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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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秀苑內佛像姮白,沉香氤氳。
    李夫人端坐錦榻,指尖輕撚腕間金鐲,目光似閉非閉。
    戚夫人攜女跪在地上,淚痕斑駁。
    徐銀朱鬢發散亂,藕荷色裙裾上沾著夜露,瑟瑟如風中殘荷。
    曾何幾時啊……
    這戚雪明先前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卑微。
    果然,什衣生來就是她李元沁的福星。
    “姐姐明鑒!”戚夫人泣不成聲,“淑嬌今夜在禦花園偶遇太子,不過說了兩句話,怎料……”
    “不過說了兩句話?”徐見伶輕搖紈扇,麵紗微動,“我分明瞧見太子殿下將姐姐抵在山石上,郎情妾意,好不快活呢。”
    “二妹妹!”
    徐銀朱淚水落下來。
    李夫人:“銀朱,你且說說,太子碰了你何處?”
    徐銀朱不言,纖指緊捏衣帶,朱唇染血。
    戚夫人撲上前將女兒護在身後:“姐姐!淑嬌尚未出閣,這般問話叫她如何自處?”
    “正是要為她的名節著想。”大夫人這時候倒是好聲好氣,“若當真有了肌膚之親,不如就此定了名分。”
    “我好尋個時間,找老爺說上一說,不是嗎?”
    徐見伶適時遞上茶盞:“母親息怒。依女兒看,銀朱姐姐性子溫婉,若能進東宮與女兒相伴,倒是樁美事。”
    “不可!“戚夫人失聲叫道,“淑嬌怎配與妹妹共侍一夫!”
    “姨娘此言差矣。”徐見伶俯身攙扶,“姐姐這般品貌,難道要隨便配個寒門子弟?”
    這話似關切,實為誅心。
    戚夫人身子一晃,險些栽倒。
    難道他們護國公府的女兒們,要效仿娥皇女英不成!
    可那路墨遙,也稱不上什麽聖君啊!
    大夫人慢條斯理地叫人給徐銀朱落座:“或者,明日我便進宮求見貴妃。銀朱既已及笄,早些定下名分也好。”
    “姐姐!”戚夫人重新跪下,膝行上前,抓住李夫人裙裾,“我掌家這些年,從未有過二心。隻求姐姐看在……”
    “正是念著這些年的情分。”李夫人打斷她,唇角冷笑,“才要為銀朱打算。若這事傳出去,莫說嫁人,便是性命也難保。”
    徐銀朱半倒在地上,淚珠簌簌而落:“母親不必再求了。女兒……願意。”
    徐銀珠本以為母親會歡喜自己能嫁入東宮。
    可沒想到,迎來的卻是她最渴望得到肯定的人的失望眼神。
    “淑嬌!”戚夫人驚痛交加,“你可知東宮是什麽地方?”
    “總好過青燈古佛。”徐銀朱抬眼看向徐見伶。
    再怎麽樣,她都不會像年輕的李元沁一樣,被迫把自己的兒女送往寺廟山野長大!
    “二妹妹,日後還請多多照拂。”
    徐見伶:“姐姐說哪裏話,咱們本就是一家姐妹。”
    李夫人滿意頷首:“既如此,明日便著手準備。見伶,帶你姐姐去梳洗。”
    待二人退下,戚夫人仍跪地不起:“姐姐當真要送淑嬌入那虎狼窩?”
    “妹妹這話糊塗。”李夫人沉下腰肢,金鑲玉護甲輕撫過戚夫人淚濕的麵頰,“東宮富貴,多少人求之不得。”
    燭火劈啪,映得女人麵容明暗不定。
    戚夫人猛地拉住那隻手:“姐姐要怎樣才肯放過淑嬌?”
    李夫人輕笑:“妹妹掌家辛苦,不如將城南那幾處莊子交給我打理,你也好專心為銀朱備嫁。”
    戚夫人失去力氣,欲語還休,淚光盈盈。
    那幾處莊子是她經營多年的心血,更是銀朱日後在婆家立足的根本。
    可惜,大夫人不是護國公,恨了戚雪明半輩子,哪能心軟。
    “怎麽?舍不得?”李夫人抽回手,“那便讓你戚雪明的女兒,名聲掃地吧!”
    “我給!”戚夫人脫口而出,聲音嘶啞,“隻求姐姐善待淑嬌……”
    “這是自然。”李夫人實打實地開心了,理理衣袖,“明日便讓管事過來交接。”
    更漏聲聲,夜已深沉。
    戚夫人失魂落魄地回到綴錦軒,見女兒正在燈下出神。
    “娘……”徐銀朱撲進母親懷中,“女兒知錯……”
    “莫怕。”戚夫人輕撫女兒青絲,眼中盡是決絕,“娘便是拚了這條命,也要護你周全。”
    她取出對牌鑰匙,指尖在上頭細細摩挲。
    這中饋之權,她本不願爭,如今卻不得不放手。
    “淑嬌,記住今夜。”她在女兒耳邊低語,“在這深宅大院裏,心軟便是最大的過錯。”
    徐銀朱抬眸,淚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與此同時,琉秀苑內仍是燈火通明。
    徐見伶正為李夫人卸妝,玉梳劃過如雲青絲。
    “母親為何非要那幾處莊子?”
    李夫人對鏡自照,唇角勾起:“戚氏仗著掌家,這些年沒少給自己攢體己。如今正好借機收回。”
    “可銀朱姐姐進了東宮,母親難道不擔心什衣麽?”
    徐見伶對著麵慈心冷的大夫人,始終親近不上來。
    “她?”李夫人安撫道,“不過是個棋子罷了。有她在東宮,你才好施展。這深宮裏頭,哪個妃子沒幾個替死鬼呢?”
    言罷,女人又尖利滿足地笑起來。
    徐見伶放下玉梳:“女兒明白。”
    窗外忽起風聲,吹得燭火搖曳。
    母女二人的影子投在牆上,交錯如鬼魅。
    翌日清晨,戚夫人罕見地未去榮安堂請安。
    李夫人端坐廳中,慢條斯理地品著新沏的雨前龍井。
    “二夫人身子不適,特意讓老奴來交對牌。”
    戚夫人身邊的嬤嬤跪在地上,手捧錦盒。
    徐見伶接過錦盒,立刻打開。
    裏頭整整齊齊放著賬冊鑰匙,還有一疊地契。
    “姨娘倒是爽快。”她淺笑,“銀朱姐姐的嫁妝,母親自會好生準備。”
    嬤嬤叩首退下後,李夫人取出地契細細端詳。
    “城南這三處莊子,每年的出息夠養半個護國公府。”她將地契遞給女兒,“日後就交給你打理。”
    徐見伶:“謝母親。”
    “表小姐來請安了——”楚兒輕拉徐見伶水袖。
    商玉婙穿著一身墨藍襦裙,發間銀蝶在晨光中振翅欲飛。
    這樣深的顏色,倒顯得少女越發有氣度。
    商玉婙掃過案上錦盒,明白了什麽,淺淺笑道。
    “今日母親氣色真好。”
    李夫人難得和顏悅色:“正要與你說,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靖北侯府要來下聘。”
    “全憑母親做主。”商玉婙福身,“方才遇見銀朱姐姐,見她眼睛紅腫,可是身子不適。”
    徐見伶忙道:“姐姐昨夜著了涼,已請太醫看過了。”
    “原是如此。”商玉婙若有所思,“我還當是為著要進東宮的事傷心呢。”
    這話說得輕巧,卻讓母女二人皆變了臉色。
    待商玉婙離去,李夫人沉聲道:“這丫頭越發伶牙俐齒了。”
    徐見伶捏緊手中地契:“再伶俐也不過是個表小姐。”
    哪怕做了世子妃,照樣越不過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