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家宅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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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因為宋惠萍不僅言語間擺出了拒人千裏的態度,說完話還瞪著發紅的眼睛死盯著孟清瞳,好像有什麽壓在心底的氣打算找個由頭發出來一樣。
    孟清瞳托腮反瞪回去,跟她對視了片刻,才微笑著說:“可是我們作為來幫忙的靈術師,需要先了解一下孩子的情況。劉總整天在外麵跑,那麽忙,可能不是太清楚,我覺得問您是不是更合適一點?”
    宋惠萍麵無表情地說:“我們要知道是怎麽回事,還需要叫你們來嗎?錢是大風刮來的?”
    韓傑盯著手機裏靈學網站的各種資訊,冷冷道:“你不是修士,還是女人,所以我不會動手。但你如果再有一個字如此不客氣,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後悔。”
    宋惠萍凶狠的目光一轉,張口就要說什麽。可忽然,她意識到,這高大少年坐下後就再沒往自己身上打量過一眼,在避嫌似的。她又看看孟清瞳,頓時自以為明白了什麽,重重哼了一聲,忍住了到嘴邊的話。
    她一向清楚,男人剛被女人套牢的時候,什麽都做得出來。
    她不禁又有點惱火還沒到家的老公,別開臉,不想說話了。
    孟清瞳笑了笑,湊到韓傑耳邊小聲說:“謝謝啊。這種女人我應付得來,沒事的。你玩手機,不用管她。我一會兒從她老公那兒多宰點兒,孤兒院的弟弟妹妹也會感激他倆的。”
    “和我合作,你便不需要再對誰忍氣吞聲。”韓傑冷冷道,“我不需要她當咱們是仙師供起來,可也不允許她如此說話。咱們不是非賺她的錢不可。”
    孟清瞳柔聲說:“好啦,咱們的確不用非賺她的錢不可,但丫丫非得有人管不可啊。咱們是來救人的,錢不過是順便賺一下而已。”
    她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宋惠萍,問:“丫丫在哪兒?你要心情不好不願意說她的事,我直接去看看她,這總可以吧?”
    宋惠萍用拇指頂住太陽穴用力揉了幾下,克製著口氣顫聲說:“丫丫現在連我都不想見,連……連……連媽媽都不願意喊了,我……我……”
    她的情緒變化異常地激烈,短短一句話,就說到泣不成聲,“我不就是想讓她爸爸高興……要了個弟弟嗎?這是什麽造孽的事兒嗎?她爸又不缺錢,怎麽也不會虧待她呀。”
    韓傑皺起眉,神念外放掃了一下,道:“女孩在二樓,西北角房間。”
    “那也不能直接上去啊。”孟清瞳無奈地小聲說,“算了,等劉鬆回來吧。我看……保不準這一家人都已經受影響了。”
    “邪魔還沒現形。你察覺到什麽了嗎?”
    她搖搖頭,“邪魔全力藏匿可不好找。關鍵,咱也不好確認到底是不是邪魔的原因。女孩兒心思重的話,家裏添個弟弟搞得性情大變也不是多罕見。真要和邪魔沒關係,就得讓人趕緊看好的心理醫生去,不然不是耽誤事兒嘛。”
    她憂心忡忡地瞄了一眼宋惠萍,小聲說:“這當媽的也不太正常,不知道是不是產後抑鬱……真麻煩。”
    宋惠萍抱成一團哭了一會兒,抬起臉抽出茶幾上的紙巾猛擦了一通淚,把那點兒淡妝擦成了水彩畫,也懶得重新打理,就那麽呆呆坐著。
    直到二樓另一頭屋裏吳阿姨遠遠喊了一句該給豆豆喂奶了,她才觸電一樣抖了一下,一聲不吭,飛快跑掉了。
    偌大的中廳,隻剩下韓孟二人並排坐著,安安靜靜,死氣沉沉。
    韓傑鬆了口氣,抬起頭動動脖子,道:“這女人如此模樣,比邪魔還令人生厭。”
    孟清瞳倒是有幾分同情似的,小聲說:“她原來恐怕不是這樣子的。”
    “邪魔所致?”
    她搖了搖頭,“哪兒啊,是她自己的選擇。就算有邪魔,頂多算是這選擇的代價。我小時候看的書裏說過一句話,我一直都記得大概意思,是說……老天爺要是給你什麽禮物,其實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早早快樂享受過了,付賬時候就別後悔。”
    “你背口訣背得那麽快,怎麽看過的書連原話都記不清楚?”
    她一怔,跟著笑了起來,“術業有專攻,說明我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就我那文化課的成績,要不當靈術師,怕是隻能考藝術生,將來唱歌跳舞做直播咯。”
    “做那些,未嚐不是好事。可能,不會這麽辛苦、危險。”
    “但我不喜歡。”孟清瞳望著二樓丫丫關著門的房間,輕聲說,“我當年把自己這麽關在門裏的時候,黃阿姨來了。那,現在,該我來了。”
    她顯然不是安靜在這兒傻等的性格,看女主人短時間不準備再出現,拿起手機就撥給了劉鬆,“劉總,你平常做生意也這麽不準時嗎?我都在客廳坐了半個小時了。你覺得我隔著十幾米看都不看就能幫你女兒驅魔是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就到了。哎呀公司突然出了點事兒,我剛處理完。再稍微等等,喝口茶,喝口茶。”
    孟清瞳直接掛斷,說:“還好,聽起來那位沒什麽大問題。要也跟他老婆一樣,這活兒可就麻煩了。”
    不多時,房門打開,一個略顯發福的壯年男人卷著一身濃烈的煙酒氣匆匆進屋,皮鞋一甩,蹬上拖鞋,一邊脫西裝一邊往客廳走,還拿脫下的西裝抹了把汗。
    他看見客廳的兩人,先是一怔,跟著過來坐到對麵,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道哪位是……孟大師?”
    “我。你都聽過我聲音了,我助手看起來很像女的嗎?”孟清瞳白他一眼,“丫丫的情況,你趕緊詳細跟我們說說。我們了解大概之後,上去看看能不能敲開門。”
    “情況……我不是寫在申請表裏了嗎?”劉鬆解開幾個襯衫扣子,油亮的大腦門還在不停冒汗,說話都有些喘。
    “那些太粗略了。很多細節都不清楚。比如,你們怎麽知道孩子日記越寫越消極的?具體是怎麽個消極法?”
    “我直接看的啊。”劉鬆瞪著眼,很大聲地說,“她媽說孩子情緒不大好,我尋思她正好寫日記,就看看咋回事嘛。那小鎖子一別就開。我也說不清怎麽個消極法,表是她媽填的,我就覺得不大對勁兒,要不我拿來那本子你倆再瞅瞅?”
    孟清瞳眯了眯眼,擠出一個微笑,“不用了,那你帶孩子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那邊怎麽說?”
    “媽了個(嗶——)的,那幫大夫為了坑錢,啥不往嚴重了說?好,我不差錢,治,孩子能好,這點兒錢算啥。結果呢,拿了一大堆藥,每個禮拜看三次專家,還是啥給靈修做過心理顧問的大專家,愣是看不好。一幫(嘀——)毛東西!”
    劉鬆打了個嗝,拍拍胸口,皺起眉說:“填了好幾次心理測量表,表還在呢,你倆看看不?”
    “行。我助手這方麵懂得多,拿來我們看看吧。”
    他嗯了一聲,起來上二樓去了。
    韓傑輕聲道:“我這方麵懂得多?”
    “反正你查資料賊快,人肉搜索引擎當然懂得多。糊弄他足夠了。”
    樓上傳來劉鬆的叫嚷聲:“萍,萍,孩子那幾張表呢?你給收哪兒了?趕緊找出來,給人大師看看。麻溜兒的啊,豆豆你給宋嫂抱著,讓她拿瓶兒喂。”
    跟著,聲音提高了八度,“讓你找呢沒聽著啊?又他媽給誰甩臉子呢?你要有病也趕緊看,錢不夠放個屁,甭擱這兒憋著熏我!”
    韓傑皺眉道:“你確定他也正常?”
    孟清瞳揉了揉眼角,有些無奈地說:“怎麽說呢,這一家子屬於讓你看了覺得不正常,但又其實挺正常的類型。有些人就是能把日子過得跟邪魔作祟一樣。或者,不如說……正是因為世界上有很多這樣的人,才會有邪魔四處作祟吧。”
    如果邪魔自人心誕生,那孰是孰非孰因孰果,的確不好說。
    樓上的爭執很快變得更加激烈,劉鬆的斥罵聲也越來越大,吳阿姨抱著寶寶從屋裏跑了出來,緊接著,那邊傳來脆亮的一響——啪!
    “過了啊。”孟清瞳皺眉起身,再怎麽清官難斷家務事,也要看事態在不在合理範疇。
    但馬上她又坐下了。
    因為那屋子裏飛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砸得叮鈴咣啷,劉鬆抱頭鼠竄,臉上還留著通紅的指甲印子。
    既然夫妻倆勢均力敵,就沒必要幫助並不存在的弱勢群體了。
    而且,她終於感覺到了明顯的異常。
    劉鬆回來之後,這屋裏就有了一些不好捉摸的東西在悄然流淌,好似一張隱秘的網,網中有一些纖細的絲線在飛舞,而絲線的源頭,就在丫丫的房間之中。
    孟清瞳如釋重負,小聲說:“看來真有邪魔在,走吧,咱們上去。我看看能不能哄小妹妹開門。”
    韓傑略有不甘,但想到萬魔引的存在,邪魔感知上稍遜她一籌,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興許是覺得在外人麵前丟了臉,劉鬆又扯了扯領子,瞪著赤紅的雙眼準備往屋裏衝。
    韓傑一把將他拉住,皺眉道:“先去看看你女兒。”
    “有你什麽……”劉鬆扭頭大吼,喊到半截才意識到不對,趕忙吞了回去,噎得脖子側麵青筋亂跳。
    屋裏宋惠萍已經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罵劉鬆怎麽怎麽沒良心,不生兒子就冷落她,生了兒子在外麵還不肯跟小三斷,家裏的事兒一概不管隻知道給錢,動不動醉醺醺回來她喂孩子被咬破了都不心疼還比兒子更起勁兒……
    聽那邊越嚷嚷越不堪入耳,眼見就要把劉鬆的長短和長短都抖摟幹淨,韓傑心頭煩躁,掐指一揮,將房門關上封了一層靈術。
    娶妻娶賢,果然是至理名言。
    他又瞥了一眼劉鬆,暗道,若真有賢妻,也不是這人配得上的。
    劉鬆不情不願走到丫丫房門口,抬手咣咣錘了兩下,盡量克製著語氣中的煩躁說:“丫丫,給爸爸開門,爸爸找了大師來給你看看,給你看看病就好了。等你病好了,爸爸再帶你去靈河樂園玩,好不好?”
    裏麵沒有任何動靜。
    劉鬆深吸口氣,去拿來鑰匙,但房門反鎖著,插進去扭得快斷了也打不開。
    眼看這位當爹的臉色又有點發黑,孟清瞳一肩膀頂開他,輕輕拍了拍門,柔聲說:“丫丫,我是東鼎市第二靈學院來的調查員,根據你之前在靈河樂園的表現,學院認為你可能有靈術師的天賦,可以開門讓姐姐看一下你嗎?”
    韓傑低聲道:“我還以為你不太擅長扯謊。”
    “善意的謊言,我說起來又沒有心理負擔。”
    但是,裏麵還是沒動靜。
    看孟清瞳有些擔心,韓傑神念一掃,輕聲道:“人沒事。隻是躲在衣櫃裏抱成一團。”
    “那還叫沒事?”孟清瞳不願再等,扭頭看一眼劉鬆,“劉總,這門回頭修,就不用我管了吧?”
    劉鬆忙不迭點頭,“不用不用,我這就去拿工具,兩位大師稍等。”
    話音未落,孟清瞳後退半步,飛起一腳,狠狠踢在門把手旁。
    靠披肩發白襯衫領絲帶百褶裙細心營造的文靜氣質被這一腳直接踹開,和那扇可憐的門一樣。
    用力過大的緣故,門板在裏麵撞上牆壁,發出一聲巨響之後彈回來,把門框上已經搖搖欲墜的扣條徹底頂掉,摔在地上。
    這一腳下去,感覺連客廳吊燈都晃了晃。
    劉鬆的嗓門頓時跟音箱上突然插了耳機似的,都聽不清在說什麽。
    孟清瞳大步走進去,摸到牆上的開關,摁下。
    屋裏亂七八糟,已經完全不像是正常的房間。作業、課本、文具、童話書、被子、枕頭……全都在地上散落著,衣櫃裏的東西也都被扔在外麵,牆上的招貼畫布滿了一道道的劃痕,正下方擺著的毛絨公仔脖子上插著一把小剪刀。
    那個帶小鎖的日記本已經徹底解體,東一頁西一頁散落滿地,像是沒開放就被揉碎的花苞,隻剩下令人歎息的殘骸。
    孟清瞳的眉宇間閃過一抹怒色。她快步走到衣櫃前,開門,緩緩蹲下,望著裏麵瑟縮成一團,緊緊抱著自己雙膝,恨不得把臉壓進大腿裏麵的女孩。
    她想伸手摸摸女孩的頭,又不太敢,隻好先集中注意力,試圖找出邪魔存在的蛛絲馬跡。
    有萬魔引的存在,這世上不會有人在這個領域比她更強。
    十幾秒後,她看向女孩身下坐著的那一塊破舊的軟墊,終於明確了,這不是需要醫生看的病。
    拿出一張靈符,激活後輕輕貼在丫丫的後腦,孟清瞳展開雙臂攬住她瘦小的身子,輕柔地說:“沒事了,姐姐在這兒,很快就沒事了。”
    等抱起孩子摟在懷裏,看她把頭擱在自己肩上恍若入睡般安靜下來,孟清瞳瞄向劉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小聲說:“確認了,是邪魔作祟。現在,咱們該來談談委托費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