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字數:4160   加入書籤

A+A-


    湘貴妃宮中,熏香嫋嫋。
    水雲和染秋辦事利落,不過兩日,便有了回音。
    “娘娘,”水雲湊近耳邊,幾乎是氣音,“養心殿近前伺候的,除了高公公那幾個老人,近日並無新人。隻是……前幾日,陛下單獨召見了太常寺少卿裴文軒。”
    “裴文軒?”
    湘貴妃放下手中的墨毫。
    裴文軒官職不高,卻是清流中人。
    更重要的是,他的母親,曾是元敬皇後未出閣時的閨中密友,偶爾入宮,還會去坤寧宮舊殿憑吊。
    “他說了什麽?”
    “具體言語探聽不到,但裴大人離去時,陛下神色凝重,獨自在殿內坐了許久。之後……便有了召見娘娘,詢問舊事那一出。”
    湘貴妃歎了口氣:“怎麽會是他?”
    那孩子,雖然厭惡她這個妖妃,但與路桓的關係也極差。
    怎麽會好端端重提舊事。
    “元敬……人都死了十幾年了,陰魂還不散!”
    女人有點不甘心。
    路桓雖愛她,但卻始終堤防她。
    若不是自己當初保住了親生的太子,指不定也觸不到權力,被路桓當作黨爭的筏子。
    “裴文軒……動不得他,清流那群瘋狗正愁沒借口咬人。”
    “但他既然多嘴,總要讓他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去找禦史台那邊我們的人,尋個由頭,參他一本結交內侍、窺探聖意!”
    “是。”水雲記下。
    “還有,”湘貴妃揉了揉額角,“麟乾那邊如何?太廟之事,查得怎樣了?”
    路墨遙雖然沒什麽一代明君的天分,但還算聽話。
    好說歹說……也是她懷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孩子。
    染秋上前一步,稟道:“回娘娘,周侍衛那邊似乎沒什麽進展。太子殿下近日心情不佳,對周侍衛也……頗有微詞。倒是太子妃,看著安分,每日按規矩理事,並無異常。”
    “安分?”湘貴妃嗤笑一聲,“她越是安分,本宮越是不安。徐莽那個老狐狸的女兒,豈是易與之輩?一個野丫頭,剛回府就搶了自己表妹的婚事,會是什麽良善之人麽?給本宮盯緊了她,一舉一動,都要回報。”
    她重新提筆,正要再寫,想起皇帝提及京畿防衛時的眼神,心頭又是一陣煩悶。
    “哥哥那邊……再傳話過去,讓他近日約束好部下,夾起尾巴做人!還有,讓他暗中查查,最近有沒有什麽生麵孔在打聽……二十年前的事。”
    帝都波譎雲詭之時,遠在千裏之外的南疆潞州,卻是另一番景象。
    連日暴雨,潞江水位暴漲,渾濁的江水如同咆哮的巨龍,不斷衝擊著脆弱的堤岸。
    沿岸良田、屋舍已有多處被淹,災民哭號之聲不絕於耳。
    年輕的欽差萬俟真,一身沾滿泥濘的官袍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他站在一段岌岌可危的堤壩上,指揮著兵丁和征調來的民夫加固堤防。
    風雨打濕了他的頭發,緊貼在額前,更顯得他麵色蒼白,唯有那雙眼睛,燃燒著焦急與不屈。
    “快!沙袋!再堆高一些!那邊!對!堵住缺口!”
    他的聲音已經嘶啞,卻依舊用力呼喊著。
    “大人!大人!歇歇吧!您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
    隨從試圖將一件蓑衣披在他身上,卻被他推開。
    “現在哪是歇的時候!你看這水勢!”萬俟真指著腳下洶湧的江麵,浪頭一個接一個拍打著堤壩,每一次撞擊都讓大地微微顫抖,“一旦決堤,下遊三縣十幾萬百姓怎麽辦?”
    他雖是欽差,代表朝廷。
    但初來乍到,地方官員表麵恭敬,實則陽奉陰違。
    賑災錢糧被層層克扣,用以加固堤壩的材料以次充好,征調民夫也阻力重重。
    那些地方豪強、積年老吏,根本未將他這個空有熱血、毫無根基的年輕京官放在眼裏。
    “萬俟大人,”潞州通判趙德明撐著油傘,踱步過來,“下官知道您心係百姓,可這加固堤壩,非一日之功。您看這風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不如先回城歇息,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萬俟真轉頭,怒懟趙德明,“趙通判!等到堤壩垮了,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那時還議什麽!是議如何推卸責任,還是議如何多撈些撫恤銀兩?”
    趙德明被他嗆得臉色一陣青白,強笑道:“大人這是哪裏話……下官也是為大人身體著想。”
    “我的身體不勞通判費心。”萬俟真不再看他,轉身繼續指揮,“所有人聽著!今夜務必守住這段堤!若有退縮者,軍法處置!”
    他抽出腰間佩劍,寒光在雨幕中一閃。
    那是陛下欽賜,象征他欽差身份的尚方劍。
    兵丁民夫們見狀,精神一振,動作更快了幾分。
    趙德明看著萬俟真倔強的背影,低聲對身邊心腹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真以為拿著把劍就能在潞州地界橫著走了?哼,看他能撐到幾時!”
    夜深了,雨勢稍歇,但江水依舊咆哮。
    萬俟真終於支撐不住,靠在一個沙袋堆旁坐下,接過隨從遞來的冷水硬餅,狼吞虎咽地吃著。
    “大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隨從憂心忡忡,“府庫的錢糧根本不夠,地方上那些官紳富戶,個個推三阻四,不肯出力出錢。我們帶來的那點人手,杯水車薪啊!”
    萬俟真嚼著幹硬的餅,喉嚨發緊。
    他何嚐不知?
    少年天真,滿腔熱血,以為奉旨賑災,便可大刀闊斧,救民於水火。
    可現實卻給了他沉重一擊。
    官場的腐朽,地方的盤根錯節,遠超他的想象。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這欽差的身份,究竟有多少分量?
    會不會最終一事無成,眼睜睜看著災難發生?
    “我去找過幾家糧商,”他啞聲道,“他們囤積居奇,價格抬得比天還高!說什麽路途艱難,成本高昂……分明是發國難財!”
    他攥緊了拳頭,心裏怒氣直衝頭腦,眼睛發紅。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漢子悄悄靠近,被侍衛攔住。
    那漢子也不驚慌,壓低聲音道:“小人有機密事,要稟告欽差大人,關乎潞州萬千災民性命!”
    萬俟真心中一動,示意侍衛放他過來。
    那漢子來到近前,摘下鬥笠,露出一張被風雨侵蝕、帶著愁苦的臉。
    “小人陳三郎,是下遊陳家村的裏正。大人,堤壩……怕是守不住了!”
    “你說什麽!”
    萬俟真沒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