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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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國公徐莽下朝歸來,官袍未換便徑直往綴錦軒去。
今日朝堂上,禦史台聯名參他治家不嚴,縱容女眷與皇子往來過密。
雖未明指何事,但那字字句句,分明暗指東宮。
“老爺。”戚夫人見他麵色不豫,忙迎上前伺候更衣。
徐莽握住她的手:“銀朱呢?”
“在裏間歇著。”戚夫人垂眼,“老爺今日朝上可還順利?”
徐莽冷哼一聲,將烏紗帽重重擲在案上:“有人要拿我徐家作筏子!”
話音未落,外頭傳來大夫人的聲音:“老爺可在裏頭?”
戚夫人忙要回避,徐莽卻按住她:“不必。”
大夫人帶著徐見伶進來,見二人這般親密,眉目不由厲色,麵上卻帶笑:“老爺回來得正好,有樁喜事要與老爺商量。”
徐莽在太師椅上坐下,接過戚夫人遞來的茶:“何事?”
“銀朱的婚事。”李夫人示意徐見伶上前,“太子對淑嬌有意,妾身想著,不如讓淑嬌進東宮做個良娣,與什衣也有個照應。”
茶盞重重落在案上,濺出滾燙的茶水。
“胡鬧!”徐莽猛地起身,“東宮是什麽地方?豈是姐妹共侍之處?”
徐見伶柔聲道:“父親息怒。實在是、實在是銀朱姐姐與太子已有肌膚之親,若不入東宮,隻怕……”
“胡說什麽!”徐莽冷漠地瞧著這個無甚感情的女兒。
男人臉色鐵青,轉頭看向戚夫人:“當真?”
戚夫人跪倒在地,淚如雨下:“那日太子生辰宴,銀朱在禦花園偶遇太子,便……”
徐莽踉蹌一步,扶住案幾。
今日朝堂上那些含沙射影的奏章,此刻都有了答案。
“孽障!”他狠狠一拍桌案,“我徐家的臉麵都被丟盡了!”
李夫人忙勸道:“老爺息怒。既然事已至此,不如順水推舟。銀朱進了東宮,與見伶互相扶持,豈不兩全其美?”
徐莽冷笑:“兩全其美?你當東宮是兒戲?今日朝堂上,禦史台已經參我治家不嚴!若此時送銀朱入東宮,豈不是坐實了罪名?”
戚夫人抓住他的衣擺:“老爺!銀朱是冤枉的!”
“冤枉?”徐莽甩開她,“禦花園是什麽地方?太子是什麽人?她若守禮,怎會深夜獨處?”
徐見伶輕聲道:“父親,事已至此,唯有讓銀朱姐姐入東宮,才能保全她的名節。否則……否則隻怕要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了。”
徐莽頹然坐下,半晌無言。
“先前那位李氏公子呢?你不是說王夫人對淑嬌讚許有加嗎!”
戚雪明搖搖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父親,”徐見伶跪在他麵前,“女兒定會好生照拂銀朱姐姐。再說,銀朱姐姐若能得太子寵愛,對徐家也是助力。”
徐莽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女兒,長歎一聲:“起來吧。”
他扶起徐見伶,又看向戚夫人:“你也起來。”
戚夫人泣不成聲:“老爺,都是妾身的錯。”
“我自有主張。”徐莽疲憊地擺手,“你們先退下。”
待眾人離去,徐莽獨坐廳中,望著窗外繁花出神。
他想起淑嬌幼時,總愛纏著他要糖吃。
長大了,端莊淑雅,也是上京有名的貴女。
那樣嬌憨的女兒,如今卻要卷入東宮爭鬥……
“老爺。”戚夫人去而複返,“妾身……妾身願交出中饋之權,隻求老爺善待銀朱。”
徐莽震驚地看著她:“你這是做什麽?”
“姐姐說若妾身交出中饋,便好生為銀朱備嫁。”戚夫人淚眼朦朧,“妾身別無他求,隻願銀朱平安。”
徐莽勃然大怒:“李元沁逼你的?”
戚夫人搖頭:“是妾身自願的。”
徐莽接過賬冊,隻覺重若千鈞。
他何嚐不知李元沁對戚雪明的嫉恨,隻是……
“委屈你了。”他輕撫戚夫人的發絲,“銀朱的事,我會好生安排。”
次日早朝,徐莽稱病未去。
他獨自在書房練字,卻心緒不寧,接連寫壞了好幾張宣紙。
“父親。”徐見伶端著參湯進來,“母親讓女兒給您送湯來。”
徐莽放下筆:“銀朱可還好?”
他看上去對那湯興致懨懨。
“姐姐還在歇著。”徐見伶也說不上生氣,隻是將湯碗放在案上,“父親不必憂心,女兒會好生照顧姐姐的。”
徐莽看著這個自幼被送往寺廟的女兒,心中百感交集。
她太過懂事,反倒讓人心疼。
說來說去,也是銀朱搶了她的準夫婿。
唉……
“見伶,”他穩聲道,“為父知道你在寺中吃了不少苦。”
徐見伶福禮:“能為家族分憂,是女兒的福分。”
“你……可曾怪為父?”
護國公還想說什麽,卻忽然聽見外麵有人來報——
“老爺,少傅大人來訪。”
徐莽神色一凜:“請去花廳。”
太子少傅王大人是東宮心腹,此時來訪,定是為了銀朱之事。
花廳內,王大人開門見山:“國公爺,太子殿下對令嬡一見傾心,欲納為良娣,不知您意下如何?”
徐莽沉吟片刻:“小女頑劣,恐難當此重任。”
王大人笑道:“國公爺過謙了。徐家女兒個個品貌出眾,見伶小姐已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妃,若銀朱小姐也能入東宮,豈不是一段佳話?”
徐莽不動聲色:“王大人,今日朝堂上,禦史台參我治家不嚴。若此時納女入宮,隻怕……”
“國公爺多慮了。”王大人笑了,“太子殿下已打點妥當,那些奏章,不會再出現了。”
徐莽心中一沉。
太子這般勢在必得,隻怕銀朱是非入東宮不可了。
路墨遙沒有什麽實權。
那想必淑嬌早就在湘貴妃那兒過了明路了。
送走王大人,徐莽獨坐花廳,久久不語。
湘貴妃那女人……可是個比男人要厲害得多的角色。
窗外細雨綿綿,打濕了院中海棠。
“父親。”徐銀朱不知何時站在門口,長發披散,臉白蒼白如紙,“女兒願意入東宮。”
徐莽看著這個自幼疼愛的女兒,心如刀絞:“淑嬌!我的乖女嬌嬌,你可想清楚了?”
徐銀朱跪倒在地:“女兒想清楚了。既然命該如此,不如為家族盡一份力。”
徐莽扶起女兒,攬入懷中:“苦了你了。”
“女兒不苦。”徐銀朱抬頭,眼中淚光閃爍,“隻求父親,莫要怪罪母親。”
徐莽長歎一聲。
“你們母女二人,才是我最親近的人啊!”
這一刻,他不再是朝堂上叱吒風雲的護國公,隻是一個無奈的父親。
雨越下越大,敲打著屋簷,也敲打在徐莽心上。
他想起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雨天,他答應戚氏要好生照顧他們的女兒……
如今,他終究是食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