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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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見伶一早就到了榮安堂。
    一身櫻粉蹙金繡襖裙,裙擺綴著細碎的珍珠,走動時叮當作響,嬌貴不已。
    見商玉婙進來,李夫人有些詫異,隨即掩去,笑著開口:“玉婙今日怎的穿得這樣素淨?莫不是府裏的新料子還沒送到聽雪苑?”
    周圍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低著頭。
    商玉婙垂著眼,屈膝給上首的老太太行了禮,才輕聲回道:“多謝母親關心。隻是我想著,老太太素來喜靜,不喜張揚,穿得素淨些,才不擾了老太太的清淨。”
    她話音剛落,上首的老太太不置可否。
    “還是玉丫頭心思細。如今府裏事多,是該少些花哨心思。”
    徐見伶扶著老太太的胳膊撒嬌:“祖母說的是,孫女兒知道了,下次也穿得素淨些來陪您。”
    請安的時辰過半,門外才傳來丫鬟的通報:“二夫人和銀朱小姐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徐銀朱提著裙擺走進來。
    她一身月白長裙沾了泥點,臉色也有些蒼白,顯然是趕路回來的。
    “女兒給母親請安,給祖母請安。”徐銀朱屈膝行禮,額頭上還沁著汗水。
    大夫人見她這副模樣,皺了皺眉:“你不是一同去莊子上了麽,怎麽突然回來了?”
    “莊子上出了些事,”徐銀朱坐在尾端,“有幾畝田的秧苗都枯了,我想著這事蹊蹺,便趕緊回來稟報母親和祖母。”
    大夫人放下茶水:“竟有此事?可有查清楚原因?”
    “還沒來得及細查,隻聽說前幾日有陌生的佃戶去過那幾畝田。”
    徐銀朱說著,又看向身邊的戚夫人。
    商玉婙心頭一動。
    她記得前世,徐銀朱嫁妝裏的好大一部分莊子都出了問題。
    導致自己嫁給太子要比徐銀朱早上許多,在民間起了好些輿論,惹得太子的生母湘貴妃好生不喜。
    隻是當時她忙著討好李夫人,對此事並未多加了解。
    大夫人顯然不想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連忙打岔:“此事我會讓人去查,你剛回來,先回房歇著吧,有消息我再告訴你。”
    徐銀朱看了大夫人一眼,沒再多說,轉身退了出去。
    請安結束後,商玉婙跟著眾人一起往外走。
    剛走到門口,徐見伶忽然追上商玉婙,以熟悉府中環境為由,拉著手在花園裏散步。
    徐見伶身上有一種對這個世界如稚子般的好奇。
    問東問西,除了典籍,從府中人事到上京趣聞,一無所知。
    行至一處假山旁,隱約聽到後麵傳來壓抑的哭泣聲和斥罵聲。
    “小賤種!還敢跑?驚了戚姨娘的馬車,打死你都算輕的!”
    “求求您,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饒了你?做夢!給我打!”
    徐見伶腳步一頓,臉上露出害怕又好奇的神色:“那邊……怎麽了?”
    商玉婙站至身前。
    是那個馬奴!
    前世似乎就是這幾日的事。
    商玉婙拉住徐見伶,低聲道:“什衣,我們還是繞道走吧。府中懲罰下人,我們不好圍觀。”
    徐見伶卻猶豫了一下:“可是……聽起來好可憐。你能不能……幫幫他?”
    商玉婙看著她。
    徐見伶最擅長的,便是用這種無辜的姿態,行煽風點火之事。
    若她此刻真去“求情”,隻怕那馬奴會死得更快,而她商玉婙也會落個插手府務、不知輕重的名聲。
    “姐姐心善,隻是府中規矩森嚴,我貿然插手,隻怕會惹夫人不快,反而害了那人。”
    商玉婙輕聲勸道,拉著徐見伶就要離開。
    就在這時,假山後一聲悶響,沒了聲息。
    徐見伶嚇得臉色一白,緊緊抓住商玉婙的手:“死……死了嗎?”
    商玉婙垂眸。
    身後卻傳來一道威嚴不悅的聲音:
    “什衣,玉婙!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兩人俱是一驚。
    回頭隻見大夫人李元沁不知何時站在不遠處的小徑上,眉頭緊鎖,身邊跟著的心腹嬤嬤臉色亦是不豫。
    顯然,她們聽到了方才的動靜。
    徐見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
    立刻鬆開商玉婙,小跑著撲到李夫人身邊。
    急切地說道:“阿娘!您快讓人去看看!那邊……那邊好像在打人,聽著好生可憐,女兒想讓表妹妹去阻止她們……”
    李夫人的臉色很快沉了下來。
    “胡鬧!”
    什衣雖養在寺廟裏,但終歸是要嫁給太子的尊貴之人。
    天命如此,不可違抗。
    大夫人一把拉住徐見伶的手腕,力道不小:“府裏懲戒犯了錯的下人,是天經地義的事!你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小姐,跑去摻和這些醃臢事做什麽?還讓你表妹妹去出頭?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
    徐見伶被母親從未有過的嚴厲嚇得愣住了,眼圈一紅,泫然欲泣:“女兒……女兒隻是覺得他可憐……”
    “可憐?”
    李夫人輕笑:“你的心腸未免太軟!一個身份低賤、衝撞了主子的馬奴,也值得你堂堂國公府嫡小姐為他求情?”
    “什衣,你告訴母親,你為何要對這般人上心?”
    大夫人手一揮,身後的嬤嬤立刻將商玉婙趕走。
    “你可知,姑娘家的名聲最是緊要,一絲一毫的閑話都不能有!若讓人知道你為一個年輕男子……哪怕隻是個馬奴出頭,傳出去成何體統?”
    李夫人句句緊逼,仿佛徐見伶的不是憐憫,而是什麽天大的過錯。
    她絕不允許女兒的名聲有任何瑕疵,尤其是在這個即將正式踏入上京社交圈的關鍵時刻。
    任何可能引起非議的言行,都必須被扼殺在搖籃裏。
    徐見伶被母親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亂。
    她本隻是一時興起,夾雜著些許表演欲,哪裏想過這麽多,此刻被母親如此質問,又羞又怕,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女兒沒有……女兒隻是偶然聽到……”
    “偶然聽到就更該避而遠之!”
    李夫人見她哭了,語氣稍緩,但依舊嚴厲,“你是護國公府的嫡女,金尊玉貴,你的心思應該放在該放的地方!這些底下人的事,自有規矩管著,不是你該過問的!”
    她拿出帕子,動作略顯生疏地給徐見伶擦了擦眼淚。
    “記住你的身份!以後離這些是非遠點,安心準備春日遊樂,那才是你該費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