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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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舒腳步頓住,回頭看向他,厙淩還是那樣的姿態,一瞬間任舒恍惚地想起了第一次進入同一個房間時。
    她也是如此站在玄關處,而男人脫去了西裝外套,襯衫領口開了兩個扣子,合適的黑襯衫臂膀處因蟄伏的姿態而微微發褶,皮革袖箍被金屬調節扣緊鎖著,還戴著一副無框眼鏡,衿貴斯文中帶著強烈侵略性,坐在沙發上看她時,眼神隻有審視。
    他站起身,身形挺拔,隨手把手裏的打火機“啪嗒”一聲扔在桌麵。
    語氣淡淡:“需要幫忙嗎?”
    任舒總覺得,他原來想說的並不是這句。
    於是她搖了搖頭:“不用的,謝謝。”
    “我走了。”她又說了一遍,快步從客廳離開。
    房間安靜下來,厙淩進了浴室遲遲沒出來,伸手撈起放在防水架上的手機,嫻熟又躁動地輸入賬號密碼,點開,收藏的隻有寥寥幾段監控視頻。
    厙淩手指用力到幾乎失控的狀態,那種刺痛感甚至起到了解壓的地步。
    可惜沒有聲音,原來沒有任何聲音。
    厙淩忽然意識到任舒沒有發出聲音,隻有一雙泛紅落淚的眼睛。
    手機屏幕的反射光影中,厙淩沉默著一張臉,此時腦海裏延展了許多畫麵,冷漠的瘋狂的偏執的,手裏的東西最終會落在她臉上。
    可每次看到她那張臉,都未曾實現。
    厙淩沒由來有些燥意。
    任舒打車到了醫院,喬亦然頭頂包裹著紗布,頭發跟衣服都像是被撕扯過一般,臉上的妝容都被抹得像鬼一樣。
    任舒被嚇了一跳忙不迭走過去,蹲在她麵前把衣服的外套給她披上。
    “怎麽了?沒事了沒事了,你額頭怎麽弄的?”
    喬亦然吸了吸鼻子,看到任舒又想哭。
    “我下午跟客戶談合作,出了點意外。”
    任舒握緊她的手,一邊用口袋中的紙巾給她擦著眼淚:“還好嗎。”
    喬亦然搖頭,聲音哽咽沙啞,眼睛充紅看著任舒。
    “我沒事,他沒把我怎麽樣。”
    對方是一家廣告公司的老板,在業內舉重若輕,說要買高端儲蓄險,喬亦然為了這個合作跟對方迂回了好幾次,陪人爬山打高爾夫就差跪下請茶了,以為今天能簽下來,結果在包間差點被灌醉欺負,還好她酒量不錯。額頭是被她敲碎的玻璃酒瓶反彈到擦了一小塊傷,她在包裏放了小型匕首保命。
    “沒事我來了,好了不哭,我們走了。”
    “我其實沒事,我就是害怕所以才給你打了電話。”喬亦然的情緒穩定下來,額頭抵在任舒身上。
    手機裏電話嗡聲響了幾下,喬亦然看了一眼,沒接。
    “怎麽不接。”任舒看到她的備注,顯示老公。
    “不想接,我剛給他打,他給我掛了。”喬亦然說這句話時不染任何情緒。
    “我們走吧。”任舒話音剛落,又看到了一個眼熟的身影,但也沒顧上叫他。
    任舒握著喬亦然冰涼的手指,輕聲問:“你看不出來他別有用心嗎?”
    喬亦然社會經驗豐富,在公司也拿下過多次銷冠,跟很多大公司都合作過,不至於識人不清。
    喬亦然垂著腦袋,眼睛腫得像桃子:“我知道,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是真的要買,又有別的公司也在交涉,我不想放棄。”
    任舒攬著她的肩膀:“他那種在職場上幹了多少年的老油條,怎麽可能被你輕易占便宜。”
    “明天我陪你去報警。”
    喬亦然搖了搖頭:“別了,我不想惹麻煩,你知道我們行業最害怕惹人。”
    任舒沉了口氣。
    喬亦然歪著頭靠在她身上,卸下渾身疲憊,閉上眼。
    任舒調低手機亮度,坐在出租車上低著頭給駱盂發消息。
    【你在醫院嗎?我剛才看到你了。】
    駱盂:【你來醫院幹什麽?生病了嗎?】
    【沒有沒有,我朋友受傷了,也沒來記得叫你,你怎麽了?如果有事店裏可以請假。】
    【我沒事,是我爸在做透析,高血壓腎病,已經治療一年多了。】
    【沒聽你說過……】
    【這有什麽好說的,家裏的事情都是一團糟,你朋友還好嗎?我認識這邊的醫生,需不需要幫忙。】
    【不用不用,我明天去看叔叔好嗎。】
    【不用,真不用,他明天就回家了,一周做兩次就行了,你來他肯定不自在,早點睡。】
    【好,你要有什麽事情給我發消息。】
    對麵發來了一條語音,任舒聽出來他聲音有些不對,帶著笑意但語氣裏滿是無力。
    “任舒,謝謝你。”
    到家已經十一點。
    喬亦然奔波一天身體跟精神都格外疲憊,洗完澡又跟老公打電話訴苦。
    任舒在客廳都能聽到她委屈著悶哭的聲響。
    喬亦然跟老公在大學畢業時結的婚,倆人都是本地人,上一年國慶他老公跟上司一同跳槽到北京一家醫療AI公司做產品經理,工資上漲一倍,也有了更好的發展。
    但喬亦然之前積攢的客戶都在申城,於是開始分隔兩地。
    也是因此,任舒當時找新房子時刷到大學同學喬亦然在朋友圈找租的消息,主動詢問要不要來合租。
    手機裏彈出一條消息,是李牧楊發過來的。
    【任舒姐,我媽出院你會來的吧?】
    任舒一陣頭疼說:【我會接她出院,但是你的事情我幫不上忙,作為她兒子,為了文教授的身體著想,你也不應該在這個時間跟她產生不必要的衝突。】
    文教授早年身體就一直不好,任舒畢業後生活太過忙碌,文教授也不愛回消息,她隻有偶爾有時間才會去看望。
    偶爾想起她,任舒總能想起很冷的冬天除夕夜,她邀請任舒回家吃飯,文教授廚技特別好,而任舒爸媽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家裏又不習慣有阿姨在,從小到大她都是在外麵餐廳飲食。
    直到那次,任舒才猛然體會到別人口中爸爸媽媽做飯的味道,她一直記在心裏。
    對麵沒有回複。
    任舒洗漱完出來,捏著毛巾包裹著長發。
    她睡前還想到這件事,厙淩沒有給李牧楊什麽建議嗎?他會說些什麽?
    任舒莫名覺得如果是厙淩大概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他處理工作跟生活一樣不拖泥帶水。
    捧著手機打開跟厙淩的聊天框,想給他發些什麽。
    手指扣弄著手機殼邊緣,敲敲打打好幾次都盡數刪掉了。
    任舒回想起她離開時厙淩那個眼神,不合時宜回憶起畢業後第一次跟厙淩見麵,是源於苗佩玉溫水煮青蛙似的催婚。
    苗佩玉的催婚跟別人不同,她並不強求,也每次都好商量地說一句,嗯,不想就不想吧,你自己想好就好。
    但還是會隔一段時間就給她發些結婚的好處,說她表姐嫁得好現在過得很幸福。
    任舒被氣得沒脾氣,連跟她吵架都是溫和的:【你自己婚姻很好嗎?】
    苗佩玉沉默了半響,回:【我不好不證明你不好,舒舒,你是不是對你崔叔叔有意見?所以才不願意跟我搬來北京生活。】
    【你到底是為什麽非要我承認他?好,我承認了,我以後會叫他爸。】
    任舒並不覺得苗佩玉二婚她就必須開心地接受她的新家庭,參與進去跟他們和和美美。
    任舒始終覺得,在苗佩玉結婚之後,她就是一個人生活了,人總要接受漫長人生要一個人跌跌撞撞走,承認平庸,承認普通。
    任舒同意去相親之前,並不知道那個人是厙淩。
    隻知道拉了個群,進去她就給屏蔽了。
    同意去也隻是因為苗佩玉打電話過來跟她說了地址跟時間,說已經跟對方約好了。
    她剛下班,手機關機前看到這條消息一陣頭疼,不想讓苗佩玉在別人那兒丟了臉麵,讓對方白白等待太不禮貌,勸慰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可惜那時她車在路上拋錨,聯係4s店又找了拖車,重新打車過去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幾分鍾。
    去了之後原本預定的位置已經坐了一對小情侶。
    任舒回去充上電,等手機能開機,便第一時間打開微信跟對方聯係,那時才看到他在群裏的備注。
    愣了好一會,正要給對方發消息以示歉意,並解釋遲到的原因,但挺心有靈犀,她打字慢還沒發過去,對方已經發來了一條。
    厙淩:【我很討厭不守時的人,如果連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任小姐,我覺得我們沒有再交流的必要。】
    討厭,不尊重,沒必要。
    即便相親非他本意,但從這些字眼毫不掩飾他盛氣淩人的刻薄。
    這還是第一次任舒真切認識到學校的這位風雲人物是個怎樣性格的人。
    厙淩高一從北京轉學過來便聲名遠播,他這種從小到大天之驕子,條靚盤順,鶴立雞群,即便是總徘徊在人群邊緣的任舒知道他也不奇怪。
    更別說,厙家在開學就給學校捐了幾百萬用作貧困補助這件事在全校傳開後,即便厙家做事風格再低調,他也不免變成了八卦暴風眼的中心。
    幾乎每周,任舒都能從別人口中聽到他們圈子裏的一些窮奢極欲的行為,隻要不創業這輩子衣食無憂的公子哥天天湊一起喝酒飆車泡女孩。
    任舒還聽說厙淩大學畢業那年在天祿山山頂開了間酒吧,在“one”二樓能清晰看到又一批狗二代飆車現場。
    從這件事中就能彰顯他骨子裏的傲慢跟薄情。
    那天晚上,微信群裏。
    厙淩的媽媽黎蘭馨倒是很友好地在群裏發言挽回局麵。
    黎蘭馨:【不好意思啊舒舒,我都說了你吃不得太辣的,他還讓助理點了一份什麽川菜。】
    厙淩毫不客氣拆台:【我不用吃飯?】
    中間隔了十幾秒群裏都靜止著,任舒感覺有些尷尬。
    她又不是什麽會說話的人,磕磕巴巴一個字沒發出去。
    倏然黎蘭馨發出一條六十秒的語音。
    任舒盯著沒敢點開聽。
    隨後頭腦風暴著那六十秒,帶著特有腔調罵起人來的樣子——沒忍住笑了。
    倒是苗佩玉發了個捂臉哭笑的表情符。
    【沒有沒有,倆孩子性格不太合適,讓他們自己玩吧。】
    黎蘭馨:【舒舒還在申城工作嗎?有什麽事兒直接找厙淩,他狐朋狗友多,就當是交個朋友,你一個女孩子也有個照拂。】
    任舒這才冒頭:【好的。】
    她知人情世故,自然沒有把黎蘭馨這句話當真。
    更何況,如若不是苗佩玉奉獻精神爆發主動去黎蘭馨經常去的咖啡廳製造偶遇,反複提起這件事試圖讓自己女兒嫁入豪門一生無憂,就不可能有這場相親局的存在。
    她跟黎蘭馨沒見過。
    在學校時也聽過一些黎夫人獨斷強勢、刻厲威嚴的處事作風。
    因此那時厙淩厭惡且極具攻擊性的原因就已經很明了了。
    如若當事人是她,大概也會產生抵抗情緒。
    而任舒自尊心受挫,他的名字也自始被她標注上“敬而遠之”四個字。
    ……
    喬亦然這人平常就大大咧咧沒心眼,痛哭一晚後一早又精神煥發了。
    任舒倒是做了一晚上夢,很早醒來,順帶做了早餐給她,人還在臥室化妝,朱紅的唇又卷了個大波浪,性感又成熟。
    清晨安靜的清冽空氣溢滿客廳。
    任舒坐在餐桌前喝了半杯牛奶,看喬亦然從房間出來噴著香水轉圈圈,問:“你下午忙嗎?要不要來我店裏坐坐。”
    任舒害怕昨天的事情影響了她的心情,想讓她來店裏舒緩一下情緒。
    “不了不了,我工作忙著呢。”喬亦然甩了一下長發,朝著她眨眼睛,“放心,姐姐的心髒超級強大,都是小問題。”
    任舒看喬亦然的一副滿血複活的樣子,不像假的。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來提前跟我說。”
    “OK!”她比了個手勢
    夏天跟冬天人對甜品的敏感度不同,任舒下午出差去申城幾個比較靠譜的原材料供應商去試品。
    她還是決定買一輛車方便些。
    打開平台網站看到有一輛二手麵包車預備出手,車身有被撞過的輕微痕跡,大概急於出手價格很低,任舒聯係了對方,次日去車管所驗車,過戶稅費簽合同。
    “我明天後天大後天都不回來住,不用等我。”喬亦然從臥室出來,手裏還提著行李箱。
    任舒抬眼看右上角的時間,現在才七點,喬亦然的公司距離住的地方很近,她平常開車去,八點醒都能在上班時間到。
    任舒還以為她昨晚都沒睡著,才醒來這麽早。
    看著她忙前忙後,任舒啃著麵包片,含糊問著:“你要出差嗎?”
    喬亦然嘿嘿笑了兩聲:“他過來出差,我倆定了五星級酒店套房,奢侈一把,我現在先收拾一下,等下了班就直接拖著走了。”
    昨晚電話哭訴後,他連夜買了機票請了假跑過來陪伴她。
    “昨天還說要攢錢。”
    喬亦然伸出一根手指否決。
    “會吵到你。”
    任舒:“……”
    “對了,你衣服我忘記給你撈出來又洗了一遍,順手掛我陽台了,你自己去拿。”任舒吃完早餐,站起身從房間拿出外套出來,一邊問,“是有什麽活動嗎?”
    任舒住的是主臥,有單獨陽台,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本放搖椅的小陽台,清理幹淨後買了衣架放著給喬亦然用。
    “啥衣服?”喬亦然不明所以,“啥活動?”
    “我看著好像是高中校服?”
    甚至嚴格意義來說,水手服是初中學生的校服。
    “啊你不說我都忘了!算是……活動吧。”喬亦然進了任舒房間把衣服團了團拿出來。
    “你房間好香啊,噴了香水嗎?”
    任舒點了點頭:“嗯,還有一瓶呢,一會我拿給你,鏈接也發給你。”
    很淡的花香,是她在湊單時買的,意外的好聞。
    “謝謝愛你。”
    喬亦然嘿嘿笑了兩聲,衝過去在任舒臉上親了一口,把衣服扔進行李箱裏。
    又跑過來把任舒熱的牛奶喝掉。
    “我走了啊。”
    “嗯。”任舒擦著臉上口水。
    等任舒回到房間拿包包,腦子裏莫名想起喬亦然那個躲閃的眼神,頓然明白了什麽,眼神變得無處安放。
    她打開購物APP給喬亦然轉發了鏈接,任舒又想起來套用完了這件事,這兩個月都忙於開店的事,還沒來得及買。
    想換個牌子。
    在網上搜索半天購買之後,正要退出來,平台給她推送著適合夏季的服裝。
    大概是手滑點成彈窗。
    點進了一條qqny的鏈接。
    掛脖設計,胸口處是兩片黑色蕾絲布料,腰部跟中間都隻有一條搖搖欲墜的繩子,模特的身材很好,顯得整個屏幕中的畫麵溢滿張力。
    任舒下意識手快退出來。
    隨後,手指在屏幕上壓頓,又在瀏覽記錄中翻出重新點進去。
    盯著這片布料,腦子裏想到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屏幕的光線落在忽閃的眼睫上,任舒感覺手指發燙,布料看上去也就手掌那麽大。
    迅速下單。
    把後台清除。
    快遞發的順豐,次日到達。
    或許,泡友之間也需要一些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