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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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那太子納妃的旨意明發上諭,不過半日功夫,恰似春風拂過柳梢頭,早已傳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
    但見那茶樓酒肆裏,說書人將醒木重重一拍,驚起梁間三兩塵埃,便有了新的話頭。
    “列位看官可知?那護國公府兩位千金,竟是雙姝並蒂,同入東宮!”
    說書人捋著花白胡須,眼角皺紋顯得人目格外渾濁。
    底下聽客們頓時騷動起來,交頭接耳之聲不絕。
    跑堂的提著銅壺穿梭其間,聽得熟客低聲議論:“這般倉促,連欽天監都未擇吉日......十月便要入宮,豈不違了祖製?”
    鄰座一位青衣老者撚須搖頭:“南邊正發大水,災民如蟻,太子爺這般行事,未免失於急躁啊。”
    他話音剛落,旁側一個商賈打扮的胖子立即接口:“聽聞護國公府這幾日車馬不絕,連夜裏都燈火通明呢。”
    跑堂的添茶時低聲道:“諸位爺有所不知,城外災民日日增多,官家粥棚都施不過來了。昨兒個還聽說有災民搶了通州米鋪......”
    這話引得眾人連連歎息。
    卻見那說書人又拍醒木,壓著嗓子道:
    “諸位可知其中玄機?那徐家大小姐原是庶出,如今倒與嫡女平起平坐......”
    他故意停頓一會兒,吊足在場眾人胃口,“聽聞還是湘貴妃親自向當今聖上通稟的,連太子都拗不過呢!”
    這時,二樓雅座簾子微動,一位戴帷帽的夫人輕輕放下茶錢,由丫鬟攙著悄然離去。
    眾人隻覺香風拂過,卻不知是哪家女眷。
    這消息傳到西街繡坊,正值幾位官家小姐在此選辦秋衣料子。
    但見那穿杏子黃比甲的小姐搖著泥金團扇,忽壓低聲音道:“我母親前日入宮請安,聽聞湘貴妃親賜了徐大小姐一柄羊脂玉如意,上頭嵌著紅寶石,價值連城呢。”
    “當真?”著水綠裙的姑娘掩口驚呼,“這般抬舉......莫非是要壓過正頭的太子妃去?”
    另一位著月白衫子的小姐輕撫著杭綢料子,淡淡道:“嫡庶尊卑總要分明才是。徐二姑娘終究是正妃,聽說皇後娘娘特意賞了一對赤金纏絲鐲,那才是正經體麵。”
    未婚的姑娘們交換著眼神,心照不宣地笑了。
    那杏黃比甲忽又低語:“我兄長在戶部當差,說南邊賑災的銀子......”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隻餘一片意味深長的寂靜。
    其中一個深紫裙裝的姑娘歎了口氣,卻沒說什麽。
    繡娘捧著料子過來,小姐們立即岔開話題,說起時興的花樣來。
    如今已是盛夏,饑民們身心都受著煎熬,長街上稚子嬉戲之聲卻不絕於耳。
    這兒可是上京,再怎麽樣,也鬧不到天子腳下。
    但見幾個總角孩童舉著竹馬追逐,口中唱著不知從何處學來的歌謠:
    “東宮院,雙芙蓉,十月開在白雪中。南邊水,北邊風,金殿朱門一點紅......”
    提著菜籃的婦人聽見,忙嗬斥自家孩兒:“胡唱什麽!仔細叫人聽見!”
    那孩子委屈撇嘴:“巷口老乞丐教的,說唱了給飴糖吃。”
    幾個坐在槐樹下納涼的白發老人聞言搖頭。
    其中一位穿著半舊直裰的老者低語:“童言無忌,卻道天機。聽聞徐家二姑娘日前去大相國寺進香,可笑!可笑!”
    話未說完,被同伴使眼色止住。
    眾人抬頭,但見一隊巡城兵馬司的官兵正經過街市。
    ……
    這日,商玉婙在聽雪苑中練琴,聽得窗外兩個小丫鬟嘀咕。
    一個道:“大小姐院裏的水兒方才又去賬房支銀子,說要打新頭麵。光是珍珠就要了二兩呢!”
    另一個嗤笑:“急什麽?離十月還早呢......聽說太子賞了大小姐一斛東珠,卻隻給二小姐一對玉鐲。這差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商玉婙手上的動作一停,焦尾琴的樂聲便亂了半分。
    翹兒忙掀簾出去嗬斥:“嚼什麽舌根!還不去幹活!”
    回身見自家小姐仍垂首把弦,鵝蛋小臉上看不出喜怒。
    但翹兒知道,商玉婙的心情不太好。
    ……
    等到她轉回屋內,商玉婙已離了琴案,正站在窗前,望著院中那幾株開得正盛的海棠花出神。
    日光透過茜紗窗,落在瑩白小臉上,美人如畫,仿佛光都在偏愛著她商玉婙。
    “小姐……”翹兒輕聲喚道,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商玉婙並未回頭,隻道:“不過是些閑言碎語,也值得你動氣?”
    “徐家姐妹如何,與我又有什麽相幹。”
    話雖如此,翹兒卻不免有些滯澀。
    從前,小姐與太子有婚約時,自己也是能見見那般英武神勇之人的。
    可如今……
    翹兒想起過去,小姐聽聞太子相關之事,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誇讚,也能讓她眉眼彎彎,歡喜半日。
    ……到底是不同了。
    “奴婢隻是氣不過。”翹兒啞聲道,“大小姐不過是庶出,如今仗著湘貴妃的勢,倒擺起譜來。還有那些眼皮子淺的,見風使舵……”
    “好了。”商玉婙打斷她,“去將前日舅舅送來的那幾本賬冊拿來。”
    她雖早早失恃,但除開護國公府裏的人,論起親人來,還是有一個的。
    一個……蠻不講理的武夫舅舅。
    商玉婙想起前世自己入主東宮後被狠狠唾罵的場景,不由得失笑。
    這輩子……舅舅總沒法責罵她了吧。
    她上輩子太天真,也太惡毒。
    為虎作倀,反而錯過了身邊人的真心。
    商玉婙抬眼:“還不快去?”
    翹兒應聲而出,心下卻明白,小姐這是不願再談此事。
    她捧著賬冊回來時,見商玉婙已坐在書案前,攤開了那張標記著南邊幾處重鎮的輿圖,神色專注,仿佛方才那片刻的失神從未有過。
    “小姐,您真要插手這南邊的事?”翹兒將賬冊放在案頭,忍不住問道,“如今朝中局勢不明,太子又……咱們何苦趟這渾水?”
    商玉婙仍凝視在輿圖上,:“渾水才好摸魚。更何況,你以為我如今還能置身事外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若什麽都不做,日後,那才叫淌進了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