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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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落日金烏,茂密群山間一群鳥雀飛過。
太華仙宗,山門十裏外。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離開宗門。
山道上,謝長胥的白衣在前方時隱時現,雲昭抱著藥簍在後麵走走停停。
她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離開戒律堂後,她隻來及給師姐發了道傳信符,就稀裏糊塗跟著大師兄一起出了宗門,至今還沒回過神。
大師兄不是該早在三日前就出發了嗎?為何會在戒律堂門口等她啊?她和大師兄是可以結伴同行的關係了嗎?
雲昭抱著藥簍磨蹭,時不時假裝彎腰采集路邊的藥草,刻意和前方那道白衣身影拉開幾丈距離,生怕被同門弟子看到誤會什麽。
“本尊早說,”夙夜在她識海裏譏笑,“他接那三個任務,就是為了你。”
“閉嘴!”雲昭一腳踢飛路邊石子,那石子‘咻’地飛向前方,不偏不倚砸在謝長胥的後腳跟。
白衣劍君腳步一頓,轉身。
雲昭:“……
她也驀地頓步,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黑水潭和幻月境距此千裏之遙,師妹莫非要這般走著去?”
雲昭抿唇不語。她和大師兄的修為天差地別,他日行千裏輕而易舉,但對她而言可就難了。她還沒築基,禦劍都還不穩當,不走著去又能如何。
謝長胥廣袖一揮,昭明劍淩空懸停,他足尖輕點劍身,朝她伸手:“上來。”
雲昭盯著橫在麵前的劍。
遲疑片刻,將手搭了上去。
踩上飛劍的刹那,昭明劍身的霜紋似有流光閃過,整柄劍遽然輕顫起來。嚇得雲昭一把拽住了謝長胥衣袖。
“大師兄,它是不是不樂意載我?”
“別怕。”謝長胥頓了頓,暼眼腳下的劍,緩聲說,“它隻是……有些興奮。”
興奮?
雲昭長見識了,原來厲害的神兵利器,果然是有自己意識的。難怪宗門裏的師兄師姐們個個癡迷養劍。
“哼,馬上要飲血了,自然興奮。”夙夜怪聲笑道。
“站穩了。”
謝長胥策動昭明劍,帶著她破空而起,刮過臉頰的山風瞬間變得疾冽起來,揚起她耳邊的發絲。
雲昭抓緊大師兄衣角,下意識閉眼,再睜眼時已置身雲海。
夕陽將雲層染成了金紅色的熔岩,她沒忍住伸手撈了撈,翻滾的雲霧似上好的綢緞從指縫間流過,冰冰涼涼的。
謝長胥聽見身後少女發出孩子氣的驚歎。
他微微側首,餘光瞥見那雪肌頰邊彎起一抹清甜笑容。
***
抵達黑水潭所在的瘴澤林,前方被濃濃的瘴霧籠罩,密林中什麽都看不清,便不能再禦劍前行了。
隻能收了劍,步行往裏走。
穿過瘴澤林時,謝長胥走在前麵,昭明劍劍氣所過之處,濃稠的瘴氣自動分開一條小徑。
雲昭緊跟在謝長胥身後,小心翼翼踩著濕滑的青苔小路向前行進。越往深山走,周圍的樹木越發高大茂密,遮天蔽日的樹冠將陽光過濾成斑駁的光點。
進林子不到半個時辰,她的藥簍已經裝了小半筐止血草和靈參,都是她沿途發現的。
這些藥草,雖然不是問道令上指定的,但帶回去曬幹研磨,再煉製一下,還是能製作出一些基礎傷藥的。上次袁師姐送了她一瓶積雪膏,雲昭就生出念頭,想試著自己配藥煉製。
她在劍術上遲鈍,但在靈植藥理方麵,卻有些天分。
她院舍裏的那些花草瓜果,全都是她閑來無事自己種的,長勢極好,根本不需要花靈石去宗門的膳堂買。
“大師兄,還要走多久?”又挖出一株靈人參後,雲昭擦了擦額頭的細汗。
謝長胥看看四周:“快了。”
雲昭不敢落下太多,抱緊藥簍,加快腳步跟上他步伐。
越往密林深入,山路便越來越陡峭,四周開始出現奇怪的黑色岩石,表麵光滑如鏡,仿佛被什麽腐蝕過一般。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讓雲昭不自覺地皺起鼻子。
她四下一看,這才發現,前方地麵布滿黏膩的黑色液體,正咕嘟咕嘟冒著氣泡。黏液中還有可疑的骸骨。
“這是...”
“玄蛇的唾液。”謝長胥皺眉,“看來,它最近頻繁上岸作亂。”
雲昭胃裏一陣翻騰,下意識靠得謝長胥更近了些。
“跟緊我。”謝長胥指尖凝出一縷霜氣,在毒液上鋪出一條冰徑,“踩著我的腳印。”
雲昭小心謹慎踩著他留下的腳印,卻還是趔趄了一下。
謝長胥及時回身,穩穩扶住她手腕。
夙夜卻在雲昭識海裏冷嗤一聲:“趁機占便宜。”
雲昭耳根一燙,忙抽回手。
“路……路太滑了。”
謝長胥將昭明劍遞過來,讓她握住劍柄,就這樣隔劍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她手指一握上去,昭明劍就在她掌心輕顫,發出清越劍鳴,恍若歡欣。雲昭疑惑地看了眼,恍惚間竟錯覺這柄神兵像是在回應她的觸碰。
穿過毒液區後,謝長胥很自然地收回劍。
雲昭並未注意到,他垂下眼瞼,掩去眸中神色,不動聲色按緊了昭明劍。
***
又往前走了一陣,謝長胥突然駐足。
“到了,就在前麵。”
雲昭抬頭望去,呼吸一屏——
一個巨大的黑色水潭出現在山坳間,潭水漆黑如墨,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紋。潭邊寸草不生,隻有那些詭異的黑岩石環繞四周。令人不安的是,水上空盤旋著一層灰蒙蒙的霧氣,即使在正午陽光下也不消散。
“這就是黑水潭?”雲昭問。
“嗯。”謝長胥解下昭明劍,手指輕撫劍鞘上的霜紋:“玄蛇就在潭底,冰魄草就生長在它巢穴附近。”
雲昭咽了口唾沫:“所以我們...要下水?”
“不必。一會兒我會引它出來……”說著,他突然蹙眉,噤了聲。
潭水開始泛起詭異的波紋,時不時‘咕嘟’冒出幾個水泡。
“退後。”謝長胥盯著黑潭,將雲昭往岩石的方向輕推,“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躲好,別出來。”
他神色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雲昭卻驀地緊張起來。那日她在問道榜前聽幾個師兄談論過,說這條黑水玄蛇已經修出內丹,凶殘無比。
可她修為低微,又幫不上大師兄什麽忙,不給他添亂就已經算好了。
她抱緊了藥簍,退到一塊黑色巨石後,說:“嗯,我在這兒等你。”
謝長胥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點頭:“保護好自己。”
說罷,他走向潭邊,昭明劍緩緩出鞘。劍身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寒光,劍刃上的霜紋如同活物般流動。
雲昭看著謝長胥站在潭邊的背影,心髒砰砰直跳。
謝長胥劍指輕點水麵,一道淩厲的劍氣射入潭中。
平靜的黑水頓時翻湧起來,如同煮沸一般。
“轟——”
一聲巨響,潭水炸開數丈高的水柱,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
雲昭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一條通體漆黑的巨蟒,足有水桶粗細,身長至少十丈。它的鱗片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紫黑色光澤,三角形的蛇頭上長著一對猩紅的豎瞳,陰冷地盯著岸邊的謝長胥。
玄蛇口吐信子,嘶啞的摩擦。
謝長胥麵不改色,昭明劍倏忽出鞘。
玄蛇發出一聲刺耳的嘶鳴,巨大的蛇尾猛地拍向水麵,激起漫天水花。借著水幕掩護,它張開血盆大口,朝謝長胥撲來!
“大師兄當心!”雲昭驚呼。
夙夜在她識海裏嗤笑:“緊張什麽,要是連這條牲畜都解決不了,謝長胥跟個廢物有什麽區別。”
“你能不能別說話!”雲昭吼了句。
隻見謝長胥身形一閃,輕鬆避開這致命一擊。劍光起處,寒芒如雪,直取玄蛇七寸。
“鐺!”
劍氣斬在玄蛇鱗片上,發出金屬碰撞般的聲響,竟沒有穿透鱗片,隻激起一道寒光。
玄蟒狂舞,它巨大的身軀靈活地一轉,蛇尾如鞭子般抽向謝長胥。這一擊來得又快又狠,謝長胥立時舉劍格擋,仍被巨大的衝擊力震退數步。
雲昭看得心驚肉跳,這玄蛇果然厲害,實力遠超想象。
黑潭上方激烈的交戰著,突然,她的目光被潭邊一處閃著微光的地方吸引——在黑色岩石的縫隙中,幾株晶瑩剔透的小草正隨風輕擺。
雲昭悄悄從巨石後探出頭,雖然她沒見過冰魄草,不知道它長什麽樣,但從名字也能推斷出應該是一種晶瑩如冰的靈草。
“應該就是它了!”
雲昭心中一喜,卻見玄蛇突然轉頭,猩紅的蛇眼直勾勾盯上了她。
玄蛇嘶嘶吐著舌,竟放棄了對謝長胥的攻擊,轉而朝雲昭襲來!
那猩紅的蛇眼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血潭,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雲昭與那雙蛇眼對上,心魂像被攝住,頓時渾身血液一凝,雙腿僵住,連逃跑都忘記了反應。
“師妹。”
大師兄的喊聲將她驚醒。
謝長胥身影如幻,瞬間擋在她麵前,昭明劍橫斬而出,劍氣直取玄蛇雙眼!
“嘶——”玄蛇吃痛之下,狂躁後退。
謝長胥沒有追擊,而是快速低聲道:“我拖住它,你去采藥。采到立刻離開。”
雲昭急道:“那你呢?”
“快去。”
謝長胥不再多言,迎向發狂的玄蛇。他的劍法比之前淩厲數倍,刹那間三十六道劍氣縱橫交錯,在空中織就一張霜網,每一劍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雲昭咬了咬牙,趁著玄蛇被纏住,貓著腰向冰魄草的方向摸去。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膛,手心全是冷汗。
“小心左邊!”夙夜突然預警。
雲昭本能地往右一滾,一條粗壯的蛇尾擦著她的衣角掃過,將一塊黑色巨石擊得粉碎!
雲昭顧不得隱藏,拔腿就往冰魄草的方向衝。身後傳來玄蛇憤怒的嘶鳴和謝長胥的劍嘯聲,但她不敢回頭,隻能一鼓作氣。
冰魄草近在咫尺了!雲昭伸手去摘——
“上麵!”夙夜又厲聲警告。
雲昭抬頭,隻見一片陰影籠罩下來——玄蛇不知何時掙脫了謝長胥的糾纏,巨大的蛇頭正朝她俯衝而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白影閃過,謝長胥及時趕到,昭明劍穿透玄蛇上顎。玄蛇吃痛,猙獰咆哮著頭顱猛地一甩,粗壯的蛇尾同時橫掃而來!
“砰!”
雲昭隻覺得一股巨力擊中側腰,整個人騰空而起——
“噗通!”
冰冷的黑水瞬間將她吞沒。
刺骨寒意如千萬鋼針紮入骨髓。
水下的世界安靜得可怕。
雲昭拚命掙紮,繁複的衣裙被吸飽了水,像鉛塊一樣拖著她下沉。
更可怕的是,潭水漆黑如墨,她睜大眼睛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肺裏的空氣迅速消耗,雲昭的掙紮越來越無力。
就在她即將失去意識的瞬間。
忽然一道身影破水而來,有力的手臂環住了她的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