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夜遊·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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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南目那音在煙火第一次亮起的時候,看清了對麵人的眼睛。
然後——
他喜歡我。
於是合情合理的,她這一刻感受,是很純粹的驚喜和滿意。
就是說。
哪怕【落花】發動耗時超長,選人物不定,撐死了隻能算個軟性控製技。
但隻要控住,就能控到一見鍾情的水平——
那高低得算個A級。
但隨著煙火亮起,黯淡,亮起,再黯淡。
南目那音那雙受限於生理缺陷的眼睛,默默地瞎了。
不是——
去年初的煙火大會強度有這麽大嗎?
所幸她這輩子長到15歲,早就跟自己的視覺缺損和解了。
哪怕眼前糊成一片,三叉神經隱隱開始發痛,她依舊不動聲色的保持著坐姿,甚至還有餘裕進行一些思考。
比如:這個控製能解除嗎?
如果能——
那它是像《火影忍者》裏的幻術一樣,遇到外力,就有可能瞬間清醒。
還是那種光環影響型的,沒有明確的開始和結束,隻是隨著時間流逝,影響力會自動衰減?
南目那音不確定,南目那音準備等下挨個做實驗。
但也就是這短短一段思索的功夫,她眼前原本仿佛僵死了的那個人影身上,猝不及防傳來一陣大力——
是真的很大力。
大到南目那音明明擱橋頭坐著呢,重心完全下沉,依舊被他一個隻是試圖甩開手的動作,扯到整個人都向前趔趄了一下。
南目那音:???
這是哪來的一股子牛勁?
人在猝不及防間失衡,感覺分分鍾要摔。
南目那音瞬間在心裏給【落花】調成了B——
再軟控你也是個控製技啊,控人這麽不穩定嗎?
好消息是實驗不用做了,就這個反應來看,當事人似乎是“突然清醒”的類型。
但說來也是離譜。
還沒等南目那音一邊腹誹,一邊給自己施加個向後的力好重新恢複平衡呢——
那股力道又毫無預兆的頓住了。
南目那音:???
不是,沒人教過你急刹車更容易出車禍嗎?
下一秒,一隻突兀出現的手,穩穩扶住了她的手肘處;
再然後,在力量完全集中於一點,猜就知道會扯疼人前,又有另一隻手,恰到好處的向上托了下她的腰。
短短六秒而已。
南目那音還在那一邊回憶周遭環境,尋思著自己往前摔是摔在草地上,往後摔可能要翻到河裏——
兩害相權取其輕,不如主動往前撲算了!
一邊默默地在心裏給【落花】降級成了的B。
然而六秒一過,B還是B+都沒選完呢,她已經妥帖的重新坐回了原本的地方。
煙火依舊在閃耀,南目那音下意識握住了扶著自己的那隻手臂。
然後她調整方向,認真的仰起了頭,同時習慣成自然的,用力眨了下眼睛——
目的是快速排出眼眶裏堆積的生理性淚水。
一下,兩下,三下。
冰涼的感覺劃過臉頰。
眼淚是幹淨了,但視界隻稍微恢複了一些輪廓,主旨還是五彩斑斕的黑。
就糟心——
如果將南目那音的大腦,比作一個存儲器,那眼睛就是攝像頭。
而如果攝像頭一開始就完全沒有拍到,那就算係統提取了記憶,數據化的也隻是一段模糊的影像。
生理上的不受控,難得讓南目那音有點煩躁——
耳畔,煙火升上高空後炸開的聲音,似乎越發的密集了。
這樣的震耳欲聾,在某種程度上,營造出了絕對的“聲音空白”,仿佛另一種形式的寂靜無聲。
而寂靜中,她又似乎在某個錯覺般的間隙裏,聽到了近在咫尺,幾聲輕但清晰的短促呼吸。
但這都不重要——
南目那音秉持著一些【我必不能讓他跑了.jpg】的理念,用力的攥住了麵前人垂下的袖子。
同時,她嚴肅的陷入了一場迷思。
就是說。
如果對方被控住了。
那為什麽會突然恢複行動力,然後立刻要跑?
如果他沒被控住,是恢複了清醒的狀態——
那他為什麽又要回來?
……難不成真的是光環滲透型的一見鍾情?
所以哪怕理智清醒了,感性還會持續起效?
南目那音:……
要真是這樣,感覺【落花】可以直接S+了!
她維持著握住對方手臂的姿勢,決定等恢複了,必要搞到他的長期聯係方式才行!
想罷,三下五除二的先在係統裏拉了個表。
她需要依次確定這股子“鍾情”的持續時間,強度,對人的改造程度……
正好。
她思路一頓,想起了那個射擊攤位上需要被贏來的竹製筆筒。
——就先測測她提要求後,這個人會不會糾結但“戀愛腦”的直接聽話吧。
煙火慢慢變得稀疏,南目那音完善著她的表格,總算在差不多一刻鍾後,有了視覺將要緩過來的跡象。
於是她沒忍住眨了下眼睛。
但也就是在這一刻,眼前的人,似乎也通過她眨眼的頻率,同樣得出了“她將恢複”的結論。
說時遲那時快——
南目那音還擱那列對照組呢,對方突然一個巧勁,就再次掙脫了她的手。
可以說嗎?
這次的巧勁是真的很巧,她甚至同時在左肩處後方,感到了一些虛虛的、護持似的碰觸。
——這個人明明都在甩她的手了,居然還吸取上次的教訓,注意著不讓她有機會再次摔倒。
就,何必呢。
南目那音在一陣唰唰的草木晃動聲中,想說你都這麽愛了,到底是在倔強什麽啊就非要跑嗎?
但凡事有例外。
南目那音原本是很篤定的,哪怕他已經跑出去幾步了,隻要她發出一些戰略性驚呼,這個人也有極大概率會原地束手就擒,然後立刻返身回來看她。
問題是,也就這無語了幾秒的功夫,在她成功驚呼前——
抱歉,她是真的不擅長發出類似的聲音。
對方不是跑了幾步,幾米,十幾米,而是一下子就竄出去了幾十米。
那距離遠的,她恍惚中都聽不到腳步聲了。
南目那音:???
這又是哪來的一股子神速?
夜風徐徐吹過,吹皺了水麵,也吹來了遠處的人聲。
南目那音看似神色不變的坐在原地沒動,腦子裏倒是把之前看到他的畫麵,從記憶裏翻出來放大了。
這部分圖像也是沒臉的,倒是他穿的和服,材質隻是中等偏上,花色倒是真挺少見的。
南目那音又著重關注了下那個醜麵具的樣式,感覺真想找的話,多花點功夫也能找到這個人。
就是感覺沒什麽必要——
【落花】又沒有技能冷卻期,與其大海撈針的找他,不如重新控個人。
反正成本也就一片花瓣的事。
思索中,小孩哥拎著一盒點心,吧嗒吧嗒的出現了橋頭。
“你怎麽又亂跑啊!”
他隔著老遠就開始凶人。
“真是的——”
一晚上都兩次了,明明叮囑了要在原地等的,結果都是他一轉頭,就擅自走開了!
南目那音聞聲回頭,垂眸看他,想說我又不會丟——
但平等院鳳凰那種罵罵咧咧的表情真的很可愛。
就是,他也不會真的罵罵咧咧出什麽不好的詞,但豐富的凶臉表情和跳腳小動作,合在一起就莫名讓她覺得可愛。
南目那音因此短暫的拋開了那個不知道控沒控住的路人,不動聲色的看了會兒熱鬧。
半晌後,她說:
“回去吧。”
說完在小孩哥的後腦勺輕輕推了一下。
小孩哥:……
小孩哥氣衝衝,凶巴巴,忍不住要嘟嘟囔囔——
但被這麽一推,也不情不願的就跟著走了。
向前步行大概一百來米,就重新回到了熱鬧的街市。
後半截遊逛時,南目那音因為思索技能相關的事,總是不自覺的走神。
但小孩哥真的有在努力——
最後拿到筆筒的時候,她還是很開心的。
“真開心你倒是給我放假啊!”
小男孩雙手叉腰:“功課也再停一天!”
南目那音對此原本就無可無不可——
反正她這次回校前,必然刷不滿40點羈絆,那多一天少一天這一兩點的,差別也不大。
但為了看小男孩跳腳,她故意端著表情頓了快三分鍾,才慢悠悠的說:
“好哦。”
晚上十點,南目那音重新回了寺廟。
深山,不,也不算很深。
但好像跨過某道界限後,山下的熱火朝天,就完全影響不到山裏了。
南目那音洗去一身食物混合出的煙火氣,披著頭長發,坐到了屋後廊下。
她一邊曬月亮,一邊從抽屜裏翻出塊絨布來,細細的給新筆筒做清潔。
嗡嗡嗡。
院落一角的灌木叢裏,傳來一陣仿佛的蚊蟲鳴叫的聲音。
此時還不到驚蟄,哪怕山裏也沒什麽蟲子。
——那是個蠅頭。
南目那音原習慣性無視了那點動靜,但這麽一看,山下陡然暴增的人流量,其實還是影響到了山裏的。
但就在這轉念之間的功夫,她突發奇想——
你說【落花】這個技能,對咒靈管用嗎?
但又不對。
Gif裏的火柴人,明確分了顏色和性別。
玩家她本人性別女,對位漫畫女主角,被吸引的是藍色標明的“異性”。
問題是:咒靈有性別嗎?
原作夏油傑的式神裏,倒是存在二口女……
但二口女算女嗎?
南目那音順手把筆筒擱在了一旁,起身,兩步跨進了院子。
今日事今日畢——
她走到灌木叢前,先順手薅了朵迎春花卡在鬢發裏,接著伸手去夠那隻蠅頭,準備幹脆把實驗做了。
結果——
“你這是做什麽呢?”
拐角石板路口,傳來了老和尚一貫笑嗬嗬又慈祥的聲音。
正彎著腰的南目那音整個人悚然一驚——
這個角度,這個站我位!
果不其然。
待她抬起頭時,老和尚已經收起慣常的笑容,死死盯住了她的鬢角。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完蛋。
但怎麽說呢。
和她以為的“癡迷”不同,大師傅此時的表情,感覺更像是一股沒由來的……憤怒?
確實是憤怒。
老和尚今天這麽晚來找她,其實是有正事的——
她不是要走了嗎?
但之前為了給平等院鳳凰做範例,她難得認真抄了整整十六卷《妙法蓮華經》。
現在的問題是,這些抄好的經文,到底算是南紅的,隻是寫出來後掛在那裏,允許平等院家的小孩拓寫。
還是擺明了說,就是寫來給“學生”的字帖?
如果是前者,那她走後,經卷大概率會留在現在的寺廟裏,直接變廟產。
但如果是後者——
那她一走,於情於理也該打包送去平等院,交給那個小孩or他家長。
當然。
作為本寺的住持,本身就是修持日蓮宗的老和尚,是更期待前者的。
可此時此刻,原本想好好和年輕人談心,打一打感情牌的老頭,突然被她頭發裏卡著的那點雜物,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就是莫名的礙眼。
不止雜物礙眼,看久了,感覺連她的臉都開始礙眼了!
老頭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
於是:“嗬。”
他發出了嘲諷的聲音。
“南小姐今天出門,玩的挺開心啊?”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幾乎是心驚膽顫的注視著他。
老頭繼續笑眯眯:“學生可愛吧?”
南目那音:“……還,還行。”
“怎麽是‘還行’呢。”
老和尚茶裏茶氣的歎息道:“要不是很中意他,你能一口氣寫十六卷經?”
真的是——
住在我們法脈的廟裏,一路管吃管喝不說,也不要求你做功課。
就這,你也沒想過給我們抄抄經文!
哦,遇到看順眼的小孩了,一下子十六卷是吧?
老和尚想罷轉頭,看向掛在院落一角的卷軸。
掛起來的卷軸上,隻有第四品的部分,全文不到千字。
南目那音寫時很隨性,沒有刻意追求字體排列的橫平豎直,但就是圓滿又融洽。
看久了,心情都不自覺的會變好——
感覺學習不到菩薩的智慧,也能借此體會幾分菩薩的心境、
但今天,此刻。
老和尚以心愛的表情看了眼卷軸後,再看南紅——
天啊,居然感覺更礙眼了!
明明是用的是他們寺的筆墨紙硯;
明明寫完後,都在他們後院裏掛了快半個月了。
怎麽——
現在還真要扒下來,上趕著送去鳳凰堂嗎?!
那是淨土宗的阿彌陀堂啊人家稀罕你嗎!?
老和尚:……
老和尚:等等這句劃掉,對麵可能還真稀罕。
總之——
在莫名疊加的憋悶之下,老頭實在沒忍住,直接上前兩步,唰的薅掉了她頭發裏礙眼的雜物。
老頭也沒看那具體是什麽,薅完了反手將其丟開——
然後整個人倏爾就是一愣。
老和尚:……
老和尚:???
是真的事多了看她礙眼嗎,怎麽感覺陰陽怪氣了一通後,那股氣馬上就順了?
老頭驚疑不定的看南紅,南紅不動聲色的看他。
兩人麵麵相覷五分鍾。
老和尚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歡犯口戒,但他隻是多嘴,言語本身不牽扯什麽過不去的貪嗔癡念。
但是——
老了老了,居然小肚雞腸到這種地步了麽?
老頭仿佛胡子都枯萎了一些,也沒再關注他心愛的經卷,一臉懷疑人生的走了。
剩南目那音留在原地,半晌,彎腰撿起了把被丟開的花瓣。
她——
她好像猜錯了。
歸根究底,【落花】不是技能,而是個詞條——
它沒有那麽多主觀上的,可以被玩家使用拓展的功效。
它可能就和gif裏畫的一樣,是一種非常純粹的,對於少女漫畫裏某些情節的“場景重現”。
為了印證這個猜想,她又別著花瓣,分別去了趟廚房和前堂。
期間偶遇收拾東西的中年和尚一位,餓醒了找豆糕吃的小沙彌兩位。
反應不盡相同。
半小時後,南目那音重新坐回了後院廊下,對著月光,舉起了手上那片已經蔫掉的迎春花瓣。
“落花啊……”
目前已知這個“技能”的前置條件一,是玩家本人鬢邊有花瓣。
前置條件二,是有異性看見。
但看見後,似乎隻有【對方抬手摘掉她花瓣】這個場景,是必然會出現的——
期間花多長時間,對方具體什麽反應,什麽動作,甚至事後的心態如何,都以其個人情況為準。
比如老和尚嫌她礙眼;
比如中年和尚很樂於助人;
比如那倆小的,看起來怕她都怕的要死了,但還吃戰戰兢兢的提出了個問句,待她蹲下後,摘下了花瓣就跑。
就,怎麽說?
和【針對性命運】一樣,乍一看仿佛因果律,框定了某種無法規避的【必然】。
但細想起來,好像也沒什麽實戰作用。
——最起碼有人要殺她的時候,鬢角這個花瓣感人的控製能力,並不會耽誤對方先捅完了刀子,再抬手薅她的頭發。
感覺又強又弱的。
南目那音鬆手,任由迎春花跌在地上。
“果然還是少女漫畫不行啊。”
但是,等等——
無可無不可的感歎中,一道靈光倏爾劃過她的腦海。
如果【落花】不具備操控人“一見鍾情”的能力;
如果被花控住的人,其實大部分的反應,都基於自身。
那今天晚上那個人——
南目那音的思路在這裏突兀頓住,想起了對視時某一秒,她透過麵具看到的,那雙莫名憤怒又倉惶的眼睛。
憤怒,倉惶。
說是“喜歡”的表現有點奇怪。
但南目那音看到它們的第一時間,沒由來的就篤定了,這必然是因為“喜歡”。
加上當時以為他被“硬控”了,就覺得掙紮點似乎也正常。
但現在:
“他居然真的……”
喜歡我?
南目那音說著,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左肩。
這算什麽啊,她有點好笑,我用錯了技能,但陰差陽錯控對了人?
不是——
她這種能嚇哭一打小孩子的超不友好型,居然真的有人敢一見鍾情嗎?
南目那音下意識輕輕舔了下嘴唇,毫無自覺的,露出了個曾經被塔矢亮評價為“像是想要咬住些什麽”的表情。
——她現在,突然真的有點想找到他了。
=====
第二天,早晨。
南目那音昨晚想著事情,迷迷糊糊到後半夜才睡著。
清晨因為生物鍾醒過一次——
但很快想起平等院鳳凰今天不來做早課,遂又無所謂的重新睡起了回去。
到十點前後,老和尚突然出現,拍起了她房間的門板。
“醒了沒有?”
“快起來啦!”
老頭心情仿佛已經恢複了大半,笑嗬嗬的說:
“外麵有客人來啦。”
按理說,寺廟有客人來正常,但南目那音——
她隻是個寄宿的“施主”啊?
怎麽說呢。
寺廟的客人,乍一聽是個平平無奇的詞組,但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句行話——
專門強調這個身份,約等於點明這人是來給寺裏捐錢的。
看老頭心情恢複的這麽快,怕是還捐了不少。
但是:“廟裏的客人,為什麽專門找我?”
老和尚光棍的表示他也不知道。
說完,掏出了一張印著家紋的拜帖。
南目那音:……
不是——
這麽莊重的嗎?
她眼神掃過小小的紙簽。
“茗荷紋啊……”
其他的可能還要搜索記憶,但這個紋樣,她昨晚才抽空回顧過。
所以——
“來的是天草家的人?”
老和尚點頭。
“看起來和風評裏一樣,是非常不錯的年輕人呢。”
老和尚習慣性嘴人:“看長相就很招女性選民的喜歡,我說他下半年選舉啊,八成要直接做東京都知事了。”
南目那音對此沒什麽驚訝反應。
東京都知事?
在確定天草家隻死了一個人那天開始,她這位天草弟弟的身份預期,就已經是“未來的首相”了。
她現在的重點是:這人昨天才在家裏開大會到半夜,今天居然就出現在關西了?
都不需要睡眠的嗎……
秉持著一些歪掉的好奇心,她終於在一刻鍾後,看到了天草石介本人。
和南目那音記憶裏一樣——
天草英介知事,是個出類拔萃的帥哥,帥到和【政客】這個詞聯係在一起,都好像有哪裏OOC了。
雙方禮貌的互相打了個招呼,大師傅笑嗬嗬的引路,想要帶兩人去會客室。
但是——
“不必了。”
年輕的準知事溫和但莫名篤定的說:
“就在這裏也可以。”
聽語氣,像是不願再麻煩些什麽。南目那音無可無不可,順勢也看了圈後院。
這院子沒什麽籬笆,往後再走是竹林,穿過林子,直接可以上山。
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
東南角擺著桌椅,廊下還有抽出來就能坐的墩子,和配套的矮茶桌。
真要在這裏待客,感覺也不是不行。
何況老話怎麽說的來著?
室內建築,有牆有門有架子,存在各種盲區。
反而是本就開闊的地方,從物理層麵,就隔絕了一切被人偷聽的可能性。
雙方落座,倒茶——
按步驟還應該寒暄一下的,對麵卻直接拿出了一份文件。
是南目那音那個因為天草議員暴斃,而趁機中道崩殂的傳統文化項目。
啊。
南目那音幾不可查的頓了一下,我之前……是不是猜測過這個可能性來著?
麵上,她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靜,禮貌的將其接過來查看。
怎麽說呢。
文件袋裏這個,已經是個截然不同的新計劃了。
但又很巧。
它的核心思路,和南目那音當初想甩鍋那會兒一樣,主打一個動態平衡。
即:
先從【傳統文化】平到【傳統體育文化】,再用一些小技巧讓【傳統】徹底不發音,全麵對【體育項目】動手。
乍一看,起步隻是小學生的興趣班,進階也不過是中學生們的全國大賽,突出一個“過家家”。
實則聯係一下上下文就會發現,找準切入點後,這玩意兒進,可以更深入的改體育賽製。
——比如動一動棒球大聯盟什麽的。
要退,也可以向下兼容,從調整校園社團製度開始,以此聯動摻和進教育體係。
想賺錢賺錢,想攬權攬權,端看實行人怎麽選了。
當然,以上這些,都是南目那音概括後的內容。
文件裏的計劃,繁雜且時間跨度超長,包含一大堆看著就莫名其妙的子項目,光目錄就差不多十一頁。
南目那音:……
水平是比公款買《海賊王》的三次元日本政客靠譜。
但這個結構,看就知道很方便經手人撈錢。
她又往後翻了翻,除了大致目錄外,後麵詳細寫出來的,隻有和她本人相關的部分。
這項目剛火起來的時候,南目那音就知道,無論如何,自己是不會被踢出去的。
哪怕後來死了個大議員,她猜測項目重啟後的情況時,也沒覺得自己會被踢,反而擔心對麵一言不合想聯姻。
結果,嗯。
天草係的事務官們,顯然沒扒拉出合適的聯姻人選——
也可能是評估過後,覺得她沒有那麽重要。
總之,現在這份項目中和她相關的部分,充斥著一股花團錦簇哄小孩的味道。
就,怎麽說?
感覺隻要她想,他們就完全可以用運營偶像的商法,來運營她這個“書道學徒”。
聚光燈,見麵會,官方粉絲俱樂部——
字裏行間蓄勢待發,已經全方位的準備好,隨時可以開始供奉一枚年少的花瓶,和她可能存在的虛榮心。
南目那音:……
不用幹活,核心是運動體育,不會惡心到人。
乍一看,完全符合她最初的標準。
——說起來這項目也挺慘,一路亂七八糟的神展開,現在這樣,姑且也算是“得了善終”。
但怎麽辦呢。
南目那音想:我不是很喜歡被糊弄唉?
少女的指尖掃過文件中見麵會相關的字跡,無可無不可的想:
答應是可以答應的。
但在答應之前……我要不先找他們個茬呢?
“南紅小姐有異議?”
南紅聞聲,禮貌的抬頭,回視了天草知事的詢問。
但心裏其實沒想好要不要有異議。
——這種純粹心情問題,丟個硬幣選一下呢?
她這樣想著,手上自然的翻去了下一頁。
‘嗯?’
新的附錄裏,突兀出現了和伽倻琴研究會相關的信息。
南目那音之前因為情勢所需,被師母一通操作,塞進了這個協會當研究員。
按理來說,十幾歲當研究員,聽著就很草率。
但在傳統文化類的工作裏,資曆並不完全和年齡掛鉤。
茲好比歌舞伎——
世代出身的演員,哪怕三歲登台比劃下《連獅子》,水花都要大過苦修三十年的一般人。
南目那音當時屬於是走後門了。
甚至是跨界的後門。
隻是因為伽倻琴研究會人少,還要靠民間讚助吃飯,操作起來並不困難。
現在好了——
在這份附錄裏,她莫名其妙的從研究員,變成了協會長。
而伽倻琴研究會名下,也多了好幾個聽起來就很繁瑣的項目,並幾筆數額巨大的經費。
……這算是她剛才吐槽的回旋鏢嗎?
南目那音可以用師母持續多年的教育打包票——
這些期限不固定,合作機構也模棱兩可的項目,百分之一百不會有人追查後續。
換句話說:
這裏的經費,可以隨便她支取使用。
或者說:這本就是筆封口費。
怎麽說呢。
數額有誠意,手續很齊全,哪哪都體麵。
南目那音覺得看在錢的份上,找茬的事姑且可以省略掉了。
更好的消息是,以小可以見大:
眼前這位天草知事,顯然是比較難得,但很標準的上流社會“體麵人”。
——思維模式可以揣度,等閑不會發大瘋。
她隻要保持基本的友善來往,應該就能在一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全程圍觀他破紀錄了。
然而,隻是準備答應前這一抬眼的功夫。
南目那音捏著文件的手一頓。
下一秒,她狀似自然向左邊側了下頭。
對麵,青年知事的神色平靜而穩定,氣質突出一個成熟可靠。
但果然。
在南目那音動了之後,男人的目光,也隨著她動作方向的變化,跟著閃了一下。
也就是說——
這家夥的眼神,一直在注視她的披肩?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天草知事?”
天草知事回神,倒是完全不尷尬的樣子——
他饒有餘裕的端起茶杯,戰術喝了個水。
然後態度自然的問:“南紅小姐是同意了嗎?”
南紅:……
雖然有點草率了——
但這家夥不會和他哥一樣,心裏其實想睡她吧?
日光下,山中的庭院裏滿是迎春花清淡的香氣。
草木蔥蘢間,成片的建築古老而有質感,隻是看,就讓人心生向往。
反正一般人看到這樣的場景,一時之間,是想不到住在這裏後會出現的潮濕、蚊蟲、隔音差、交通不便等等問題的。
天草石介是例外。
天草家的祖宅雖然也有百多年,也是和風,但內部基本都整修過——
像眼前寺廟裏這樣原汁原味的“古建築”,除非工作需要,他一般不會長留。
但不得不說,他隔著矮茶桌,再次坦然而專注的,將目光投向了對麵:
南紅。
完全沒有常人提起少女時,那些“活潑開朗”“青春洋溢”又或是“文雅安靜”的感覺。
她就算不說話,給人的觀感也是沉靜多過安靜,說實話看久了,甚至會更接近於“森然”。
不得不說——她和這樣的場景,反而是相得益彰的。
但是還不夠。
那天傍晚……
天草石介沒忍住稍稍皺了下眉頭,有些後悔自己衝動之下,直接來到山裏。
這工作原本可以交給下屬去做的。
但現在,就近接觸一個沉靜,又或是“森然”的女孩——
形容詞無所謂了
——她並不會很吵鬧,進而讓人覺得厭煩。
可是……太平靜了。
這種平,讓天草石介注視她的每一秒,都感到有什麽讓他心悸的東西,在被逐漸磨滅掉。
——仿佛看她看得越清晰,那天傍晚從屋簷下走出來的漆黑影子,就不可避免的越模糊。
可也就是這一刻,南紅做出了要將文件遞還給他的動作,然後微微一頓。
她手停住,眨了下眼睛,狀似隻是因為禮貌,在開口說話前回視對方的眼睛。
但是——
噗通。
深灰色的少女平靜的抬眼,精準的捕捉住了男人的視線。
然後——
噗通,噗通,噗通。
像是有一根黏膩的蛛絲,在飛蛾撲向火光前,先一步黏住了它。
天草石介錯覺的般的,有種自己正在被什麽東西稱量的感覺,而對麵神色沉靜的少女,毫無預兆的笑了一下。
南目那音沒有笑,她在很認真的克製自己。
就是,在意識到“這人想睡我”的第一時間,比起憤怒,荒誕,被冒犯——
她下意識就很學術的想:
他想睡我,大概能想到什麽程度呢?
算迷戀嗎?
昨晚開大會到半夜,今早出現在關西;
本人出麵談,沒有帶助理;
比起約在正式的地方,直接來了她落腳的寺廟。
……是想了解她私下的狀態?
姑且算是有點迷戀吧。
於是問題來了:
他能聽話嗎?
如果能,聽到什麽程度?
就是說,她有沒有可能讓他離婚——
離婚不是重點,不離也行。
重點是,能不能讓他在剛剛確定後不久,就出爾反爾,廢掉男配小朋友的繼承人之位?
如果廢了——
那麽【落花】,這個見證相關隱藏節點後才獲得的獎勵,會被係統收回嗎?
之後呢?
它是發個新的見證任務,讓她像給藤堂靜和花澤類牽線一樣,幫助天草清之介重新成為繼承人。
還是直接跳過?
如果這裏跳過了,那原作後期和天草清之介有關的劇情點,還會存在嗎?
疑問出現,機會就擺在眼前,
南目那音看著對麵的年輕男人,有那麽一瞬間,是真的很想立刻做個實驗。
但還好。
她的掌控欲探索欲強歸強,總體上還是受控的。
腦內衝動不過幾秒,理智就意識到這根本劃不來。
南目那音熟練的,運用自己從小到大掩蓋係統的方式,一個垂眸接眨眼的小動作,就自然過渡掉了稍顯突兀的停頓。
於是被黏住的感覺在這一瞬間戛然而止。
噗嗤。
不知道在誰的耳朵裏,甚至出現了昆蟲被燭火烤焦,而後燭火又隨之熄滅的聲音。
天草英介回神,在一陣不甚明顯的眩暈中,意識到自己似乎不自覺的屏住了一陣呼吸。
心跳重新趨於平緩,男人不自覺的蜷縮了一下冰涼的手指。
是錯覺。
頭頂陽光正好,周圍建築如常。
初春還有些涼意的微風,帶來一陣清淡的花香。
茶桌對麵的少女,含蓄而禮貌的維持著端正的姿態,正將那份文件,重新遞回他手邊。
“天草知事?”
天草知事慢半拍的“啊”了一聲。
“沒事。”
他下意識的提高了聲音:“我沒事!”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其實也沒想問他有什麽事——
合作都達成了,不然你告個辭呢?
我昨晚整晚都在思考要不要去找那個“超愛”的麵具小哥,可以的話,想早點回去補覺。
當然,表麵上她還是很莊重的,動作突出一個平緩,做大動作時抬肘都不過桌麵。
然而叮——
係統麵板再一次不請自來。
但跳出來的,是[003·夢想羈絆]的界麵。
她:???
不是——
你們這些插件能不能不要隨便整跨番劇的動靜?
然而她思想冷酷,係統頁麵比她還冷酷。
[警告]
003也不具體說明在警告什麽,自顧自的把她當前激活的唯一頁麵灰掉了。
灰色中心一個圓圈,正在旋轉加載中。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在[夢想羈絆]裏,攏共也就收錄了一個劇情人物——
看這個“加載”狀態,小孩哥顯然不可能是擱家裏放著假呢突然就死了。
那麽……
南目那音眼珠微動,在庭院,尤其是靠近竹林的那一麵,飛速的掃了一圈。
沒有。
沒有。
竹子擋住了看不清,但大概率還是……沒有。
目光掃到東南角的倒座房,她眼睛微眯。
左邊,欄杆後麵,露出來的那點。
係統放大後,是蒲公英花朵一樣的黃色。
——是平等院鳳凰的頭發。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自己凶巴巴的非要請假,準了你又來,圖什麽?
突襲我露餡嗎?
但鑒於狀況比她設想中好的多——
比如這頁麵看著,居然好像還能救一下。
南目那音雖然心情突然變糟糕,分寸還在。
她說:“抱歉。”
目光轉向坐在對麵的男人,但一觸即分,表達出足夠符合年齡的含蓄。
接著,用全套敬語說:“我還有其他的事要忙,可以請您現在先行離開嗎?”
疑問句,但陳述語氣;
敬語,但後半截祈使。
天草石介知事不自覺的用拇指抵住了虎口,也不確定自己看著她這段時間到底想了些什麽。
但回神時,人已經下意識聽話的站起來了。
那邊,南紅小姐對此一無所知,依舊用那種自覺禮貌,實則漫不經心的態度頷首道:
“感謝您的體諒。”
天草石介覺得挺可笑的。
禮儀是這樣的東西嗎?
她的長輩是怎麽教她的?
她的同伴又是怎麽互相勉勵相處的?
就放任她——
放任她產生這樣鬆散的認知,放任她生出這種,這種仿佛自己紆尊降貴做一做,他人就會誠惶誠恐的接受傲慢認知。
就別說當事者了,南紅長大這許多年,公共的社交場合也去過不少了——
當事者無言,旁觀者也沒一個站出來指摘她一下嗎?
但南紅在看著他。
神色禮貌,內在漫不經心——
超過半分鍾後,可能還有些不耐煩。
於是天草石介說:“……是我打擾了。”
南紅笑了笑,再次頷首,道:“再會。”
笑容裏有一些幻覺般的讚許,讓天草石介沒由來的,想到一些在熟人處看到的照片。
南紅年紀不大,基本都和同齡人一起出現,偶爾還會帶著些更小的小孩。
她在照片的角落裏微微躬身,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拍小孩的頭。
親昵,但像拍小狗。
現在這份讚許,更是傲慢的毫無來由——
她看著他起身,就像是看到桌上那隻普通的粗瓷茶盞,自覺生出了五彩的鷓鴣紋。
天草石介也覺得挺離譜的,但哪怕隻過去十幾秒,一旦他想回憶剛才那個畫麵,就隻能不受控製的,先自我代入一個被物化過的視角。
“……再會。”
男人說著同樣的話,起身離開庭院。
他能感覺落在背後的眼神,沒多停一秒就直接移開了——
目送都不會的嗎?
年長者,地位更尊者。
真要計較規矩,送人時明明應該起身,哪怕目送,也要適當的彎腰才行——
一旦對方回頭,便要立刻露出笑容,恭敬的,還該再次鞠躬。
這個女孩……
她隻有表麵是端莊肅穆的,還什麽武家女子的風範——
不提她出身工作都和武家毫不沾邊,那真正的武家女子,麵對丈夫時如同麵對主公,怎麽可能這樣傲慢又懈怠?
真要碰到老派的、更年長的、喜歡嘰嘰歪歪的那群人——
那她的存在本身,其實就是在踐踏著什麽他們不能忍受的東西,不知道要被刁難成什麽樣子。
但在他這裏。
天草石介腳步一頓,側頭看向了寺廟的圍牆,和故意營造出潔淨感的枯山水。
他沒忍住笑了一下。
那天傍晚,她本就是一步一步,踩著他胸膛裏跳動的心髒,走近又越過他身邊的。
男人拿出手機,通電聯係自己的助理。
除了跟車來接他之外——
“留意下春季的拍賣會。”
男人順手從寺廟門口的灌木間,拾了朵散落的迎春花。
“我最近……想要買一樽鷓鴣紋的茶盞。”
同一時間,後院。
南目那音推開眼前的茶桌,攏著袖子站了起來。
她沒有穿木屐,光著腳走過回廊的聲音輕且快,幾步就到了東南角。
扶著欄杆往外一探身——
矮牆後,正蹲著一個凶巴巴的小孩哥。
這也不算意外。
南目那音想:少女漫畫裏,不是常有那種情節嗎?
類似於【和人打賭所以去告白,結果意外被接受】。
然後【明明開始走心了,但和人說話時,又被戀人聽到了打賭的內容】。
最終【產生誤會】的情節。
南目那音合理懷疑,小孩哥的出現,是【針對性命運】在暗搓搓的發功。
好消息是,小孩哥到底少年漫出身,他就算聽到對話內容,意識到他的彌生是個騙局,也沒有轉身就跑——
反而在南目那音探身看過來的前一秒,就凶巴巴的看了回去!
少女漫一般情況:
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
平等院鳳凰:
目光凶悍甚至逼人,整張圓臉上都寫滿了【你敢不給老子解釋清楚試試.jpg】。
合理懷疑他是蹲太久腿蹲麻了,才一直呆著沒動——
但凡能動,這會兒早就跳起來咬人了。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開始思考怎麽哄人。
她日常說話少,刷好感度也是誤導或者幹脆逗人為主——
純粹的哄,她應該是會的,但相關記憶恍若隔世,感覺這輩子仿佛就沒哄過人了。
於是意外又不意外的,她在這裏卡殼了。
五秒,十秒。
十五秒。
小孩哥:“你倒是說話啊!”
南目那音“嘖”了一聲,伸手想先拉他起來。
不。
小孩哥毫不領情扭了下頭:解釋清楚前誰要跟你拉手。
那感覺,隨時準備要和她絕交。
南目那音看著眼前八九歲的平等院鳳凰,突然想到自己的八九歲。
或者說——
想到了塔矢亮。
你們小男孩這個年齡段都很喜歡絕交哈?
她無可無不可的收回手,繼續思索。
思索失敗。
發言需要對細節負責,想的越多,可能出現的漏洞就越多。
半晌後,她趴在欄杆上,看向頓在草叢裏的小孩哥,說:
“不如你來質問我吧,氣不過的話,當做‘審訊’也可以。”
她沒什麽表情的保證到:“我有問必答。”
——比起主動說明,還是被動見招拆招省事。
平等院鳳凰辨別了下她的表情,覺得大概是認真的。
半分鍾後。
小孩哥:“……先說為什麽要騙我?”
南目那音想了想——
她一貫是不說謊的,存在咒力的世界,普通人的直覺遠比三次元強。
小孩哥精神力是個問號,撒謊被逮到,就徹底game 了。
於是她選擇說實話:
“因為好玩。”
內容過於坦白,衝的小男孩一愣,像是被暴風迎麵吹了下的小鳥。
平等院鳳凰頓在草叢裏,整個人完全沒反應過來。
南目那音也沒準備給他什麽反應機會——
“好玩的方麵很多,比如看我的眼神很有趣。”
“說話很好聽,像是在誇人但自己完全意識。”
“再比如容易跳腳,但跳腳的樣子很可愛+——”
“你!”
小孩哥在草叢裏憤怒的蛄蛹了一下。
南目那音這下確定他是真的腿麻了——
生理條件限製了跳起來打人的戰鬥力。
她這樣想著,淡定的側了下頭,躲過小男孩扔過來的枯樹枝,同時無視了他的憤怒,繼續道:
“我現在肯接受‘審問’,是因為我很看重我們間的羈絆。”
羈絆重音,表強調。
她語氣一貫很平,額外讀了重音的詞就非常惹人注目。
平等院鳳凰正撈小石子呢,聽到這裏也頓了下。
他抬頭看彌生——
彌生說:“羈絆關係一開始就是你定的,我是為了加深羈絆,才會放任這個誤會繼續下去。”
理直氣壯,但邏輯不通。
平等院鳳凰:……
平等院鳳凰:“就不能先解釋清楚嗎?”
他從幼兒園上到小學三年級,雖然不喜歡,但也知道有個遊戲叫過家家。
——說通了再重新開一把玩啊!
結果彌生搖頭說:“不行。”
“一無所知時說我是‘吠琉璃’的樣子太可愛了,無論如何都想多留一會兒。”
“再說可愛我揍你了!”
小男孩的直覺一秒告訴他這句是真話——
於是他氣衝衝的頓了一下,默默撒開了手裏的小石子,又薅了把草葉子,重新氣衝衝的向她扔了過去。
“因為好玩,就可以一直欺騙別人嗎?”
彌生說:“那我道歉?”
態度倒是幹脆。
平等院鳳凰:……
平等院鳳凰:“你倒是道啊!”
“對不起。”
扶著欄杆的騙子彎腰,將手遞到他麵前,說好聽的話:
“一開始是好玩,但說久了你好像當真了。”
“這時再揭穿,感覺你會惱羞成怒。”
“我才不會!”
“好吧,就當你不會。”
南目那音跪坐練字多年,手勁臂力都很大,腰腹核心也穩定,成功把小孩提溜了上來。
“維係欺騙很費事的。”
她壓住小男孩的頭頂,說不上是為了不讓他跑,還是在公報什麽私仇——
“如果需要一直撒謊,就算原本好玩的事,樂趣也會慢慢被‘好麻煩啊’的感覺磋磨掉。”
她沒說之後的話,臉上卻理所當然的流露出【沒有足夠的收益誰要做這種事啊】的表情。
平等院鳳凰頂著她的手,原本眼睛止不住往下看,很想抬腳揣她的膝蓋。
但她說的都是真話。
【羈絆】是真話;
【可愛】是真話;
就連【收益】——
平等院鳳凰不知道有什麽好收益的。
難道是看他更多的熱鬧取樂嗎?
不確定,看下她的表情。
她沒有表情。
小男孩完全辨別不出【收益】這個詞背後的內涵,但同樣確定了她依舊在說真話。
怎麽說呢。
當前這個情節,本身可能很少女漫畫,但小孩哥畢竟不是少女漫的人——
他有氣現場生,說打人(比如丟石頭)也是真打。
但打完就算了。
他絕對不會強行木頭人,強行聽不懂。
甚至因為彌生過去話很少,這次直接被她一連串麵無表情的【可愛】,說的不好意思了。
好吧,不好意思不準確。
他惱羞成怒了。
於是他大聲反駁,試圖指責——
“騙了人為什麽還這麽理直氣壯啊!”
“可愛是可以用來形容男子漢的詞嗎?”
“你這家夥——”
“道歉根本一點誠意都沒有,後麵故意一直說可,愛,說那些詞!不會是故意為了糗我吧?”
語氣超凶的。
但他本人是童音;
但他本人說話的時候喜歡跳腳。
在南目那音眼裏就可愛。
……怎麽能這麽好哄呢?
她沒忍住,想揉小孩的頭發,被憤怒的平等院打開。
“跟你說話呢,不要動手動腳!”
——他過去一直以為彌生缺乏人心,免不了各種好為人師,習慣了說各種和長相不符,但聽起來都微妙很爹的句子。
但怎麽說呢。
這種擺明了【我在發脾氣你好好聽著】的態度——
看起在再凶,也是在宣告【我已經原諒你了】。
南目那音全程把係統任務藏在真話裏。
但人都哄好了,003的插件頁麵依舊沒恢複。
什麽意思啊這是?
依據攻略對象的認知,確定羈絆關係;
建立了羈絆關係,才能開始刷羈絆值;
而羈絆關係,確定後不可更改——
南目那音看係統,再看小孩哥:
這是非得重新扭回【彌生菩薩】的頻道上,你才能重啟的意思嗎?
她想了想那張技能表,毫無心理壓力的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唉?”
小孩哥跳腳被打斷,臉色再次空白——
這下不像被暴風吹過的小鳥了,反而像猝不及防被人揉了一把。
南目那音忍住真想揉他一把的手,原地蹲下,伸出手來:
“所以,要重新和我認識一下嗎?”
她是真的擔心換插件裏刷一半的羈絆數值歸零。
“你好,”她說,“我是在這間寺廟裏修行的彌生,是佛前七寶化作的妖怪。”
平等院鳳凰:……
平等院鳳凰:“你有病吧!”
她不為所動,側頭看向欄杆後——
平等院鳳凰藏起來蹲著的地方不遠處,正丟著一捧玫瑰花。
她棒讀的“啊呀”了一聲,“居然還帶了玫瑰花給我當供品嗎?”
小孩哥:……
小孩哥:“你認真的?”
“嗯哼。”
“……辦家家酒嗎?”
他表情格外的一言難盡。
南目那音肯定也沒否定。
係統插件畢竟不太智能——
如果這裏點個頭,就被判定為【過家家角色彌生】,而非字麵意思的【彌生菩薩】,豈不是白折騰這半天?
她也不說話,就看小孩哥,然後轉頭看玫瑰花。
看完了玫瑰花,再轉頭回來看他,循環往複。
三分鍾後,小孩哥恨恨的抹了把臉,兩下翻過欄杆,把丟在一旁邊的玫瑰花撿了回來,又臭著臉甩給她。
“……”
“啊呀,這是要繼續供奉我的意思了嗎?”
她垂眸。
自己的身份確定了,他這個【供奉者】也要重新敲定一遍。
平等院鳳凰猝不及防睜大眼睛,想說什麽啊——
“你騙人被揭穿了哎,還好意思讓我以後繼續送你供品嗎?”
南目那音歪了下頭,沒說話,但那態度大概是“為什麽不行呢?”的意思。
“放心啦,”她姑且補了一句,“菩薩會給你祝福的。”
菩薩不就是你?
小孩哥仿佛是被氣蒙了:
你除了布置功課追加功課檢查功課,然後在我寫功課的時候,冷不丁敲那個佛音缽吵我——
你會祝福什麽啊?
祝我遊戲把把必勝,給你贏奧特曼和竹筒嗎?
“那是筆筒。”
“閉嘴啦我還在生氣呢!”
南目那音:“那個筆筒我真的蠻喜歡的——”
“不是都贏給你了嗎閉嘴啦!”
“我是想說,”女孩還保持著蹲下的姿勢,抬手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我給它做了清潔,還上了保護油。”
“你要看一看嗎?”
“……”
“……”
“讓我看你倒是拿來啊!”
也就是在這一刻:
[警告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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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統恢複正常了。
並且下一秒:
[羈絆值已達到40點]
[注:40點為夥伴間共同戰鬥產生默契的第一階段]
[注:因您與【供奉者·平等院鳳凰】的羈絆達到40點,您將獲得一次從他這裏得到助力的機會。]
[恭喜:您獲得複製技能X1]
[是否抽取?]
南目那音摸著小孩哥本人的腦袋,難得念了一次天靈靈地靈靈。
然後——
‘抽取!’
[恭喜——]
插件三也出現了煙花炸開的音效。
[恭喜您,獲得可複製技能:【鳳凰涅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