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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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鞠場上,塵沙漫卷,馬蹄聲碎。
越勁衍與萬俟真這兩杆相擊,聲若金石。
一個力道沉雄,一個靈巧多變。
竟是旗鼓相當,難分高下。
路墨遙在旁看得真切,心頭那股無名火愈燒愈旺。
他貴為太子,何曾被人這般忽視?
當下催馬上前,厲聲道:“霜序,與孤夾擊此人!”
這話已是失了風度。
越勁衍眉頭微蹙,卻見萬俟真朗聲笑道:“殿下既要以多欺少,在下奉陪便是!”
說話間,鞠球恰至麵前。
萬俟真不閃不避,竟迎著太子與越勁衍二人直衝而去。
但見他身形如電,鞠杖輕點。
那球仿佛生了眼睛,在三人夾擊中左衝右突。
忽而一個鷂子翻身,竟從越勁衍馬腹下穿行而過。
“好!”
看台上喝彩聲震天。
商玉婙端坐其間,麵色平靜,隻指尖泄露了三分心緒。
越勁衍餘光瞥見,心下黯然。
他本不欲與萬俟真為難。
奈何太子相逼,隻得虛與委蛇。
當下故意漏了個破綻,讓萬俟真輕易突破。
路墨遙見狀大怒:“霜序何故相讓?”
越勁衍垂眸:“臣技不如人。”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卻讓路墨遙更加氣悶。
他分明看見,方才越勁衍有意收力。
場上局勢愈發微妙。
萬俟真獨戰二人,非但不露敗象。
反而越戰越勇,引得滿場讚歎。
“這萬俟公子當真了得!”
“聽聞他自幼習武,果然名不虛傳。”
“果然是我大臨要上陣殺敵的兒郎!如此英勇!”
議論聲傳入耳中,路墨遙臉色鐵青。
他忽的調轉馬頭,竟是不管不顧。
直朝著萬俟真坐騎撞去!
這一下變故突生。
眾人皆驚。
萬俟真若要閃避,勢必落馬。
若是不避,兩馬相撞,後果不堪設想。
電光火石間,越勁衍忽然策馬橫插。
硬生生擋在二人之間。
“殿下三思!”
路墨遙被他這一攔,勢頭頓減。
萬俟真趁機撥馬轉身,鞠杖輕挑。
那球劃過長空,不偏不倚,正正落入對方球門。
“承讓。”
他勒馬而立,笑容明朗。
仿佛方才的凶險從未發生。
路墨遙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越勁衍,半晌說不出話。
看台上,商玉婙起身。
“今日天色已晚,臣女先行告退。”
萬俟真聞言,立即躍下馬背。
“我送你。”
越勁衍亦下馬行禮:“臣護送商小姐。”
路墨遙看著三人並肩而去的背影。
隻覺胸口堵得厲害。
他貴為儲君,何曾受過這等屈辱?
……
是夜,漱玉軒內燈火瑩然。
商玉婙卸了釵環,獨坐窗前。
萬俟真倚在門邊,把玩著日間少女佩戴著的耳環。
“今日之事,蓮蓮可怪我逞強?”
商玉婙搖頭:“真哥哥性情如此,何怪之有。”
但她還是擔心他:“隻是太子那邊......”
“怕他作甚?”萬俟真挑眉,“路墨遙若敢動你,我第一個不答應。”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
少女想起幼時在江南,每每受人欺負。
總是萬俟真第一個站出來護著她。
“記得那年上元燈會,我貪看花燈走丟了。”
商玉婙很懷念地彎眉笑著。
“是真哥哥尋了整夜,在橋鋪下找到瑟瑟發抖的我。”
萬俟真也笑:“那時你哭得像個花貓,還非要我背你回去。”
“誰讓你是我哥哥呢。”
商玉婙難得嬌嗔。
窗外月色如水,映著二人身影。
恰似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
“蓮蓮,”萬俟真忽然正色,“若你不想嫁入侯府......”
“真哥哥,”商玉婙打斷他,搖頭。
“這世間女子,終究難逃嫁娶。”
“但嫁與不嫁,如何嫁,卻可由不得旁人做主。”
“就是真哥哥你,也不行。”
商玉婙又牽住他的手。
萬俟真凝視她良久,終是歎息:“你總是這般倔強。”
臨近回到護國公府的日子,商玉婙往攬蕙苑去。
長公主正在賞玩一局殘棋。
見她來了,含笑招手:“來,陪本宮手談一局。”
商玉婙依言落座。
棋子清脆,在靜謐的室內清晰命令。
“昨日擊鞠場上的事,本宮都聽說了。”
長公主落下一子。
商玉婙執子沉吟:“太子殿下似乎對萬俟真頗有成見。”
“何止成見。”長公主輕笑,“路墨遙那性子,最是睚眥必報。”
她抬眼看向商玉婙:“你待如何?”
商玉婙不答,隻將手中白子落下。
棋局頓時逆轉。
“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
長公主撫掌讚歎,“看來你已有計較。”
商玉婙:“殿下可曾想過,為何太子對萬俟真如此忌憚?”
“萬俟家雖無實權,但在江湖與舊臣中威望甚高。”
少女繼續說,半點沒有算計前未婚夫的愧疚感。
“路墨遙忌憚的,從來不是萬俟真這個人。“
而是他背後,那些看不見的勢力。
長公主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殿下可還記得,前朝覆滅時,那些誓死不降的舊臣?”
商玉婙:“其中不少,都與萬俟家交情匪淺。”
路嬋因一時間沒有接話。
她養在宮中,鮮少知曉父親當年的政局。
“你是說......他們還有複國之誌?”
商玉婙不置可否:“臣女隻是覺得,太子這般針對萬俟真,未必沒有更深層的緣由。”
路墨遙雖然自大,但還不至於因為她,得罪一個武將。
話落,室內一時寂靜。
路嬋因滿意地看著她:“好個商玉婙,果然沒讓本宮看錯人。”
……
禦苑中秋意漸濃。
商玉婙第一次獨自在楓林中散步。
忽見前方亭中,越勁衍與萬俟真相對而坐。
二人皆是一怔。
萬俟真率先笑道:“蓮蓮來得正好,霜序兄正在與我品茶。”
越勁衍起身讓座,神色如常。
商玉婙從容入座。
而石桌上茶煙嫋嫋,棋局未竟。
“二位好雅興。”
她觀瞧棋局片刻,開口道。
萬俟真笑道:“霜序兄棋藝精湛,我已連輸三局。”
越勁衍:“萬俟公子承讓。”
語氣雖謙,眉宇間卻自有傲氣。
商玉婙觀棋不語,忽聞腳步聲近。
竟是路墨遙攜翹兒迤邐而來。
見了亭中三人,路墨遙臉色頓時陰沉。
“倒是巧得很。”
翹兒依在太子身側,嬌聲道:“殿下,這楓林景致極好,不如在此歇息片刻?”
商玉婙卻隻垂眸品茶,恍若未聞。
路墨遙見她這般淡然,心頭火起。
“商小姐好興致,與兩位公子在此品茗對弈。”
他語氣譏誚,“倒顯得孤來得不是時候了。”
商玉婙這才抬眼,笑道:“殿下說笑了。這禦苑景致,原就是供人賞玩的。”
語氣從容,不卑不亢。
路墨遙被她這話一噎,竟不知如何應對。
翹兒見狀,忙道:“小姐說得是。隻是這孤男寡女......”
“翹兒姑娘慎言。”
越勁衍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懾人的威儀。
“商小姐乃未出閣的姑娘,姑娘此話有損清譽。”
翹兒被他目光所懾,頓時噤聲。
萬俟真在旁輕笑:“霜序兄說得是。況且我與蓮蓮自幼相識,情同兄妹,何來孤男寡女之說?”
路墨遙看著三人一唱一和,隻覺刺目無比。
當下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翹兒慌忙跟上,臨走前不忘瞪了商玉婙一眼。
亭中又恢複寂靜。
唯餘楓葉飄落,沙沙作響。
商玉婙放下茶盞,輕歎一聲。
可惜了……
當初那北上相伴之情,終究是沒了個幹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