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洛回到家時，葉芷涵已經休息。
    今天新州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作為一市之長，她不可能毫不知情。
    不過，她並不知道這場風波的核心人物是楊洛。
    簡紹華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把這件事壓下去，一旦公開，涉及警隊內部的徇私枉法、軍隊與地方的對峙，再加上烈士遺孀受辱的情節，必然會引發軒然大波，輿論導向的影響絕對大到無法估量。
    因此，他不僅沒通知任何媒體，連警務係統裏負責記錄的跟拍人員，也被嚴令禁止拍攝。
    當然，就算真有記者拍攝，楊洛有的是辦法讓他們拍不到臉。以他對環境的把控，避開鏡頭不過是小菜一碟。
    夜漸漸深了，城市恢複了寧靜，仿佛白天那場驚心動魄的鬧劇從未發生過。
    第二天一早，楊洛準時到了陸雙柔居住的小區樓下，接上背著書包的夏小宇，送他前往學校。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路上，楊洛通過後視，時不時鏡瞥夏小宇一眼，發現他一會兒低頭摳著書包帶，一會兒又抬頭望著窗外，眉頭微微蹙著，像是有什麽心事，那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格外明顯。
    “小宇，是不是有話想跟幹爹說？”楊洛沒有直接追問，而是放緩了語氣，循序漸進地引導著他。
    夏小宇猶豫了一下，輕輕“嗯”了一聲。
    “說吧，跟幹爹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夏小宇攥了攥衣角，小聲說道：“幹爹，你能不能跟我們班主任老師說說，讓我往前坐一點點。我坐在最後麵的座位，看不到黑板上寫的字。”
    “是因為前麵的同學長得比你高，擋住了嗎？”
    “嗯，我坐在最後一排，好多高個子同學都坐在我前麵，老師寫的字我一點都看不見，講課也聽得不太清楚。”
    “班裏不分座位的嗎？為什麽比你高的同學會坐在你前麵？”楊洛皺起了眉，覺得有些不對勁。
    “有分座位。”夏小宇抿了抿嘴，小聲解釋道：“但是…但是其他同學家裏條件好，爸爸媽媽是當官的或者做生意的，老師就把他們安排在前麵的座位。”
    “什麽？”
    楊洛心裏猛地一沉，差點下意識踩了急刹車，車子微微一頓。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學校居然會以學生家長的身份高低來排座位。
    “小宇，你跟幹爹仔細說說，老師是怎麽分座位的？”
    夏小宇想了想，認真地說道：“開學第一天，老師就讓我們回家問爸爸媽媽是做什麽工作的，和在哪裏上班的。第二天我們把答案告訴老師，老師就根據這個排了座位。那些說爸爸媽媽是領導，和開公司的同學，都坐在前麵中間的位置，我…我爸爸不在了，媽媽沒有工作，老師就把我安排在最後麵的座位。”
    聽完小宇的話，楊洛隻覺得一股怒火直衝頭頂。這是什麽學校？教書育人的地方竟然如此勢利，用家長的身份來衡量孩子，給他們劃分三六九等。
    楊洛忽然記起，之前偶然看到過一所學校給家長發的表格，上麵不僅要填職業、工作單位，甚至連年收入多少都赫然在列。
    當時，楊洛就覺得不可思議，這些與孩子的學習有什麽關係。如今看來，這種歪風邪氣竟然真的存在，甚至已經影響到了課堂座位的安排，硬生生在孩子純潔的心靈裏，劃下了等級的鴻溝。
    “放心吧，小宇，這事幹爹給你解決。”楊洛壓下心頭的火氣，溫和地對夏小宇說道。
    “謝謝幹爹。”
    他看向後視鏡裏，夏小宇那雙帶著期盼的眼睛，清澈的眸子裏藏著小心翼翼的渴望，楊洛心痛得感覺要窒息了一般。
    “幹爹，這事您別告訴媽媽好不好？我怕她知道了會難過。”夏小宇低著頭，小聲補充道，稚嫩的聲音裏滿是超出年齡的懂事。
    多懂事的孩子啊！明明自己受了委屈，最先想到的卻是怕媽媽擔心。
    向來堅強如鋼、曆經風雨也未曾輕易動容的楊洛，此刻鼻子一酸，眼眶竟有些濕潤。
    他放緩車速，趁著紅燈的間隙回過頭，輕輕揉了揉小宇的頭，心疼地說道：“放心，幹爹都聽你的，不告訴媽媽。”
    “嗯。就知道幹爹最疼我了，我什麽事都願意跟幹爹講。”
    “那當然。”
    “幹爹。”小宇忽然又小聲開口，緊張地說道：“我以後不叫您幹爹，可以嗎？”
    “為什麽呀？”
    小宇抬起頭，眼裏閃爍著既期待又忐忑的光，聲音細若蚊蚋，卻清晰地傳到楊洛耳中：“我想叫您爸爸，可以嗎？”
    “可以。”
    楊洛的心髒像是被重錘擊中，瞬間揪成一團。他怎麽會不明白孩子的心思。夏天雷犧牲後，夏小宇在學校裏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他早該主動提出來的，卻讓孩子鼓足了這麽大的勇氣才說出口。
    “爸爸。”夏小宇試探著叫了一聲，眼睛緊緊盯著楊洛。
    “唉，好兒子。”楊洛再也忍不住，聲音哽咽著應道，抬手將孩子緊緊摟進懷裏。
    “耶！我有爸爸了，我不是沒有爸爸的孩子了。”
    夏小宇瞬間歡呼起來，之前所有的拘謹和不安一掃而空，興奮地在座位上蹦蹦跳跳，小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像個被陽光照亮的小天使，純真又耀眼。
    看著孩子雀躍的樣子，楊洛卻再也控製不住，兩行滾燙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他太清楚了，這聲爸爸背後藏著多少委屈。肯定有人在學校裏嘲笑小宇是沒爸的孩子，昨天發生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證明。
    “嘀…”
    身後傳來急促的喇叭聲，楊洛回過神，朝後車伸出手，做了個抱歉的手勢，隨即重新掛擋，平穩地啟動車子，朝著學校的方向駛去。
    到了學校門口，楊洛跟保安說明來意，說是有事要找孩子的班主任，便牽著夏小宇的手一起走進了校園。
    來到一年級三班的教室，楊洛發現夏小宇的座位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緊挨著牆壁。
    夏小宇因為上幼兒園早，比同班同學幾乎都小了一歲，在五十多名學生裏，個子顯得格外瘦小，比周圍的同學矮了小半頭。
    他坐在那個位置，前麵被幾個高個子同學擋得嚴嚴實實，別說看清黑板上的字，恐怕連講台都隻能看到一角。
    楊洛的眉頭再次擰緊，心裏的火氣又上來了。
    他蹲下身，摸了摸夏小宇的頭，輕聲說：“小宇，你好好上早讀課，爸爸去找你們班主任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