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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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伊始,日曆上標上立夏節氣,天氣悶熱到像在蒸籠裏,天空卻沒有絲毫太陽露頭的痕跡。
    lingling甜品店裏出了新口味的冰淇淋跟沙冰,取名為鯊魚薄荷,店裏開著空調,呼呼風聲在寂靜的上午並不起眼。
    祝願搶到了自己喜歡歌手的演唱會門票,絮叨了一整天,恨不得把門票貼在臉上。
    任舒隻聽歌很少關注演唱會,聽到她說起才產生了一些豔羨情緒,與此同時又覺得自己的業餘生活過於匱乏。
    大概跟厙淩進入同一個房間,是她這輩子做出的最大膽也最豐富的事了。
    中午跟駱盂一起吃的飯,從店裏出來看駱盂一直心不在焉。
    任舒叫了他一聲。
    “駱盂,你想什麽呢。”
    駱盂倏然回神,又輕笑:“不好意思。”
    任舒跟他並排走,沉了口氣,輕聲說:“會好的,不用擔心,我昨晚查了一下,透析隻要好好做,沒什麽問題的,隻是聽上去害怕而已。”
    駱盂看著任舒的表情,從她的聲音中能聽出,她內心大概也覺得透析是已經到了很嚴重麻煩的地步,但為了安慰他,還要裝做輕鬆模樣。
    “謝謝,我沒事的。”
    等待紅綠燈,駱盂側頭看向任舒:“任舒,我能問問你跟你男朋友什麽時候在一起的嗎?”
    “怎麽忽然問這個?”
    “有點好奇。”
    任舒看出他心情不佳的樣子,大概隻是想要轉移話題,但又不知道說什麽。
    “上一年……申城第一場雪的時候。”
    申城很少下雪,任舒記得那天她沒離開,不知道這種關係是不可以睡在同一個房子裏的,而是趴在窗口看窗外盈盈白雪,身後厙淩給她拿毛毯蓋住裸/露的肩,手指撚著她泛紅的臉,問她喜歡雪天嗎?任舒回過頭點點頭。
    厙淩不知道從哪拿出一件黑色大褂,給她裹上,語氣冷淡又溫馴說:“要不要下去走走。”
    那是任舒第一次敢大半夜撐著雨傘出門在空無一人的街上走,他跟在她旁邊舉著傘一直沒說話,高大身軀幾乎整個護住身後穿巷而過的刺骨海風,並排的腳印,空曠,寂寥,又自由。
    駱盂一瞬間被失落感侵襲,他動了動唇卻沒說話。
    隨後眼睛泛著紅,說:“任舒,其實醫生說,我爸活不到今年冬天了,他從我高中開始,就一直在治療,我有時候感覺很累,但是聽到醫生這樣說,還是感覺無法接受。”
    任舒揣著口袋,低下頭:“我爸爸去世的時候我還在高中,他是車禍去世的,好像是一瞬間的事情。駱盂,其實沒有人會陪伴誰一輩子,人活幾個美好的瞬間就足夠了,你看我現在不也是一個人好好的。”
    駱盂跟父親的關係也沒有很好,他早年出軌,媽媽改嫁,二婚流產去世,駱盂從小在家的教育就是做錯事會被挨揍,但他真的死了之後,駱盂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親人了。
    “走吧,不說了,去吃飯。”駱盂放鬆心情說。
    大廈下二樓跟進一樓辦公區不在同一個門,下電梯口時倒是能看到不少戴著ID卡穿著工作服的男男女女刷卡從公司出來,手裏還抱著文件,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聲。
    任舒跟著走進來後,才忽然反應過來,大廈電梯直上就能到厙淩的公司。
    希望不要遇上。
    這家涮肉倒也不是老字號,但憑借鮮而不膩的食材異軍突起,反倒成了旅客的必吃榜第一。
    店內點餐呼喊以及顧客交流的聲響交錯。
    服務員看了她取的號,跟旁邊同事交涉了幾句,又看向她不好意思地問:“請問您介意跟別人拚桌嗎?”
    任舒站在原地,搖了搖頭:“不介意。”
    她太餓了,隻想吃口飯。
    “要等會兒了。”
    任舒看向一旁的駱盂,提議說:“你要不要喝奶茶,湊個起送。”
    駱盂沒多推諉說:“行。”
    點完,任舒順著服務員走去的背影,猝不及防看到臨近靠窗的地方坐著厙淩跟他朋友。
    一瞬間,任舒感覺耳畔嘈雜的聲音變得模糊,視線被集中在他的背影上。
    但有點太巧,讓任舒一瞬間沒來及移開眼。
    靠玻璃窗的位置,涮肉店的燈光正巧落在麵朝這邊厙淩棱角分明的臉上。
    他靠在椅子上,穿了一件申城人一年四季都裹著出門的黑色衝鋒衣,開著拉鏈露出脖頸,大概在他休假時間,才脫掉了她常見的西裝革履。
    對麵男人滔滔不絕,厙淩連眼皮都沒抬,手裏還拿著一份藍色文件夾來回翻看。
    服務員微低著腰跟林鳴謙說話時,還指了指任舒兩人的方向。
    林鳴謙順著看過來,隨後壓頭湊近跟厙淩示意。
    厙淩也微微偏頭往門口位置看。
    服務員臉帶歉意點了點頭走過來。
    任舒微微低眸,錯開眼神。
    服務員很抱歉地走過來,臉上都要哭了,說:“不好意思,小姐請問您可以等一會嗎?半個小時?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是我工作的失誤,拜托您不要投訴我。”
    任舒抬眸愣了一下。
    隨後意識到,厙淩拒絕了她的拚桌。
    “真的不好意思,我會跟老板申請下次給您免單。”
    駱盂在旁邊皺緊眉,脾氣很好的人都有些不滿:“你們到底怎麽工作的?提前預約還不行嗎?讓你們老板過來。”
    前台被嚇得麵露恐色,不停地低著頭鞠躬:“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駱盂還沒說話,就被任舒一瞬間抓住了胳膊。
    他瞬間反手桎梏住任舒的胳膊避免她倒下去,任舒的臉色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
    任舒一瞬間有些眼前發暈,撐著駱盂的胳膊才支撐住,眼前黑了十幾秒,又恢複正常,駱盂忙不迭從口袋中拿出一塊巧克力撕開給她吃。
    任舒有些意外,接過咬了一口。
    “算了。”駱盂忙說,“去旁邊便利店吃怎麽樣?你是不是有點低血糖?”
    任舒點了點頭,巧克力苦澀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她想起還抓著他的手臂,不好意思地鬆開,說:“走吧,謝謝,你怎麽帶了巧克力?”
    附近餐廳人滿為患,吃什麽都要等,任舒跟駱盂坐在便利店的靠窗高腳桌處,趴著點了一些關東煮吃。
    “我們學校附近有一家特別好吃的關東煮,我經常周五下課的時候去吃,前段時間去好像倒閉了。”
    喜歡吃的人不多,但任舒是常客,熟到跟老板認識。任舒當時還有些社恐,老板忽然問她吃不吃炒麵,說是他們老家的東西,任舒受寵若驚地接著,發現是麵粉製不是麵條。
    駱盂歪過頭:“嗯?那家煮物嗎?”
    “你也吃過?”
    駱盂笑了下:“之前老板是我爸,後來他賣了創業。”
    任舒震驚到張開了些嘴巴:“真的假的,我怎麽沒見過你。”
    “我爸不讓我來,不想讓同學知道,害怕會影響他生意。”
    “那我哪天去看望叔叔,叔叔以前還送給我過吃的。”
    任舒又忽然想起什麽,側過頭看他,眼睛都睜大了一些:“我記得你,你是不是給過我巧克力?我當時低血糖,你給我抓了一把巧克力。”
    怪不得他知道。
    “是我。”駱盂笑著,又放輕鬆開著玩笑,“怎麽樣?如果當時我倆認識,是不是也能談一段了?現在就是前對象破鏡重圓。”
    任舒被逗笑,也用很認真的語氣回:“說不準真是。”
    她高中那會太膽小,內心也想過談戀愛但不敢,追她的人裏更沒有她喜歡的類型。大學之後偶爾才會豔羨別人的感情,即便是一敗塗地,有那個過程也挺好。
    時間匆匆奔忙,人生重在經曆。
    【要不再招個人呢?孤獨寂寞冷。】群裏祝願忽然彈出消息。
    任舒一邊吃著昆布結,低著頭回複:【招吧,確實忙不過來。】
    駱盂看了看任舒,也低著頭在群裏發,倆人安靜吃著關東煮,聽著店外來往嘈雜聲:【行,招個男性女性?】
    祝願:【哎?駱哥有女朋友嗎?沒有的話……嘿嘿,看你想不想發展一下!任舒姐肯定不會介意借職位之便吧!】
    任舒跟著開玩笑:【完全不介意。】
    駱盂:【我介意,我有喜歡的人。】
    任舒看到回複,歪著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我認識嗎?”
    駱盂說得輕鬆:“給我留一點點隱私吧,我害怕她知道。”
    任舒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拉鏈的手勢。
    祝願:【哇塞!你都追不到嗎?挺帥的啊。】
    駱盂:【有沒有可能人家沒有那麽膚淺?】
    【不信,這個世界就沒有不膚淺的人,@西西弗斯任舒姐男朋友是什麽樣子的?】
    任舒笑意盈盈回:【我很膚淺,對不起,我反思。】
    祝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任舒:【小祝同學有招人的經驗嗎?不然你來,你看上的就招過來。】
    “任舒。”駱盂倏然叫了她一聲,聲音抬高了分貝。
    “嗯?”任舒被他忽然的聲音嚇了一跳,嘴巴裏的魚丸都嚼了。
    “下次,你可以考慮一下我嗎?”駱盂笑著說。
    任舒歪了下頭,猶疑了一瞬,點頭:“嗯,以我們的關係,你肯定排第一個。”
    ……
    任舒吃得不多,吃完飯後有些暈碳,目光渙散地落在對麵涮肉店的牌匾上。
    視線匯集的一秒鍾,隔著玻璃窗,看到兩人從旁經過。
    厙淩手插著口袋視線泛泛,手腕佩戴著那款他從沒換過的百達翡麗雙時表,燈光折射在表盤側麵,透著渾身衿貴疏離的冷感。
    而旁邊林鳴謙矮了他半頭,跟在他旁邊抱著那份文件夾,也是微壓著肩膀跟他說話開玩笑。
    這身日常裝顯得身材修長筆挺,不說話時冷硬又高高在上,掩蓋不住氣質中的盛氣淩人,他在床上都很少用屈居人下的姿勢。
    “看什麽呢?”駱盂注意到任舒的視線。
    任舒回神:“沒看什麽,隨便看看。”
    任舒低頭喝著果汁,牙齒咬住吸管碾了幾下。
    腦海裏又想到在隔壁涮肉店,厙淩坐在位置上不經意回頭的那個眼神。
    昏暗的暖色光柔軟灑在六人桌的銅鍋上,深色木質桌麵與黑色石質桌麵拚接,很有申城一貫的中式風格,對立就坐的兩人渾身疏散地擁在哄鬧的餐廳。
    厙淩回頭的那一眼,冷淡,銳利,整個人都陷在人群當中卻一瞬間距離拉近,好像全世界就剩他們兩個。
    跟腦海中交織的畫麵撕扯在一起,莫名其妙的,任舒有一種神奇的割裂感。
    那道看向她的眼光完全沒有任何她固有印象中的欲望,甚至連那點溫馴冷淡的笑意都盡數封鎖。
    隻剩些一貫的、對陌生人的冷冽跟疏離。
    腦子空白了好一會。
    回到甜品店,任舒重新點進跟厙淩的聊天框,想給他發條消息。
    點進他的微信朋友圈,意外看到了一條他在幾天前發的圖片。
    任舒很少發朋友圈,畢業後更是除了那條新店開張之外沒有發過任何東西,如若不是深知服務業不易那條她也不會發。
    厙淩隻發了一張圖片,沒有配字。
    是一隻他養的狗,不知道本名叫什麽,大學那會有人聽到厙淩經常叫它封總,是一條賽級犬隕石邊牧,被毛呈現獨特的黑白灰大理石紋。
    大學時厙淩link賬號被挖出來,他也沒注銷,經常發一些封總參加比賽的視頻跟圖片。
    任舒想起自己對他屏蔽的朋友圈,有些欲蓋彌彰,於是又偷偷解開了。
    反正她平常不會發什麽東西。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離開申城。
    任舒猶豫之後,給人發了條短信邀約,試圖補回上次的意外。
    187xxxx:[你晚上有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