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開魂辟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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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靈竅隻能算是正戲前的預熱,韓傑借此來熟悉一下操作,等開鑿靈魂空間的時候,可以盡快完成,免得孟清瞳多疼一陣。
    可神魂受創造成的疼痛,絕非軀殼之傷能比。
    而且,肉體的痛可以靠自保機製昏迷來規避,神魂之痛,則避無可避,隻能硬抗。
    要不是知道孟清瞳的確每晚靠透支鍛煉,對這種疼有足夠的抗性,韓傑不會敢用。
    即便如此,看見孟清瞳這會兒的模樣,他還是禁不住有些心疼。
    這丫頭實在是太……倔了。
    兩個靈竅開完,她除了不停悶哼之外,身體連大一點的動作都沒有,疼到肌肉痙攣,雙腿抽搐的時候,神念中依舊在強撐著開玩笑。
    約莫二十分鍾而已,她身下的沙發罩,都已經被汗打濕了一片。散開的長發中央,隨著喘息微微顫抖的小臉一片煞白,格鬥牙套的效果顯然不如她預期的那麽好,能清楚看到,她的唇角垂下了一縷血絲,不知是哪裏破了。
    “好了嗎?”
    她依然選擇了神念傳訊,沒有摘掉牙套。她自己也清楚,這會兒用嘴說話,肯定發不出正常的聲音。
    “你穩定一下新的靈竅,順便緩緩。接下來會更痛,時間更長,你要有準備。”韓傑見慣了生死之間的大場麵,心頭憐惜不會成為停止的理由,隻是語氣,終究多了幾分溫柔。
    “我好了。”她微微抬頭,把濕透的黑發往旁邊撥了撥,抽過一個坐墊,枕在下麵,剛才疼的時候攥得太緊,這會兒她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但依舊固執的在頻段裏重複了一句,“我好了,可以繼續,沒問題。”
    “不要硬撐。神魂之痛並無上限,我也不好判斷你究竟能忍到什麽程度,何時收手,全看你的表態。”
    她用清澈的目光投來一個明確的笑意,“不硬撐,怎麽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兒?不知道所謂的極限,要怎麽突破自我?修煉不就是一個不斷自我突破的過程嗎?神魂之痛再強,你又不會要了我的命。我這人怕死,怕死,就不能怕疼。”
    韓傑凝視她片刻,心想,她疼出了這麽多汗,卻沒掉一滴淚。這時代的女子,已經如此堅強了麽?
    神念接通,即便想法沒打算傳過去,也會讓對方有所感應,更何況,孟清瞳在他這兒的敏銳都快到了讀心術的地步。
    她眼珠晃了晃,調侃:“幹嘛,見我沒哭還遺憾呢?那我可要懷疑,你是不是為了看我掉淚故意往痛了擺弄我咯。”
    韓傑盯著她,沒回答。
    她像是要轉移注意力,繼續絮叨:“早知道你要這麽盯著看,我得換個打扮。現在嘴裏咬個牙套跟嚼子似的,不如換個竹筒,還能假裝動畫女主角,看著賞心悅目一點兒。”
    知道她興趣駁雜每天都過得非常充實,韓傑並不接這種聽不懂的自說自話,就隻是靜靜等著,一直到估計她差不多恢複過來,才又把手指放在她肚臍上方,輕輕壓住。
    如果說開靈竅的難度相當於在一片軟泥上挖一個位置、形狀、深淺都恰到好處的洞,那麽,開辟一片靈魂空間的難度,約等於在這片軟泥裏挖一棟精裝修帶家具的別墅,還得保證承重部分的強度不高不低,太高了回頭戶主自己沒法拓建,太低了沒幾天就要塌。
    所以他必須降低幹擾,“接下來,比剛才痛,但我希望你更能忍。”
    “因為你怕分心?”
    “嗯。”
    孟清瞳的神念波動顯得有些愉快,“呀,我疼得不行,會讓你分心了啊?”
    韓傑瞪她一眼,直接開口道:“我分心,你就要多受罪。”
    她搖頭晃腦挑了挑眉,還用力咬了咬嘴裏的牙套,不過神念的回答還算老實:“知道啦,我保證拚命忍。”
    韓傑深呼吸了幾次,垂下眼簾,悄悄把一張清心符激活貼在懷中,開始動手。
    “唔嗯!”孟清瞳腰背猛地繃緊,雙手不敢再交叉相握,分開死死攥住兩側的沙發罩,嘶啦一聲,當即扯破出兩道口子。
    她把自身靈力全部調動起來,竟硬是鎮住了痛楚帶來的本能反應,頂著額上彈動的青筋,死死忍耐。
    頃刻,汗出如漿,睡衣濡濕,皺巴巴裹在身上,甚至有了幾分透亮。
    這次,孟清瞳的神念總算安靜下來。
    想必,她也無力分神再念叨什麽了。
    半個多小時後,韓傑稍稍抬手,用小臂擦了擦汗,籲出口氣。
    孟清瞳身子驟然一鬆,癱軟下來,昂頭皺眉,直到此刻才在臉上露出痛苦難耐的表情,神念傳訊都虛弱了幾分,“好、好了嗎?”
    韓傑歎道:“我很想說已經好了。可惜,隻搭了個架子。”
    “那……可以……稍微緩一下嗎?”
    他看一眼掛鍾,略一猶豫,道:“不能超過五分鍾。”
    “哈啊……”孟清瞳趕忙摘下牙套,大口喘息著滾下沙發,跌跌撞撞跑進廚房,端起水壺就對著嘴咕咚咕咚灌了起來。
    然後,她拿起菜刀,對著那塊老舊的木案板,一刀接一刀劈落,雙眼發紅,牙關緊咬,好像跟那塊案板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飛快劈砍了幾十下,她抽了一張紙巾擦擦嘴角的血,在洗手池側頭彎腰漱了漱口,快步走回來,往沙發上一躺,拿起牙套塞進嘴裏,咬緊之後閉上了眼。
    她什麽都沒說。
    就像是在怕,隻要開口,就會動搖。
    腹肌之間的淺溝裏依然有汗,指尖擱上去,好似點住了一片凝固的蜜,潤濕,柔韌。
    人總會不自覺以自身的標準來衡量他人,韓傑也不例外。
    所以,他承認此刻其實有點後悔。
    他隻覺得孟清瞳是個好苗子,又要長期合作,作為同伴觀感不錯,該幫她更進一步。卻忘了靈氣稀薄的世界裏,所有人的魂魄天然底子就差,孟清瞳即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也不可能比得上三星掛月山精挑細選出來的內門弟子。
    這意味著,她需要承受的痛苦,遠超韓傑此前的預估。
    事已至此,半途而廢隻會前功盡棄,他隻有收攝心神,繼續催動靈力,開始後續。
    四十分鍾後,孟清瞳第二次休息。
    她已經沒了去喝水的力氣,顫聲請韓傑幫她端了一杯,還手抖灑了不少在身上。
    沙發罩已經被她撕下來十七八條,內側靠墊被她生抓出五個洞。和韓傑對視的時候,她的目光都有些渙散失神。
    但她依然比開靈竅的時候更能忍,忍著不讓韓傑分心。
    到這時,韓傑的憐惜已轉為佩服。
    他想,即便換做當年恨意滿胸的他,也做不到如此程度。
    他搖搖頭,甩開不想碰觸的回憶,換了一張清心符,開始第三階段的操作。
    一個多小時之後,韓傑收回手,輕聲道:“先前的口訣,可還記得?”
    孟清瞳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除此之外,修長身軀的每一個關節仿佛都已徹底癱軟。
    韓傑盯著她微微顫動的小腹,直到確認她沒有失去意識,靈力已經在按照正確的方式運轉,養護那一片不該屬於這世界的空間,才徹底鬆一口氣,去衛生間洗澡了。
    有熱水器和花灑這種東西的存在,的確不需要再奢侈地動用靈力。拿起香皂放在鼻端輕嗅的時候,韓傑忍不住在想,會不會原本那個世界充盈的靈力,反而成了人類發展的桎梏?
    如果有徹底不存在靈力的世界,那邊的人過的會是怎樣的生活?
    知道孟清瞳並不喜歡被人看到狼狽的模樣,他在衛生間多磨蹭了一陣子。等聽到沙發那邊有起身的動靜,才隨手一揮去掉身上的殘水,穿戴整齊走了出去。
    “感覺如何,口訣可有不懂的地方?”
    孟清瞳軟綿綿坐在在沙發上,二指夾著一張她儲量最豐富的移形換影符。
    她抬眼看過來,沒有什麽血色的臉上浮現出虛弱的微笑。接著,她手腕緩緩一沉,將靈符往身前一攏。
    柔光輕閃,那張靈符,已經消失不見。
    韓傑驚訝地挑高眉峰,“你已能收納了?”
    孟清瞳的笑容越發得意,手指一抹,那張靈符重新出現,炫耀般左右晃了晃。
    “你掌握得倒是夠快。”他不由得生出幾分欣慰,難得體會到了師父收到一個滿意弟子時的愉悅心情,“還是應當記得貪多嚼不爛,當務之急,是盡快穩定好你的空間,熟悉存取的手段。初期能容十分時存七分,莫要塞得太滿。”
    “我懂。”她的嗓音微微發啞,和平時大不相同,加上濕漉漉的長發披散在兩側,蜜潤的臉頰此刻漸漸恢複了血色,便莫名多了幾分微妙的韻味。
    看她情況尚可,韓傑選了一間臥室,躺下拿出手機,擺開了非常有“融入時代”感的姿勢,進入休息狀態。
    孟清瞳留在客廳,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將那張靈符收入,取出,仔細體會著每一次靈魂的震顫,憋脹的苦悶,和隨著存入而生出的奇妙負擔。
    很快,她就已經徹底熟練,還給自己構思了幾個帥氣的花式收納動作,心想如果不需要保密的話拿來變魔術可真是天下無敵。
    癱在沙發上練習到身上的汗都快幹了,她總算積攢出一點力氣,硬撐著爬起來,扶著牆往衛生間走去。
    瞄了一眼床上舒舒服服看手機的韓傑,她張了張嘴,想問什麽,但猶豫了一下,沒有開口,先拖著抬不起來的腳挪去洗澡了。
    每一根筋肉都酸痛到像是要斷掉,這一個澡,孟清瞳足足洗了一個多小時。
    在熱水的撫慰下,她被劇痛榨幹的體力總算恢複了幾分。
    睡衣扔進洗衣機,她隻好換上了帶來的最後一身衣服。那是外出的夏裝,偏正式一些的短袖襯衫百褶裙,很涼快,所以她出來就把空調開高了兩度。
    “晚上有什麽想吃的啊?我叫人送材料來。”把濕頭發綁成辮子懸在後麵等晃幹,她去韓傑門口靠著框,很敬業地問。
    韓傑該給的已經給過,那她付利息也得夠主動積極才行。
    韓傑懶懶道:“歇著吧。去劉家前,到外麵吃。”
    “小瞧我了又,”孟清瞳抬手啪啪拍了兩下門框,“看,有勁兒了。顛鍋都沒問題。”
    韓傑看她一眼,微笑道:“那就簡單做點。別耽誤你跟劉鬆約的時間。”
    “哦。對了,你……沒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聽到這話,韓傑的視線終於離開了手機,落在她平靜的表情上。
    “該叮囑你的,我都已叮囑過。”
    “我知道。”孟清瞳仍站在門口,既不肯走,也不進來,“我每一條都牢牢記在心裏。我知道這對我有多大幫助,我永遠都不會忘。我不會把這算在合作裏麵,這是我額外欠你的。那麽,沒有別的了嗎?”
    韓傑歎了口氣,把手機擱在旁邊,拿著現學現賣的俗語,有幾分無奈道:“咱們昨天才真正相識,可我怎麽覺得,你就像我肚子裏的蛔蟲一樣?”
    她嫌棄地撇撇嘴,“你見過我這麽好看的蛔蟲?再說,你的心思比我們當年那個陰陽怪氣的更年期保育老師好猜太多了。呐,現在我魂兒上的洞已經徹底被你挖開過,你在裏麵找著什麽看著什麽,都不跟我這個當事人說一下嗎?”
    “我能不能說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覺得我是傻子?”
    韓傑笑了,“知道那麽多,對你沒好處。”
    孟清瞳固執地盯著他,“有沒有好處,得我自己評判。”
    “好吧。”他退讓一步,道,“我的確趁著這次機會,探查了一下你魂魄中的情況。我也的確發現了一些東西,可那和你無關,我沒猜錯的話,應當是針對我的。我就是沒想出,那位老朋友這麽做是要幹什麽。”
    孟清瞳一臉疑惑,“你是說,我魂魄中導致我吸引邪魔的東西,很可能是誰布置來針對你的?”
    “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位魔皇麽?”
    “記得。邪魔之祖,不死不滅。回頭我要是拿到它的真名,一定寫在大百科第一頁,算是幫你給它掛城門了。”她眉心一蹙,意識到了什麽,“怎麽了?和它有關?”
    “隻能感覺到一絲模糊的聯係。”韓傑看向她的小腹,輕聲道,“但埋進去的東西,的確是它的,除了它,沒誰有資格用。”
    “什麽東西?”
    他略一遲疑,緩緩道:“萬魔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