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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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莊子裏便已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下等仆婦們早早起身,灑掃庭院,擔水劈柴。
    商玉婙素來淺眠,在陌生的環境中更是如此。
    窗外簷下麻雀的啾鳴聲一起,她便醒了。
    素心與紅綃聽得裏間聲響,也趕忙起身伺候。
    盥漱已畢,商玉婙並未急著梳妝,隻隨意披了件外衫,走至窗前。
    但見院中草木蔥蘢,露珠未晞,遠處層巒疊翠,籠罩在薄薄的曉霧之中,與上京的喧囂截然不同。
    用罷早飯,不過是清粥小菜,倒也爽口。
    商玉婙記起昨日舅舅提及的荷塘,便吩咐素心陪著,去往後園走走。
    紅綃則留在房中,整理昨日未及完全歸置的些許物品,並與莊子裏派來的一個小丫鬟說著話,旁敲側擊地問些莊內人情往來、日常瑣事。
    這莊子依山而建,後園引了活水,鑿成一汪不小的荷塘。
    正凝思間,忽聽得水榭方向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低低的嗬斥。
    一個穿著體麵些、像是管事媽媽模樣的人,正拉著一個十一二歲、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從水榭裏出來。
    “……你這小蹄子,愈發沒規矩了!表小姐在園子裏,也是你能胡亂衝撞的?還不快回去幹活!”
    那小姑娘手裏還拿著未做完的針線,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被那媽媽拉扯著,險些絆倒。
    商玉婙腳步未停,隻瞥了一眼。
    那管事媽媽抬頭看見商玉婙主仆,忙不迭行禮:“表小姐安好。驚擾表小姐雅興了,是奴婢的不是。這小丫頭片子不懂事,奴婢這就帶她下去好好管教。”
    那小姑娘也嚇得瑟瑟發抖,跟著行禮,頭埋得低低的。
    她似乎是在繡一個荷包。
    針腳細密,配色也雅致,可見是用了心的。
    商玉婙:“無妨。我不過是隨意走走。這丫頭是……”
    那媽媽忙回道:“回表小姐,這是莊子上李寡婦家的閨女,叫懷雪,年前才進府在繡房裏幫著做些雜活。今日定是偷懶躲到這裏來做私活,衝撞了小姐,實在該死。”
    商玉婙見那小蓮雖害怕,但眉眼間尚有幾分靈秀,不似那等奸猾之徒。
    “罷了,年紀小,下次注意便是。我看她針線倒還細致,繡房正是用人之際,不必過於苛責。”
    那媽媽連聲應是,又訓斥了小蓮兩句:“還不快謝過表小姐恩典!”
    小蓮這才如夢初醒,連忙磕頭謝恩。
    身後,那媽媽拉著小蓮快步離開了。
    素心低聲道:“小姐心善。”
    “舉手之勞罷了。這莊子裏,看似平靜,底下也是各有各的難處,各有各的盤算。”
    經此一事,她遊興稍減,在水榭中略坐了片刻,看了看塘中遊魚,便起身回去了。
    回到廂房,紅綃已收拾停當,見她們回來,忙迎上前,悄聲稟報道。
    “小姐,我打聽了幾句。這莊子裏,將軍雖威嚴,但日常事務多交由楚二管家和幾位老成的管事處理。楚二家的管著內院雜事,她兒媳柳嫂子管著廚房,是實權人物。”
    “將軍身邊還有兩位早年跟著他打仗受傷退下來的親兵,如今幫著管理田莊和護衛,等閑不見外人。”
    “下人們都說,將軍平日除了練武、看書,偶爾去城外山裏走走,並不太管瑣事,但一旦發話,便是令行禁止,無人敢違拗。”
    商玉婙靜靜聽著,心中對舅舅在這莊子裏的生活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午後,商玉婙小憩片刻醒來,正倚在窗下翻看一本帶來的閑書,忽聽得院外有些動靜。
    片刻後,楚二家的親自過來,笑著稟道:“小姐,將軍方才吩咐,說晚間歇在書房,讓表小姐自行用膳便是。”
    “另外,將軍說後山有幾株老梅,雖未到時節,但樹下埋著去冬取的雪水,已命人挖出一甕,給表小姐烹茶嚐個鮮,也算是江南的一點風味。”
    舅舅,可真是麵冷心熱。
    這雪水烹茶,並非多名貴,卻是一份獨特的心意。
    “有勞楚媽媽回稟舅舅,玉婙多謝舅舅費心惦念。”
    楚二家的笑著應下,又道:“表小姐若悶了,庫房裏還有些舊書,雖不比京裏的,也有些野史雜記可解悶,奴婢可去取來。”
    商玉婙婉拒了:“不必麻煩,我隨意看看就好。”
    楚二家的這才退下。
    那甕雪水很快被一個小廝小心翼翼地抬了來,素心接了,收在陰涼處。
    傍晚時分,天色尚明,商玉婙便命素心用那雪水煎茶。
    水沸後,注入素白的瓷盞中,茶香與那雪水特有的清冽氣息交融,果然別有一番韻味。
    夜色漸濃,然而,這份寧靜在二更時分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
    馬蹄聲由遠及近,直至莊門方止,接著是沉穩的叩門聲和低沉的對話聲。
    商玉婙本就未深睡,聞聲便醒了。
    外間上夜的素心也立刻起身,側耳傾聽。
    似乎有人被引去了舅舅的書房方向。
    深夜來訪,定非尋常。
    商玉婙的心微微提了起來。
    是南方的消息?
    還是上京有了變故?
    她屏息凝神,卻再聽不到更多動靜。
    隻有巡夜人比平日更頻繁些的腳步聲在院外響起。
    這一夜,商玉婙睡得並不踏實。
    天快亮時,她才迷迷糊糊睡去,卻夢見了母親。
    烏黑打扮的女人日日守在江邊,淚水打濕長袖,紅唇泛烏,往來人時時投來哀歎的目光。
    卻不曾低頭望年幼的女兒一眼……
    ……
    早膳時,沈擎依舊沒有出現。
    商玉婙知道,昨夜那神秘的訪客,定然帶來了重要的消息。
    而這消息,很可能與她,與這天下將沸的局勢有關。
    舅舅沒有叫她前去,她便不能主動去問,這是規矩,也是試探。
    她必須沉住氣。
    果然,將近申時,楚二家的再次來到廂房:“表小姐,將軍請您去書房一趟。”
    商玉婙放下書卷,心中一定。
    該來的,總會來。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發髻,神色平靜地站起身,溫聲道:“好,煩請媽媽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