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又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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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翰堂設立在京城郊外,身處山清水秀之地。
明翰堂現已發生變故,與前世出事節點截然不同,許多事情成了未知,蘇雲青也被意外扯了進去。
無奈,蘇雲青隻好在回城途中尋個驛站停足兩日,靜觀其變等風波稍平,再入城。
她裹緊頭紗,悄然融入人群之中,打探現況。
路過的行人議論紛紛一片喝聲,卻是關於蕭敘幾月前贏下的勝仗。
“……聽說烏餘外敵被打的落花流水,灰溜溜滾回家了。”
“蕭大將軍威名赫赫,智勇雙全,這次大勝,能保邊境幾年太平,咱們老百姓也能鬆口大氣,過安生日子了。”
“我給你說啊,蕭大將軍此次回京受封,日後可就是守衛京城的禁軍統帥了。”
“調職回京?!哎呦喂那可太好了,日後夜裏睡覺都踏實多了。”
整個京城都在為蕭敘班師回朝而沸騰、期待。
然而,看似加官進爵,回京任職,實則是朝廷對他的忌憚,唯恐蕭敘功高蓋主,折他兵權的權宜之計。
就是不知明翰堂的案子如何了。
她還在沉思,便聽遠處嗩呐哀天、鑼鼓陣陣,打破街市喧囂,連周圍閑談也變了樣。
“李家公子死了,你聽說沒?”路邊婦人低聲議論,語氣夾雜幾分泄憤的快意。
“杜大人親自審案,明翰堂被那群紈絝子弟攪得如此不堪入目,他就該死!不然誰給那些枉死之人償命。”
“哼,我看就該把他閹了,扔大街上,讓眾人出口惡氣!這般輕鬆就死了,真是不夠解氣!”另一名婦人咬牙切齒,厭惡似得呸了兩口瓜子殼。
“幸得杜大人明察秋毫,揭發李家罪惡,提拔學子入仕。”
“是啊,杜大人因此得到陛下嘉獎,日後明翰堂歸他管轄,有這等清明之官,更多學子能有機會做官了。”
“不過,李家居然隻是被削職為民,這麽大事,不抄家真是恨不過!”胖婦人及其不滿,跺了跺腳,在地上用力碾了一道。
“失了官職,那些受害的人家絕對不會放過他。聽說他那條賤命還是杜大人保下來的,說什麽‘李公子一人犯錯,旁人不知’。人死不能複生,子債父償。”
“什麽子債父償,我呸!平日裏他就是煙花柳巷的常客,如今敢在明翰堂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沒有他爹在上頭撐腰,他有那本事嗎?現在兒子死了,他爹把所有罪過扣他一人頭上,好保自己的狗命。父子倆都不是好東西!”
遠見李府牌匾已被撤下,門前掛滿喪布,紙錢在府前鋪了一地,隨風飄散。
蘇雲青走了過去,混在圍觀怒罵的百姓中,冷眼旁觀。李府所有屋門皆貼了封條,資產繳公,下人驅散。偌大府邸,隻剩李尚書一人,在空蕩蕩的院子裏守在李甚棺邊。
昔日風光消散,李尚書麵容憔悴,木然燒著滿地而飛的紙錢。李府氣數已盡,怕是待李甚頭七後,便要徹底封存,成為京城閑餘飯後令人辱罵泄憤的往事。
李甚的死,因是無人再深查。可蘇雲青心中仍有一絲不安,李家雖已倒台,卻如同上一世,逃過處死一劫,甚至杜大人也因此得勢。蕭敘運籌帷幄,為何縱許此事。
蘇雲青怔怔望著紛飛的紙錢與喪布,默然良久,未想明白。
好在,阿鑰今世離開了那座‘囚牢’。
她欲轉身離去,才行兩步,百姓忽然沸騰起來。
“蕭將軍!是蕭將軍!”
“恭賀蕭將軍凱旋!”
人群中不知是誰高呼一聲,緊接著恭賀之言如浪朝席卷整條街道,百姓退至兩側,爭睹將軍異彩。
一陣風呼嘯而過,吹落她半邊頭紗,卷起滿地白色紙錢,在空中翻飛。
她停步側眸望去。
金武關城門大開,繡著金色火虎紋的紅色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象征黑甲軍的勝利與威嚴。士兵步伐鏗鏘有力,簇擁他們的將軍。
蕭敘身著玄色甲胄,肩披繁複暗紋的戰袍,手握長槍,駕馬緩步行於長街。高束的馬尾,隨戰馬微簸在空中淩厲飛揚,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銳利沉著,眉宇間透著不怒自威的鋒芒。
他的出現,撼動長街,霎時陷入一片寂靜,唯剩軍旗肆舞,盔甲脆亮,紙錢摩挲。
他在路過李府時,轉過頭來,兩人目光短暫交匯。卷起的紙錢拍打她的裙擺,她一襲紅衣站在一片白茫間,與李府的落寞,李甚的棺槨一同納入他的視線內。
草草一眼,他麵無表情挪開目光,繼續風光無限往前走。
蘇雲青定在了原地,她看不透他眼底的情緒,亦摸不清暗潮洶湧的局勢。破廟太暗,他可否看清她的容貌,還是僅僅記住了她的這身紅衣。
明翰堂李家之事沒有生死大變,甚至因李甚死亡讓時間提前兩月。這意味著,她的結局同樣未改變,所剩時日更加緊迫。
距離她被害身亡,還剩三年......
……
“聖上口諭,宣蕭敘蕭將軍入殿受封!”
皇宮大殿,莊嚴肅穆。
兩側大臣皆對蕭敘作揖,齊聲道:“恭迎將軍凱旋。”
蕭敘攜刀入殿,站定於高台之下。他長睫低垂,眼底暗藏的目光像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利刃,他沉聲道:“臣蕭敘奉召覲見,恭請聖安。”
皇位上,李澈托著腮,似笑非笑透過冕旒望過去,手指在臉頰輕點兩下,緩緩開口,“愛卿此次大勝烏餘十三族,揚我國威,勞苦功高。你的威望讓敵人聞風喪膽,得百姓信任敬畏。”
李澈低笑一聲,“朕還未想封個何賞,才能配得上大靖的驃騎將軍。大臣與百姓便早已上奏,為你請功。”
他頓了頓,坐直身子,手指轉動指間翠玉扳指,視線冷漠劃過群臣,而後落回蕭敘身上,半闔眸,淡笑道:“蕭大將軍功冠全軍,朕特封你為鎮遠侯,食邑千戶。”
話音落下,殿內陷入片刻寂靜,隨即響起群臣恭賀之聲。
蕭敘神色如常,閃過一絲冷意,沉聲道:“臣,謝主隆恩。”
賀三七在一側聽得蹙起眉頭。
說什麽加官晉爵,封侯賜賞,就是個沒有實權的榮譽虛銜。
蕭敘十五歲領兵殺敵,十七歲封將戰無不勝,三次功冠全軍,二十四歲封侯,他的鋒芒太過淩厲。
景和十四年,正是李澈登基第五年。從借助蕭敘之力奪位,再到如今忌憚他功高蓋主,減兵削權,困其京中。
賀三七腹誹冷嘲,他這個做表哥的,真是會算計。
趙公公緊接著宣告加賞,“……賜黃金千兩,白銀萬兩……宅邸一座……”
“賀將軍賜黃金百兩……”
待趙公公宣告完畢,蕭敘與賀三七接旨領賞。
李澈漫不經心道:“烏餘近年不會再犯,邊關凶險,黃沙漫天,蕭將軍調職回京,護京城百姓安穩,做禁軍統帥,這可也是百姓的意願。”
賀三七:“!!!”
果真如此,封侯加賞,困足京中,收兵權!
蕭敘笑意不達眼底,淡然掀起眼皮,“臣領旨。”
賀三七沉著臉,袖中攥緊拳頭。
李澈:“蕭將軍功勳卓著,是所有世家子弟之表率。本是想將李尚書之子李甚放你麾下,學習一二。”
“奈何,前幾日,明翰堂醜事揭露,朕才知他如此頑劣,倒也是死得其所。”
李澈:“杜愛卿!明翰堂一案,可查出了究竟,李甚死因為何?”
杜大人從隊列中走出來,躬身答道:“回陛下,仵作驗屍,李甚死因為燭台入骨,一擊致命。”
“噢?”李澈意味深長掃向蕭敘,“一個柔弱民女,竟有如此大力,將燭台刺入頭骨之中?真是少見。”
他低笑一聲,揮手道:“罷了,李尚書現已削官為民,明翰堂日後交由杜愛卿打理。”
杜大人恭敬道:“臣領旨。”
李澈:“李甚死了,朝中倒是還有不少子弟,想為國效力。就是不知蕭將軍願意納幾人入麾下?”
賀三七在眾大臣間粗略一眼,又將視線定在蕭敘身上。
他今日不言不語,又在盤算什麽?這又開始塞眼線了,不做表態?!
不過也是,陛下開口,他身邊不塞個人是不會善罷甘休。從前能借邊關危機四伏處理掉那些眼線,如今天子眼下,處理起來畏手畏腳麻煩得多。
吏部尚書李家,負責官員調度,不知在陛下的指使下,利用官員降職的名義往邊關塞了多少眼線。如此便已知曉,吏部尚書是陛下那方的人。回京前先除李家是必然之事,而接下來就是禮部尚書杜大人了。
李甚之死存疑,皇上怕是早已有所猜測。可惜各種李家罪證與“民女”所為,讓陛下再無理將帽子扣給蕭敘。而蕭敘沒想深藏,便是想看看下一個塞給他的,又是哪家勢力。
大臣麵麵相覷,無人先言。
蕭大將軍的脾性大夥都是知曉的,誰敢將自家兒子送去他的麾下?這不是飽受折磨送死,到時死還查不出個死因。
李澈見無人先言,直接開始點名,嗤笑道:“蕭將軍如此駭人?兵部尚書許愛卿。”
許大人臉色一僵,轉眸看向蕭敘,卻未想到與他的視線撞個正著,緊忙收回,答話:“稟陛下,犬子……他從小身子骨不好,隻望做個文官。近日又染了風寒,多日未出府了。”
李澈麵色不悅,沉下臉來,目光在大臣間晃過。大殿中鴉雀無聲,安靜許久,他的指骨在龍椅上有一下沒一下敲擊著。
蕭敘側是靜靜賞著這場無人敢應的鬧劇。
“陛下……”坐於安車行動不便的北軒王方才開口,就被另一聲“陛下”給壓了下去。
這時,立於群臣之首的白發老者,走了出來。
“陛下,臣以為,將軍為國憂心多年,是該尋一良緣,在京中安定。”
蕭敘眉骨微搐,猛然望過去,顯然連他也未料到內閣首輔張遠達來了這麽一出!
李澈聞言,眸光一閃,又再次耐人尋味托起腮來,注視著蕭敘。
賀三七見狀不對,心中暗道不妙!
這又是玩哪出?!是想將蕭敘永困於此?還是想讓他留有把柄拽在京城,就算日後出兵,也逃不過李澈的掌心?
張遠達還真是會給李澈出謀劃策!
賀三七急忙上前為蕭敘開脫,“陛下,將軍一心為民,暫無娶妻念想。”
李澈斜過眸,“你是蕭敘?替他答?”
“朕以為,元輔說的不錯。”他揚起嘴角,“表弟今年二十六有餘,旁人這個年紀,孩都有不下兩個了,而你還是孤家寡人,確實該尋一良緣。”
“陛下!”賀三七正欲上前半跪,蕭敘及時托住他的胳膊,製止了他。
李澈譏笑調侃道:“蕭將軍英姿颯爽,不知贏得京中多少女子芳心。”
大臣們一個個恨不得把頭埋進肚子裏。這下好了,不送兒改送女了。
李澈:“不知元首認為哪家姑娘配得上我大靖的驃騎將軍,鎮遠侯。”
張遠達:“聽聞蘇大人嫡女與將軍年紀相仿,蘇大人近些年在京可是百姓閑餘飯後的一段閑話,為嫁女愁破了腦袋。”
“蘇愛卿近些年盡職盡責,倒也是個不錯之選。蘇家之女年方二十,與表弟很是相配。那朕便做主,賜了這門婚事,三日後完婚。”李澈龍顏大悅,大手一揮,吩咐道:“趙公公!為這門喜事,贈禮。”
蘇大人麵露難色,聽著旁人賀喜,卻站定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趙公公見狀,提醒道:“蘇大人,還不謝恩?”
蘇大人隻好硬著頭皮,上前謝恩。
李澈又將目光對準了蕭敘,“表弟,對這門婚事不認同?”
蕭敘忽然低笑一聲,上前道:“謝過陛下。”
賀三七滿臉愕然:“???”
玩呢?真成婚啊?三日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