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氆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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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著真名,孟清瞳除了能感應到邪魔本源之外,還能得到比之前更龐大更準確的訊息。
    不費什麽功夫,她就徹底鎖定了氆氌的藏匿之處,和正在徒勞逃竄的那一根根分身細絲。
    那是無數細小光絲縱橫交錯形成的半透明薄片,靈視之中好似海浪承托的綢子,不斷隨波起伏。
    正常來說,如果這隻氆氌不肯主動離開,想要在不損傷丫丫魂魄的前提下硬把它弄出來是非常艱難的任務。
    但韓傑已經告訴孟清瞳,他的夜悲正好擅長對付這種躲躲藏藏的廢物。這東西真要不識相,就由孟清瞳來穩住丫丫的魂魄,他一劍開路,直接給它挖出來。
    孟清瞳集中神念嚐試著傳達這邊的意思,僵持了一會兒後,有些無奈地搖頭說:“比想象中難,可能和根源類型有關,這家夥也挺自閉的。”
    “是麽?”
    韓傑嗤笑一聲,右腕翻轉,霎時間,一片漆黑自他胸口流淌而出,挾帶著星點閃爍的光芒,如一片被撕下的蒼穹夜幕,包裹在他的五指之上。
    他抬臂一攥,一柄長劍破開黑浪,將那片星光吸附在一指半寬的細長劍刃兩側。
    劍鋒漆黑,星光在劍上微微閃爍,與劍穗下掛著的一彎溫潤新月交相輝映。正是他心劍相中的三仙劍之一——夜悲。
    左掌那幾條透明長索感應到了夜悲的淒絕殺意,瘋狂扭動掙紮,想要向本體藏匿的地方逃竄。
    韓傑漫不經心放開左手五指,解除靈力桎梏。
    長索們頓時疾速衝向丫丫的後背,距離還有半尺的時候,就已經化作虛影,仿佛遁入到另一個空間之中。
    那是已經與目標魂魄連接的征兆。
    這時,韓傑的右手輕描淡寫地一揮,閃爍著點點星光的漆黑劍鋒仿佛也化作了一片虛無,明明看著是從丫丫的後腰側麵斜切了過去,實際上卻連孩子裹的被子都沒有撥動分毫。
    從交錯的空間異麵隱隱傳來一聲細微的慘叫,數道纖細的幽火在丫丫的上方升騰而起,轉瞬消失不見。
    孟清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嘛,你把它嚇得,團成個球了。”
    她凝神努力了片刻,輕聲說:“比剛才好一些,大致上有反應了。”
    韓傑握著夜悲,道:“還需要再嚇唬嚇唬麽?”
    孟清瞳搖搖頭,“先別了,還不知道這小東西到底有沒有什麽底牌,萬一它發瘋,措手不及傷到丫丫的魂魄就不好了。”
    方才那一劍韓傑順手開好了魂魄空間的通道,盡管隻是極細極細的一條縫隙,依舊足夠他看見氆氌此刻的樣子。
    果然如孟清瞳所說,小魔毯已經徹底沒了半點毯子的模樣,所有長索細絲全部收回,變成了好似被揉紙團一樣的球。
    其實到這個地步,韓傑已經能輕輕鬆鬆把氆氌從丫丫裏麵挖出來,夜悲在手,想切片還是想雕花隨心所欲。
    所以他能暫且放鬆心情,看看孟清瞳到底可以把跟邪魔交流這件事做到什麽地步。
    過往即使有邪魔主動跟他交流,他也懶得理會,算起來,也就跟魔皇說過幾句,如今是該反思一下,是不是殺得太多,說得太少。
    就算是貓捉耗子,也要多玩玩才能了解耗子的習性。
    過了好一陣子,孟清瞳才鬆了口氣,抬手擦了擦額頭晶亮的薄汗,“總算是有點成果了。小魔毯還是太弱,直接溝通都做不到,全靠各種場景碎片當語言,跟玩你畫我猜一樣,費死個勁。”
    “結果?”
    “弄到了一些織網者的情報。”
    她雖然扭過頭來說話,手掌卻依舊留在丫丫身上,靈力也沒有分毫撤退。看到她行事如此謹慎,韓傑微微點頭,道:“有用?”
    “有……”孟清瞳飛快轉述了一下了解到的情報。
    從氆氌傳達的畫麵來看,宋惠萍異常的時間肯定在它出現之前。隻不過忙於工作的劉鬆大大咧咧根本注意不到,隻當做是孕婦大著肚子脾氣不好,照樣在外麵吃喝玩樂。
    隨著女主人異常程度的加深,住家保姆成為最先承受壓力的那個。
    但吳阿姨是吃苦耐勞的鄉村婦女,從氆氌捕獲到的悄聲牢騷來推測,以前宋惠萍對她也著實不錯,就沒太把這些放在心上,隻是背後叨咕幾句撒撒氣。
    而當壓力出現在丫丫身上時,早就徘徊在附近的氆氌,終於找到了最佳機會,順順利利潛伏到了丫丫的魂魄深處。那會兒它就意識到這棟房子裏還有個更厲害的家夥,但一來不確定對方本體在哪兒,二來它也想多吃多占變得更強,就施展渾身解數,幫丫丫抵擋著織網者的連線。
    可惜的是,邪魔辦事用的當然是邪魔的方法。
    氆氌玩命抵擋織網者為的本來就是自己,當然不會考慮丫丫的狀況好壞。所以,那些讓丫丫難受的噩夢,間歇不斷的耳語,讓氆氌短時間提升了不少實力,也讓丫丫的情況迅速惡化到被父親注意到的地步。
    就在劉鬆放出委托的那天晚上,織網者終於通過枕席之間的絕好機會連上了他。
    這意味著,如果委托延遲幾天沒人接,織網者說不定就能利用劉鬆撤銷申請,這一家就徹底淪為了兩個邪魔爭搶食糧的戰場。
    “那麽,最後會怎樣?如果沒人管的話。”
    孟清瞳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說:“氆氌應該還好,進化成大魔毯應該就要去尋找更適合的宿主。織網者的情況就不太好估計,畢竟是前五十頁的邪魔,肯定是放著不管百分之百出人命的等級。”
    “你準備怎麽做?”
    “先帶著丫丫玩幾天。”
    “嗯?”韓傑訝異挑眉,疑惑不解。
    “之後有要用到這小魔毯的地方,我又不想讓丫丫負擔太大。先陪她四處玩一玩,見見同學,把小魔毯上次春遊時候撒出去的須須兒好好捋一捋。等孩子狀態好一點,小魔毯實力強一點,再回劉家,讓兩個邪魔對峙。”
    “那有什麽好處?”
    “這兩個都是靈魂寄居的好手,龜縮起來難對付得不行。但,兩個王八縮在殼裏是不好動手,要是他倆互相咬,總得把腦袋伸出來吧?”孟清瞳捏起一張靈符笑了笑,“到時候先把難搞的那隻王八剁了燉湯。”
    知道韓傑對哄孩子陪著玩兒這種事既沒經驗也沒興趣,她給搭檔的任務是利用丫丫身上的因果牽扯,遙遙監測劉家的情況,那邊不出事,他就在家舒舒服服玩手機修煉,要是出事,就通知她一起過去救援。
    保險起見,她明天出發前先去劉家布置幾個靈陣,不能讓織網者發現苗頭跑掉,也不能讓它突然暴起傷到無辜民眾。
    聽到她詢問幾種被動應敵的靈陣哪個更好,隨口比較一番之後,韓傑忽然想起舊事,問道:“我記得,你說你祖上是韓孟莊的人?”
    “對啊,我老家就是那兒。雖然都不肯說我爸媽的事兒,族譜上也沒有,但往上爺爺那一輩兒的人都知道我。還有些嘴上不認但心裏知道的堂親戚呢。”
    韓傑心裏一動,隱約想到了那一絲血脈中的牽念由來,輕聲問道:“韓孟莊內應該有一座隱蔽的靈陣,是我閉關前布置的,你現在陣法如此精熟,可曾去參考過一二?”
    孟清瞳抬眼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喜色一現,“真是你放的啊?那個靈陣可是我們靈陣體係的祖師爺之一,幾乎所有自適應的、被動應激的、長效的靈陣,核心技術都能追溯到這位祖師爺身上,說是桃李滿天下也不為過咯。可惜……我沒看過實物。”
    “哦?為何不去看看?”
    她略顯惆悵地說:“一來主體架構是本靈陣教科書上都有,照片也不是什麽保密文件,早看過很多次了。二來,那片靈陣現在的土地是私產,雖說我能喊人一聲堂伯,但人家不認我啊,見我跟見了蒼蠅一樣,我能怎麽辦。上次路過那邊,有個瘋老頭還說那是我家的產業呢,有啥用,不還是門都進不去。”
    韓傑暗忖,她恐怕並非湊巧路過,而是去調查自己的身世了吧。不過她不明說,他也不好追問太多,畢竟,那是她的私事。
    合作夥伴,還是應當謹言慎行。
    時候不早,又到了孟清瞳鍛煉的時間。韓傑在丫丫身邊守著,聽她去到隔壁,掏出背包裏那一堆堆的靈符材料,開始日常玩命。
    這次她還專門勻出了三分之一左右的精力,拿來開拓自己的魂魄空間。
    在神魂之中硬鑿的痛,自己來比讓別人下手更難忍。
    等結束之後,她癱在那邊床旁地上,人都泡在了小水窪裏,連一根指頭都不想動了。
    她難得奢侈地靠一張小靈符回了口氣,才緩過來慢慢爬起,掙紮了兩下,坐在椅子上喘息著輕聲說:“不行了,今天……估計錯誤,自己給自己開洞,好疼……幫我……拿身衣服,謝謝……”
    韓傑打開門,看著狼狽萬分的她,神情複雜地搖了搖頭,遞給她早就用靈力烘幹的睡衣,道:“這是何苦。總是如此貪功冒進,對自身修為並無好處。”
    “都說今天是估計錯誤了呀……”孟清瞳仰起頭,扁著嘴,口吻莫名像是在撒嬌,“第一次不熟練嘛。誰一上路就能成老司機。明天保證不再需要你幫忙,我一點一點在作死邊緣反複試探就是。”
    他微笑道:“你隻要吃得消,我幫點小忙無妨。”
    孟清瞳略顯固執地搖了搖頭,“不要,恩多成怨的道理得聽。要是連大麵兒上的公平都做不到,等最後不合作時,就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曾經吃過這樣的虧?”
    她猶豫片刻,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嗯。吃一塹長一智,總在一塊石頭上絆倒不是大傻子嘛……”
    韓傑柔聲道:“若我猜得不錯,以前你總喜歡讓搭檔多拿些好處,最後,對方反而有了怨懟之心。”
    孟清瞳的視線往一旁挪開,沒吱聲,但微微點了點頭。
    “現在得更多好處的是你,你會為此埋怨我麽?”
    “現在當然不會。”孟清瞳沒有看他,輕聲說,“但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驗的。我不想考驗自己,我沒那個自信。”
    韓傑笑著搖了搖頭,順手在她汗津津的腦袋頂拍了拍,靈力到處,潮濕席卷一空,“我相信你。”
    “幹嗎啊,”她不自在地晃了晃腦袋,“人家今年過完生日就十八歲了,還揉頭,去隔壁揉丫丫的,那是正牌小女孩兒。”
    又來轉移話題那一套。韓傑知道她有心結,便順勢道:“今晚丫丫我守著,你在這兒休息。”
    “嗯。”她這次乖乖應了一聲,沒再勉強。
    韓傑走到門口,回頭道:“你若擔心,我幫你把防護靈陣的布置挪過來這邊。”
    孟清瞳嫣然一笑,語氣中帶了幾分微妙的自嘲,“不用了,我都這樣了也沒見你趁虛而入。想想也對,我年紀都不到您老人家的一個零頭,實力可能也就夠一個零頭多一點,防備那些幹嗎,不如相信你。”
    看韓傑要走,她想了想沒忍住,又說:“對了,你以前認識的都是修行界的好看仙子吧,那,會不會覺得我又村又土,又黑又醜,像個傻丫頭?”
    “不會。”韓傑淡淡道,“我修的是心劍,看人也主要看心。”
    她剛剛又露出滿意的微笑,就聽到韓傑在門外又補了一句:“所以我隻會覺得你是個傻丫頭。”
    “喂,我隻是讀書不大行,智商很高的。學靈符靈陣的都是聰明人,你不知道嗎?”
    沒聽到回音,孟清瞳撅撅嘴,扶著牆站起來,艱難地換衣服休息去了。
    韓傑來到丫丫身邊坐下,掐了個訣逸散出星點靈力,在周圍布了一圈警戒,便準備閉目冥想,繼續和識海裏那一坨藏著金子的垃圾山作戰。
    那隻氆氌緩緩張開身體,變化回薄薄的一片,小心翼翼漂浮到先前被夜悲一劍斬開地魂魄裂隙旁,試探著,試探著伸出了幾根細絲。
    韓傑眼也不睜,隻淡淡道:“怎麽,覺得我比那丫頭更好對付麽?”
    這邊靈魂中的夜悲,向著那邊靈魂中的氆氌,仿佛投去了冷漠一瞥。
    那一片散發著淡淡熒光的小魔毯頓時一僵,連翻帶滾地飄回了靈魂最深處,嗖嗖嗖團成了一個圓潤的球。
    看樣子,這個以自閉傾向為食糧的邪魔,勢必要好好自閉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