巨大的未知數。
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積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