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這得加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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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織網者雖然被擺在邪魔全典第四十二頁第一條,乍一看比第十三頁的獍狽差勁不少,但那本冊子的分檔和排序按照的是危害程度。
    獍狽能博得弑親者的大名,自然是出場就見血,不搞出幾條人命算白來。在命案大過天的指導思想下,排行肯定靠前。
    織網者的危害隱蔽而持久,能直接算在它頭上的命案寥寥無幾,所以才坐不上前麵的交椅。可它極其擅長隱蔽,逃命還果斷且迅速,如果讓一個實力足夠的靈術師來選擇處理的目標,那肯定是寧願連著對付幾個弑親者,也不去跟織網者打遊擊戰。
    所以孟清瞳哄睡丫丫,出來連接學院服務器把織網者的資料大致看完之後,長歎一聲,由衷發出了如標題一樣的感慨。
    韓傑在旁笑道:“委托書都簽過了,你的要價也不低,還怎麽談?”
    “有什麽不能談的,現在的情況明顯跟他們家說的不一樣,丫丫這兒一個小魔毯才是簽了委托書的部分,他家裏那個不知道躲在哪兒遙控的織網者,我可沒商量價錢呢。”她一手托腮,一手輕輕用指尖順次敲擊著桌麵,思量著說,“現在的問題是,倆目標都是龜縮流,資料庫的情報還不夠讓我找到有效的戰術。哎,你們那會兒都怎麽對付織網者的?這東西應該不是新時代才有的吧?”
    韓傑搖搖頭,忍著笑道:“很遺憾,我沒見過這種邪魔。也許那個時代也有,但藏頭縮尾的廢物,我實在沒什麽機會接觸。”
    孟清瞳歪著嘴角斜盯著他,“喂,老前輩,你幸災樂禍得太明顯了吧?這是咱倆的委托哎,我發愁你高興個什麽勁兒。”
    韓傑笑道:“你隻要說一聲,我來和你一起出手,說易如反掌可能過於自大,但總敢說不至於需要發愁。”
    “既然是合作,合理範圍內的幫助我肯定會主動要求的。我又不是二愣子。”
    他搖搖頭,“你就是個二愣子。但總算是個不錯的二愣子。”
    “明天真給你放雙倍鹽了哦。別當我沒有脾氣的。”孟清瞳瞪他一眼,跟著小聲嘟囔,“什麽該幫什麽不該幫我心裏有數,不然又得給你加錢了,我很肉痛的。”
    韓傑柔聲道:“清瞳,其實,我也有斬妖除魔保衛眾生的心,既然誌同道合,又何必分得那麽清楚。”
    “開始就不分清楚,以後隻會更黏黏糊糊亂七八糟。”她似乎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回憶,明亮的眸子都蒙上了一層黯淡,“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到時候再算,就傷感情咯……”
    馬上,她又笑了笑,很熟練地把所有情緒隱藏在嬌俏的生動表情下,“再說,不是告訴你了,我要鍛煉啊,十七歲就開始拄拐棍,以後不光剩下躺平的份了。我得想想,假如我沒有遇到你,要怎麽對付眼下的局麵。”
    韓傑挑了挑眉,“我覺得你會先用萬魔引把小魔毯勾出來。”
    “對。如果沒有織網者,我肯定要先解決丫丫身上的隱患。但現在,小魔毯好像還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保護作用,丫丫應該沒被宋惠萍‘連上’。所以……”她轉過頭,微笑,“我決定先把小魔毯的真名搞到手。”
    “那對之後的事情有何幫助麽?”
    “應該有。按之前三次的經驗,拿到真名,我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跟邪魔的溝通層次。說不定好好商量商量,咱們幫它解決織網者,它作為報答離開丫丫,不就皆大歡喜咯?”
    “有些強大的邪魔的確能跟人交流。”韓傑皺眉道,“但我不覺得能跟他們商量什麽。邪魔就是邪魔,哪怕真的是從人心的缺漏所生,也終歸不是人。”
    “不試試怎麽知道。你看,這就是需要合作夥伴的時候了,用你們那個時代的話……怎麽說的來著,這叫……等等,我去擺個造型,我想象這種畫麵好久了!”
    韓傑一頭霧水。
    接著,就見孟清瞳離開桌子頗為興奮地走進臥室,輕手輕腳來到丫丫床邊,像是學了什麽花拳繡腿的愣頭青一樣擺了幾個自以為帥氣的架勢,旋即一抱拳,用口型對著他說:“請前輩護法!”
    韓傑頂著抽搐的嘴角走了過去。
    她瞪著眼睛挑高眉,對著自己的造型比劃了一下,明顯在說,你倒是配合一下啊。
    在這丫頭麵前,真是很難不被挑起所謂的少年心性……韓傑無奈地笑了笑,跟著雙手一展,打了幾個曾經學藝時用作強身健體的花架子,最後雙手一合,靈氣四溢,點亮一片熒光,輕聲喝道:“願為姑娘護法!”
    孟清瞳雙眼一亮,翹起倆大拇指狠狠點了個讚。
    走完這套頗具儀式感的程序,她轉身蹲在床邊,開始放出自己的靈力,細絲一樣緩緩纏繞在熟睡的丫丫周圍。
    小魔毯如果真的就躲在裏麵,這也相當於靈力在和它接觸,遲早會有效果。
    “嗚……”
    丫丫細長的眉毛忽然蹙攏,小小的嘴唇裏流瀉出痛苦的哀鳴。她把被子卷緊,蟲繭一樣裹住身子,緩緩蜷縮成一團。
    “噩夢?”韓傑沉聲問道。
    “嗯,小魔毯在往深層躲。哼,背著魚頑抗是沒有意義的。”孟清瞳甩手從新開辟的空間裏抽出一張靈符,隔著被子貼在丫丫後心處。
    負隅頑抗……你的啟蒙恩師口音比較重啊。韓傑笑著搖搖頭,繼續警戒著周圍的情況,死水與荒寂兩把心劍已在待命,隨時可以回應他的召喚,連攜構築一片隔絕一切的小世界。
    若靈力的結界有絲毫被闖入的跡象,他就會立刻替換成心劍。
    要是連個護法都做不好,他怎麽對得起先前的種種豪言壯語。
    “追上了。”孟清瞳神情變得嚴肅了幾分,思考一下,又往丫丫的頭頂擱了一張靈符,掏出一小包材料,繞著孩子飛快構築了幾個小小靈陣。
    韓傑在旁靜觀,即便已經看了不止一次,仍不由得感歎,她不知道到底苦練了多少次,才把這些五髒俱全的麻雀小陣都練得如此精熟。用這時代的話,應該叫做練成了肌肉記憶吧。
    很快,丫丫的身體周圍浮現出細長的光絲,一縷一縷飄散出來,如同某種奇妙的生物,漂浮在空中尋找著出路。
    但沒有絲毫意義,孟清瞳的靈力控製遠比她的菜刀精準,每一條細絲都被輕而易舉地阻擋,不得不原路退回。
    “媽媽……爸爸……放開我……”丫丫的臉色變得蒼白,冷汗從她的額頭和後頸冒出,眼皮內眸子接連不斷的轉動,似乎想要醒來,又無能為力。
    韓傑隨手拿過一張便簽紙,凝靈力畫了一張清心符,伸手擱在丫丫懷中。
    孟清瞳抬眼看了看他,目光閃爍,似是有些不服。
    “曆戰百餘年,我便是用靈符的時間隻占一個零頭,也比你年紀都大。你與我有什麽可好勝的。若被你贏過,我才叫把年歲都活到了狗肚子裏。”知道她此刻不便開口,韓傑微笑調侃道。
    “哼。靈符我早晚超過你。”她百忙之中抽空還了句嘴,這才念頭通達,閉上眼睛開始專注進行最後追擊。
    這時,窗外的夜空中,有幾條由透明絲線凝成的長索飛快飄來,並無實體,直接穿過玻璃,衝向孟清瞳。
    韓傑早已等待良久,本想將這援軍一劍斬了,可又看到丫丫體內的絲線似乎有所共鳴,與其說是同類不如說是同一個邪魔。他便變握為抓,不再拔劍,順手一抄,將那幾條虛無長索吸來捉住。
    孟清瞳不斷催動靈力,越來越多的細絲從丫丫體內冒出,飛舞得越來越急,漸漸的,竟然把粉雕玉琢的一個女娃,圍得好似一個亂線團兒。
    周圍的靈陣全部按照設置被動激活,亮起的光芒把那些細絲死死困住。
    這時,韓傑掌中的那幾條長索忽然不再掙紮,扭動著纏上了他的手腕,兩端延伸出一條條同樣的細絲,爭先恐後鑽向他體內。
    他頗覺有趣,心想,難不成邪魔中也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壯士麽?
    這種邪魔他此前並未接觸過,不免想要看看,這東西到底有什麽手段。
    不料這東西的確弱得可以,那些細絲本想往靈魂中深入,結果一頭撞在他的磅礴靈力上,當即一根根扭曲成了麻花。
    韓傑隻好主動調開靈力,給細絲讓出一條堪堪可過的通路。
    小魔毯大概把這當成了陷阱,猶猶豫豫,不太敢往裏進的樣子。
    他心中不耐,索性凝神一瞪,靠靈壓把那幾根細絲硬塞了進去。
    觸及靈魂,那幾根細絲哆嗦著東挪挪西扭扭,好一會兒才壯著膽子伸直。
    隨即,韓傑聽到了交替響起在他腦海之中的,恍如夢囈的細小呢喃。
    “你看看你,活了這麽多年,結果什麽東西都不會,還要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來教你吃喝拉撒睡,丟不丟臉?”
    “你神通廣大是邪魔克星有什麽用?邪魔就是從人心裏誕生的,有人就有邪魔,你自己也是人,你便是殺盡世上的人,最後又能如何?難道要把自己也殺掉麽?”
    “這不再是你的時代了。瞧瞧這些你完全不懂的技術吧,普通人都能上天入地,直升九霄。你飛得最高的時候,也就和人家那叫衛星的東西差不多吧?”
    “而且,你壓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的到來不過是上界仙子一個任性的結果,你自詡天才絕頂,聽憑滿腔仇恨驅動還妄圖飛升成仙,這便是你的報應!這裏的人不會接納你,你也永遠適應不了新的生活。你將注定……孤獨終老。”
    這時,韓傑的魂魄之中忽然響起了虛無的哀嚎,竟是他三把仙劍之一的荒寂,猛地一顫,將那幾根細絲嚇得險些當場斷掉。
    他啞然失笑,這小魔毯倒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斷試圖喚起他心中的孤獨無力,結果讓仙劍荒寂生出共鳴,差點自發斬了它。
    發現了這東西的手段,韓傑也就不再浪費心神,荒寂微動,便把那幾根細絲嚇得搶著從原路鑽了出來,有兩根跑亂了陣型,還半途打了個結。
    他從未畏懼過孤獨,甚至將孤獨凝煉成了仙劍品質的心劍相荒寂。
    因為他一開始就不抱期望,報仇的漫漫長路,除魔的艱辛之路,本就很難找到同道中人。
    當他能夠享受孤獨,孤獨便不再是所謂的弱點。
    即便真是弱點,這種無能的小東西,也不夠資格撼動。
    韓傑忽然想到,他對這種滋味可以滿不在乎,孟清瞳呢?
    對一個無父無母,自小能吸引邪魔體質特殊的年輕姑娘,這小魔毯,豈不是遠比獍狽那種隻能打打殺殺的廢物更難對付?
    他略一思忖,伸出手道:“清瞳,與我共感。”
    孟清瞳顧不上回應,隻抿著唇騰出一手,握住他的腕子。
    神念剛一連通,韓傑就感到一片喧鬧的洪流撲麵而來。
    若剛才他魂魄中的細絲隻是幾個小孩子在吵吵嚷嚷的等級,那此刻對著孟清瞳不斷衝刷襲擊的,就是一片人聲鼎沸的節假日五星級景區。
    他集中精神,也隻能捕捉到斷斷續續的一些雜音似的片段。
    “……誰和你一起玩啊,怪物……”
    “……姐,你這個樣子沒人敢收養的,讓我去吧好不好……”
    “……別說了!到啟蒙班的年齡就走,馬上走!不然……”
    “……我忍耐你這麽久,難道不該多拿點兒嗎?真是個小氣鬼哎……”
    “……擺什麽臭架子?沒爹沒娘的,不想我罩著你嗎?跟著我……哎喲!你他媽……”
    “……提前去啟蒙吧,求你了……”
    “……小鬼頭一邊兒去,什麽年紀就往前湊……”
    “……哈哈哈,你要學符,你配嗎?學得起嗎?你是不是傻……”
    “……要鬧騰去水房鬧騰去,讓不讓人睡覺了……”
    “……看她那德行,高分考進來了不起啊?還不是死全家的孤兒……”
    “……哎呀,你是天才啊,自己學很簡單的,這個機會給你不是浪費嗎……”
    “……太異想天開了,我很忙,沒空陪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這種事情有什麽意義啊,你不是還想買房呢,多幹幹正事兒吧……”
    韓傑臉色一沉,道:“清瞳,你還好吧?”
    隻消她有半點異常,韓傑便要祭出仙劍夜悲,在此刻丫丫魂魄內鎖定的位置強行開辟戰場。
    孟清瞳扭過頭,展顏一笑,眉心靈光微微一閃,跟著,又一個不太好認的詞匯跳進了韓傑的腦海——氆氌。
    她的眼神除了欣喜別無雜質,語氣也充滿了平日活潑的歡悅。
    “揪出來這家夥的真名了,我棒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