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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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舒在網絡上搜索了厙淩的相關消息,出來一些密密麻麻的財經專訪,他麵對記者拍攝時從容不迫,甚至可以說恰到好處的冷淡像是蒙著一層硬殼,身上黑色西裝熨貼得一絲不苟,仿佛他這個人,從沒有任何失控出格的時刻。
    “看什麽呢你?”
    喬亦然忽然從身後發出的聲音把任舒嚇了一跳,身子都抖了一下。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嗯哼,剛回來,看你一股認真的勁兒以為你在工作,結果在查厙淩?”
    任舒腦海裏想到厙淩在商區樓下的那輛賓利,他應該在車上,他的車不會借給別人。
    任舒解釋說:“我甜品店就在他公司樓下,好奇,隨便查查。”
    “你查吧,我去洗澡睡覺了,累死了……”
    &na Surveillance 登錄之後,選擇昨晚的時間回放。
    不確定是什麽時候掉的,隻能從最開始去看。
    手機屏幕畫麵出現兩個人,手指下意識拉低亮度降低音量。換成上帝視角一幀一幀看這樣的畫麵,以及手機中陌生又熟悉的交疊聲,即便任舒的表情毫無變化,耳根卻難以抑製地發熱,快速往後滑動進度條。
    她腦海裏倏然躥上一句話,應該沒有人有什麽機會看自己的paly視頻吧。
    項鏈被保潔阿姨扔掉了,從脖頸脫落後,項鏈恰好被完全包裹在了他的襯衫裏,連同著他穿的那一件衣服被全部扔掉。
    襯衫還是她抓爛的,畢竟他昨晚實在太凶。
    是不滿足嗎,工作壓力大的人欲,望會很強。她倏然想。
    任舒揉了下額頭沉了口氣,倒是厙淩很罕見地發來信息詢問。
    【找到了嗎?】
    任舒看了眼時間,十點了。
    【掉進衣服裏了,被阿姨扔掉了。】
    厙淩:【什麽樣的項鏈,有照片嗎?】
    就算是同樣的,本來就廉價的項鏈磨滅掉那層特殊意義之後,就變得一文不值了。
    任舒隻好說:【其實並不貴的,沒關係,我也扯破了你的襯衫。】
    他那件高級定製的襯衫從手感上就可以摸出價格不菲,可以買一卡車她的項鏈。
    猶豫些許時間,任舒又在網上購買了一條一模一樣的項鏈。
    重新打開微信,他沒再回複。
    任舒洗漱完熬夜到兩點對賬,一一查看並記錄各平台的顧客反饋。新的帖子被舉報限流,任舒申訴了好幾次都沒成功,倒是眼疾手快看到一個點了讚又取消的,點進去也是附近的一家甜品店。
    甜品櫃裏的品類還沒完全上,關店前剩餘的都給祝願跟駱盂拿回去當夜宵了,電腦後台顯示今日營收,按照今日客流,計算固定成本跟變動成本,結果不盡人意。啟動期一到三個月賠錢都是正常的,任舒這樣安慰自己。
    她在開店前做了很多預設,父親在世時也說過沒有什麽前期是一路順暢的,但她還是莫名有些焦慮到睡不著。
    手機亮了一下,駱盂發了消息問可不可以定製二次人物的印象甜品。
    任舒給她回複:【要提前一周預約,價格會比較高。】
    駱盂回了個:【OK,還沒睡?】
    任舒:【睡不著看看賬,離開時清點庫存了嗎?】
    駱盂:【清點了三遍你敢信。】
    任舒失笑:【好的。】
    駱盂:【早點睡,晚安。】
    任舒:【明天見。】
    熬夜加失眠導致早上睡過了頭,任舒到店已經十點半,作為老板實在有些不稱職。
    剛進門,店裏已經有兩三人在買蒙布朗跟檸檬巴斯克,任舒又看了一遍後廚的冷藏設備跟易腐食材保質狀態。
    後廚駱盂瞧見她,騰出空指了指說:“有你的快遞,我剛才幫你簽收了。”
    任舒滿臉不解走過去,桌麵上放著一個盒子,不似普通的紙盒外包裝,精品袋香檳金色盒子上帶著一層很淺的金屬光澤,盒蓋正中央印有燙金壓印的品牌lo。打開,內部絲綢內襯上放著一條經典的珍珠母貝項鏈。
    身後倏然傳來聲音,祝願的下巴隨之貼近她的肩膀湊過來。
    “任舒姐你買項鏈了!這個是最近超流行的款式,實物好像更漂亮一點。”
    任舒低垂著眼,合上盒子,臉上並沒有購買飾品後到貨的期待欣喜感。
    祝願眼睛轉了轉,大膽猜測:“你男朋友買的?你們吵架了啊?”
    從項鏈的價格上看,她男朋友家境應該還不錯。
    任舒將錯就錯隨意“嗯”了一聲,臉上還是一副難以形容的表情。
    祝願看出任舒興致不高,識相地緊繃上嘴巴,邁著螃蟹碎步從旁邊溜走了。
    任舒把包裝恢複原樣,拿起手機給厙淩發消息:【項鏈是你買的嗎?這個太貴了,我那個項鏈真的很便宜。】
    厙淩:【你那條被阿姨拿走了,當她賠你的。】
    項鏈原款有市無價,阿姨在處理衣服時發現,又在看不見的角落拿走項鏈準備賣掉。
    得知隻是一條仿製品,又沒那個膽子還回來,隨手扔了。
    任舒沉了口氣,回複:【好吧。】
    不過他是怎麽知道被阿姨拿走了?
    或許應該看了別墅院子裏的監控,人做虧心事後必定會露出馬腳。
    任舒又陡然意識到一件事,他知道她在這家甜品店上班。
    lingling甜品店的位置跟金融三期大廈隻有一道街之隔,繁榮的市中心CBD商務區人流量連衽成帷,坐落在一層南區的商業街道旁的小小甜品店也忙忙碌碌。
    兩者隻有步行十分鍾的距離。
    在選址前任舒並不知道厙淩的公司也在這裏,如果知道,或許當時還在猶豫的她不會選擇在此處開店。
    這條項鏈也隻會讓她想起跟他不堪的關係。
    任舒始終覺得這種上不了台麵的關係最好沒有任何人知道。
    也始終覺得,他跟她隻在那張床上認識就好。
    項鏈被放回盒子裏,重新包裝成送過來的模樣。
    下班後任舒又去了一趟醫院,畢竟是教了她四年的恩師,她實在不太放心她一個人住在醫院。
    任舒熟門熟路上了住院部四樓,推開病房門,文錦容正坐在床上看窗外的月亮,眼角的紋路都顯得柔慈清淡。分明已經做完手術正處於休養治愈階段,臉色卻比昨天還要差些。
    任舒放下手裏的粥,輕聲叫了聲:“文老師,我帶了薏米粥,醫生說你能吃一點。”
    聽到聲音,文錦容才將視線從窗外移開,來看她的除了任舒大概也不會有誰,她心裏明白誰在做麵子,誰是真的擔心她的身體情況。
    昏黃靜謐的光線下,文錦容白發似乎又多了幾根,麵容倒是顯得柔和:“店開得怎麽樣?怎麽忽然想去做生意了?”
    任舒坐在旁邊,看到桌麵上放著蘋果,拿起刀削起來。
    “當時正巧看到朋友圈有人出租店麵,地方挺合適,就想著,或許可以換一種工作方式。”
    蘋果皮被從果肉剝掉的聲音很細,任舒也放慢了速度,抬起頭,視線落在文錦容略顯削瘦的麵容上,混沌的目光卻給人一種平穩的自持威嚴,她又低下頭,語氣裏帶著愧疚。
    “對不起您,我辜負了您的期許。”
    文教授別過頭,說話聲音不高,字字分明不留分寸,又帶著些疲乏跟跟怒其不爭:“你知道就好,算了……別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得意門生,以後你若是需要什麽幫助,跟別人提我的名字也管用。”
    大學那會文錦容不僅最看好她,內心期望讓她做科研發表SCI,之後或許能在申大教書,說她很有天賦,對她寄予厚望,要求也最嚴格,可任舒一項都沒達到她的期許。
    任舒一時間有些不知味。
    “醫生說您過兩天才出院,到時我——”
    她話還沒說完,病房門被風風火火推開,門“哐當”了一聲,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媽!你怎麽了?!媽你怎麽沒跟我說。”
    李牧楊喘著氣走過來,頭發被風吹得淩亂,手裏拉著行李箱身上還穿著一件不應季的襯衫。
    他滑跪在床邊,目光落在文錦容紮著針的手背上,看著她憔悴的麵容,眼圈瞬間變紅:“媽你怎麽了?醫生怎麽說?”
    文錦容皺著眉,目光帶著中審慎,不怒自威:“誰告訴你的?”
    李牧楊瞬間沒了底氣,微低下頭說:“表哥……表哥說你生病住院了,我第一時間就趕回來了。”
    文錦容眉頭皺得更深:“你學校那邊呢?”
    李牧楊解釋說:“沒事的,做完作業提交就可以,我行李都拿回來了,等你治好出院我再走,我爸知道你生病的事情嗎?”
    說完他才轉頭,目光落在任舒身上才一停。
    “他知不知道又能怎麽樣?我們早就沒關係了。”文錦容聲音有氣無力,卻帶著股不容置喙的威嚴,“你是六月份畢業?”
    李牧楊聽到這句話身體瞬間一僵,但還是老實地回答說:“嗯。”
    文錦容有些疲憊,閉上眼,聲音都乏力說:“等畢業之後你就回國工作,讓厙淩給你安排,你的學曆進他公司足夠了,在他手底下工作我也放心,他畢竟是你表哥,多少會照料你。”
    李牧楊張了張唇:“媽我不想——”
    任舒在旁邊忽然開腔:“文老師,您要不要嚐一下粥?”
    李牧楊話被打斷,回頭疑惑地問:“你是……”
    “我是文教授的學生,來看望她。”任舒。
    文錦容的睡眠變得很碎,時不時疲憊到睡過去,醒來的時間很少,醫生說她年歲大些生病容易犯困很正常。
    任舒給文錦容蓋好被子,出來病房,靜悄悄關上門。
    李牧楊蹲靠在走廊牆壁,拿起手機無助地跟對麵發著語音,聲音帶著哽咽,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有些滲人。
    “哥,我媽過後天想出院回家修養,到時你過來接她嗎?”
    “她讓我畢業後去你的公司上班……我真的不想留在國內,你說,我媽會同意跟我一起去美國生活嗎?我會努力賺錢,我也可以養得起她。”
    李牧楊大概有些絕望,蹲在牆邊一隻胳膊抱著頭,整個人都是蔫蔫的。
    “你別裝沒看見,你想想辦法幫我跟我媽說說。”
    任舒掃了一眼他的屏幕,看到他給對方的備注【表哥厙淩】。
    對方正好彈過來一條消息。
    【你換個媽吧。】
    任舒:“……”
    她移開眼。
    李牧楊崩潰抹眼淚,哼唧哼唧發著語音條:“哥你就別開玩笑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女朋友還說解決不了我也不用回去了,我們這才剛結婚半年……家裏你向來最有話語權,你去說起碼她會認真聽的。”
    任舒察覺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有眼色地回避:“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文教授。”
    李牧楊大概忘了還有這麽一個人在,掛著眼淚抬起頭看她,說:“哦好。”
    隨後又猛然叫住任舒:“誒你叫任舒?我好像記得你,你是不是來過我家?”
    “對。”任舒停下腳步說。
    任舒大學時的專業課題與文錦容的研究方向一致,文錦容也很欣賞她,私下便有比其他同學更親密的交流。
    那時任舒過年回申城老家還給她帶過特產,在網上也能買到,但沒老家老字號店的更本土味。
    李牧楊靈機一動:“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我媽不知道我跟在美國的女朋友結婚了,我想說服我媽跟我一起出國生活,你看她自己在國內也沒人照顧的。”
    任舒張了張唇,又聽到李牧楊帶著楚楚可憐的表情說。
    “她出院那天我會坦白,你就幫我穩住我媽就行,別讓她那麽激動,她剛做完手術……”
    “你為什麽不過段時間再說?”
    李牧楊表情絕望:“我女朋友會殺了我的。”
    任舒抿著唇,麵露難色。
    “文教授……她一向很固執,她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你作為她兒子應該最清楚她的性格。”
    李牧楊簡直找到了知音一般慷慨激昂地站起身,滿臉憤憤:“是吧!你也覺得她固執?她簡直就是霸權主義!她不讓幹什麽就不讓幹什麽,從小我就對她言聽計從,跟誰玩她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好不容易留學跑了我真的受夠了!”
    任舒並不想知道他們的家事,也並不想參與。
    “你可以找找其他人?”
    “你是說我表哥?他才不會幫忙呢,他跟我家關係不好。”
    李牧楊沉了口氣,又可憐兮兮地看著任舒:“求你了任舒姐,你應該最清楚我媽了,當年她讓你考研是不是也是非逼你考的?她這個人就是強製!難怪我爸——”
    李牧楊大概也意識到了不好,繃住了嘴巴。
    早年厙淩的父親厙初文辭去大學教授的工作赴美經商,沒有經驗又白手起家,幾乎把全部家當搭了進去,回國後不得不朝當時在業內首屈一指的嶽父伸手借錢。
    文錦容知道這件事一直覺得丟臉,氣得給了厙初文一巴掌罵他沒出息,也一直不同意弟弟厙初文這段婚事,甚至落井下石說厙初文放著申大任教的機會不要,去跑什麽國外給洋鬼子當牛做馬,現在好了還要看嶽父的臉色,以至於這些年兩家關係都格外疏離。
    文錦容對教書有著幾乎神聖一般的執著,信仰物理學家盧瑟福,甚至在丹麥遊玩時,跟當時在哥本哈根大學就讀物理係研究生的前任丈夫一見鍾情,不到一周結婚,又在孩子還沒出生時倉促辦理了離婚手續。
    離婚之後,前任丈夫定居美國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搞科研未曾回來過。
    任舒沉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是我自己的原因沒有考研,我沒有辦法幫助你,文教授身體還沒養好,你最好還是不要惹她生氣。”
    “我知道,我也是沒有辦法……”
    李牧楊低下頭查看手機消息,開得音量高。
    任舒便聽到了隔著網線對麵傳來厙淩的疏冷聲音,像壓了一層舊煙的砂礫音,沉而不燥。
    跟她印象裏的溫馴嗓音大相徑庭。
    “我最近在出差沒時間管你,你知道你媽是什麽性子,跟她坦白或者被她發現你自己選。”
    而下一秒,任舒收到了厙淩的微信消息。
    發來的一條別墅的地址。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