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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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避暑畢,聖駕回鑾,各府眷屬亦紛紛歸家。
    護國公府門前車馬轔轔,仆從如雲。
    徐銀朱的轎子剛落定,便覺府中氣氛與往日不同。
    下人們個個屏息凝氣,眼神閃爍。
    連前來相迎的戚夫人,麵上的笑意也十分勉強。
    大夫人站在廊下,手中的帕子絞得死緊。
    她方才在正廳裏,眼睜睜看著那個姓柳的女人端著茶盞,在徐莽身邊巧笑倩兮。
    徐莽竟還親自為她拂去肩上落花!
    這般親密舉止,便是新婚時也不曾有過。
    “母親,府中可是有事?”
    徐銀朱扶著丫鬟的手下轎,好奇問道。
    戚夫人尚未答話,忽見廊下轉出一人。
    那人穿著半舊不新的藕荷色衫子,發間隻簪一支素銀簪子。
    容貌不過中人之姿,眉眼間卻自帶一絲風流。
    最奇的是,她腰間佩戴護國公徐莽平日慣用的玉佩,行動間儼然主人做派。
    徐銀朱正自詫異,父親徐莽從書房出來。
    見了那婦人,冷峻的臉上竟露出幾分溫和:“仔細燙著手,這些事讓下人做便是。”
    那婦人微微一笑,眼波流轉:“國公爺操勞,妾身理當伺候。”
    聲音柔婉,一股江南口音。
    大夫人站在一旁,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腦門。
    她強撐著笑臉。
    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女人,竟敢在她麵前這般放肆!
    徐銀朱悄悄拉過相熟的婆子:“這是何人?”
    那婆子開口:“大小姐還不知道?這是前兒個國公爺新納的柳姨娘。原是老夫人遠房表親的女兒,年輕時與國公爺相識。後來家道中落,親事也就罷了。不知怎的,前些日子尋了來......”
    徐銀朱聽得心頭火起。
    一個半老徐娘,也敢在護國公府作威作福!
    正說話間,那柳姨娘已行至大夫人麵前,淺淺一福:“姐姐安好。”
    又看向徐銀朱。
    “這位便是大小姐吧?果真標致。”
    大夫人強壓著心頭怒火,冷冷道:“妹妹初來乍到,還是先學好規矩再說。”
    柳姨娘卻不惱,反而柔柔一笑:“姐姐教訓的是。隻是國公爺說,妾身這般就很好,不必學那些虛禮。”
    這話一出,大夫人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徐銀朱正要發作,卻被戚夫人按住。
    隻見徐莽緩步走來,目光落在柳姨娘身上:“站在這裏做什麽?秋風涼,仔細受了寒。”
    這般體貼入微,直看得大夫人心頭滴血。
    今早去書房送參湯,徐莽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如今對這個來曆不明的女人,倒是關懷備至!
    柳姨娘溫順地點頭,隨著徐莽往書房去。
    臨走前,回頭看了大夫人一眼,意味深長。
    待他們走遠,大夫人再也按捺不住,轉身就往正院走。
    身後的丫鬟們嚇得大氣不敢出。
    翌日,眾姨娘往大夫人處請安。
    那柳姨娘來得最晚,卻徑直坐在了僅次於大夫人的位置上。
    連最得寵的戚夫人,也隻能屈居其下。
    大夫人看著柳姨娘那副做派,隻覺得胸口發悶。
    她強撐著主持完晨省,正要打發眾人離去,柳姨娘卻悠悠開口:“聽聞府上近日要采辦秋衣?”
    管事媽媽忙道:“回姨娘,正要請示夫人......”
    “不必請示了。”柳姨娘開口道,“我瞧著庫房裏還有幾匹上用的緞子,正好給國公爺做幾件新衣。”
    大夫人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案幾:“放肆!庫房的東西也是你能隨意動用的?”
    柳姨娘卻不慌不忙:“姐姐息怒。這是國公爺親口允的,說那些料子放著也是可惜。”
    “你!”大夫人氣得渾身發抖,“便是國公爺允了,也該先來回我!”
    “是妾身考慮不周。”柳姨娘嘴上認錯,臉上卻無半分愧色,“隻是國公爺說,這些瑣事不必叨擾姐姐。”
    戚夫人見狀,忙打圓場:“妹妹初來,不知府中規矩也是常理。”
    “規矩?”柳姨娘不領情,反倒笑了,“國公爺說,在護國公府,他的話就是規矩。”
    大夫人再也按捺不住,抓起桌上的茶盞就砸了過去:“滾!給我滾出去!”
    茶盞在柳姨娘腳邊碎裂,濺濕了她的裙擺。
    她卻紋絲不動,隻淡淡瞥了大夫人一眼:“姐姐既不願見妾身,妾身告退便是。”
    說罷,施施然行禮離去,那姿態優雅得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
    大夫人跌坐在椅子上,氣得臉色發白。
    有戚夫人在前。
    這麽多年來,何曾有人敢在她麵前這般囂張!
    門外,徐見伶正捧著茶盞要進來,見了這般情形,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
    柳姨娘看著她,說:“二小姐來得正好,我正有事要請教。”
    徐見伶垂首:“姨娘請講。”
    “聽說二小姐女紅極好,”柳姨娘慢條斯理地道,“我這兒有塊料子,想請二小姐幫忙裁件衣裳。”
    說著,命丫鬟取來一匹月華錦。
    那錦緞在光下流光溢彩,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眾人都吃了一驚,這等貢品,便是大夫人也難得有幾匹。
    徐見伶卻不慌不忙:“姨娘厚愛,本不該推辭。隻是這料子太過珍貴,見伶手藝粗陋,怕糟蹋了好東西。”
    柳姨娘笑道:“二小姐過謙了。若是連你的手藝都算粗陋,這府上還有誰能勝任?”
    大夫人再也聽不下去,厲聲道:“都給我住口!什衣,你先回去!我女兒的手藝如何,也不必屈尊降貴為你這妾室縫衣!”
    徐見伶乖巧應了聲是。
    是夜,大夫人獨自在房中垂淚。
    “夫人,”心腹嬤嬤低聲勸道,“您何苦與一個妾室計較?”
    “計較?“大夫人抹去眼淚,“你可見過國公爺對哪個妾室這般上心?連月華錦都舍得給她!那可是宮裏賞的貢品!”
    李嬤嬤歎道:“老奴聽說,那柳姨娘長得像國公爺年輕時的一位故人......”
    “故人?”大夫人抬頭,“什麽故人?”
    “這……”李嬤嬤欲言又止。
    “說!”大夫人厲聲道。
    李嬤嬤隻得如實相告:“老奴也是聽府裏的老人說的。國公爺年輕時在江南遊學,曾與一位花姓女子有過情。後來那女子下落不明,也就不了了之。聽說......國公爺至今念念不忘。”
    大夫人如遭雷擊,跌坐在榻上。
    原來如此!
    難怪徐莽會對一個半老徐娘這般上心!
    難怪那女人敢如此囂張!
    她猛地起身,直奔書房。
    守門的小廝見是她,不敢阻攔。
    書房內,徐莽正在看公文。
    見她進來,眉頭微皺:“這麽晚了,何事?”
    大夫人強壓著怒氣:“國公爺是不是該給妾身一個解釋?”
    “解釋什麽?”徐莽頭也不抬。
    “那個柳姨娘!”大夫人再也忍不住,“國公爺若是喜歡,大可養在莊子上!何苦讓她在府中作威作福,連正室都不放在眼裏!”
    徐莽放下公文,冷冷地看著她:“我做事,需要向你解釋?”
    大夫人氣得渾身發抖:“我是你的正妻!這府中的事,難道不該過問?”
    “正妻?”徐莽不悅,“你若還記得自己是正妻,就該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你!”大夫人指著徐莽,淚水奪眶而出,“我嫁入徐家二十年,為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如今你為了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就這樣對我?”
    徐莽神色稍緩:“柳姨娘的事,我自有主張。你做好分內之事便是。”
    大夫人還要再說,徐莽已起身往外走:“今夜我歇在柳姨娘那裏,你不必等了。”
    看著徐莽決絕的背影,大夫人癱坐在地,泣不成聲。
    “我這麽多年,究竟是圖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