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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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樓下大堂的說書先生還在唾沫橫飛地講著,驚堂木不時拍響,沙啞的嗓音穿透樓板:“那更夫親眼所見,城隍廟裏的神像,半夜會發出怪笑!”
    樓下食客們倒抽一聲冷氣。
    雲昭與袁師姐等人麵麵相覷。
    袁瓊英從懷中取出卷宗鋪開:“襄安城城隍廟,每逢朔月都會失蹤一人。這已經是第六個了。”
    此事之所以會出現在太華仙宗的任務榜上,乃是因前陣子此地郡守的愛女也失蹤了,多方尋求能人異士苦尋未果。正值絕望之際,從一位遊曆修士口中得知,凡間若有此等邪祟詭事,可向太華仙宗求助。
    襄安郡守這才輾轉求到太華仙宗設在凡間城鎮的據點。
    “據郡守說,前幾個失蹤的,皆是未曾婚嫁容貌秀美的閨閣小姐,帶著丫鬟去城外上香,進了城隍廟,就不知所蹤了。幾日前失蹤的趙小姐,隻在廟門檻外找到一片撕破的裙角。”
    起初郡守還以為是襄安城出了采花大盜,出動多名捕快搜查抓捕,仍是一無所獲。
    甚至連失蹤少女的屍體都沒找到。
    直到前幾日,一名更夫打完更回家,路過城隍廟,不知見到什麽詭異之事,被嚇得瘋瘋癲癲一直胡說,在城中百姓引起恐慌,說是有冤魂索命。
    袁瓊英一口氣講完,喝了口水:“我和宋師兄一接下這個任務,就片刻沒耽誤趕來了襄安城。”
    “所有失蹤的姑娘,都是去上香的?”雲昭疑惑地問。
    “不止。”宋硯書將茶盞放下,“所有失蹤者,都是陰年陰月生的處子。”
    容貌秀美的處子?
    難怪縣令當初會懷疑是采花大盜。
    謝長胥指尖在桌麵輕叩,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沉吟道:“今夜恰逢朔月。”
    如果他們的推斷沒錯,那麽今晚,必然還會再有一個少女在城隍廟出事。
    幾人皆皺眉思索之際,沉默中,雲昭忽然小聲開口:“那個,我的生辰恰好也是陰年陰月……要不,今晚就由我去假扮香客?”
    不管城隍廟裏到底有什麽邪魅作怪,他們前去一探便知,興許還能來個引蛇出洞。
    “不行!”宋硯書急忙道,“那樣太危險了!”
    謝長胥淡淡掃他一眼,還沒說話,旁邊的袁瓊英倒是眼睛一亮,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師妹長得漂亮,又本就是世家大族小姐,由你來扮演去進香的閨秀再合適不過。屆時我可扮作你的丫鬟,貼身保護你。”
    “大師兄,你怎麽看?”雲昭將目光轉向謝長胥。
    謝長胥微不可察蹙了下眉,沉默片刻:“按此計行事也可。”
    ***
    離開醉仙樓時,隊伍就變成了四個人。
    袁瓊英趁著大師兄和宋師兄走在前頭,悄悄拉過雲昭問:“老實交代,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瞞著我?”
    雲昭心口一跳,忙道:“沒有啊。”
    袁師姐狐疑看她兩眼,指著她腰間的流月劍:“還說沒有,這是哪來的?”
    原來師姐說的是這個……雲昭鬆了口氣,還以為師姐發現了什麽端倪,解釋道:“這是在黑水潭時,我的劍不小心掉水裏了,大師兄給我防身用的。”
    怕師姐又追問其他的,雲昭趕緊轉移話題:“大師兄說那城隍廟的失蹤案可能與幻月境有關係,會很凶險,我還是有點害怕。”
    袁瓊英頓時一拍胸脯:“怕什麽,師姐會保護你!”
    “嗯,就知道師姐對我最好了!”雲昭一笑,親昵地挽住師姐的手。
    走在前頭的宋硯書左右張望,看見街邊的首飾攤上有一支半月玉簪,趁大家沒注意,悄悄買了下來。
    他將簪子揣進懷裏,默默轉頭,看了眼雲昭,卻在半途回身時被謝長胥淡淡一瞥給定住,頓時不自在地低下頭,耳根局促地紅了。
    謝長胥冷眼旁觀,眉頭再次蹙起。
    宋硯書生得眉清目朗,瘦瘦高高,但站在長身鶴立的謝長胥旁邊,不管氣勢還是身量,還是矮了半個頭。
    他沒敢和大師兄說話,隻將那支簪子藏得更緊了些。
    這陣天色尚早,襄安城內的集市雖尚未散去,但最近出了失蹤案的怪事,已不少百姓趁著日頭未落前開始出城。
    雲昭她們出城後未做停留,沿郊外小道一直上了半山腰,找到了那座讓百姓人心惶惶怪事頻發的城隍廟。
    映入眼簾是一座紅牆黑瓦的廟宇,門口台階靜靜矗立,幾縷香火嫋嫋從廟前銅鼎飄出,看著倒是古樸寧靜。
    然下一瞬。
    謝長胥揚起昭明劍在虛空中一斬。
    迷惑人眼的結界破開,幻象之下,竟是一座早已破敗的荒廟。
    暮色漸沉,殘陽將城隍廟的飛簷鍍上一層血色。褪色的朱漆大門在風中吱呀作響,蛛網如喪幡般垂掛在梁柱之間。供桌前香爐傾倒,香灰裏混著幾截斷香,那座垂眸微笑的神像已殘缺不全,隻剩半隻眼睛俯視著蒼生。
    難怪,這根本不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城隍廟,不知早已破敗多少年,卻一直用幻象迷惑城中百姓,引來一波又一波的香客。
    可那麽多來進香的百姓,唯獨那幾位陰年陰月生的少女失蹤了,必然是她們身上有這妖物所求的東西。
    幾人對視一眼,都覺出此事不簡單。
    謝長胥在廟外四下察看了一番,捏決將手中昭明劍一豎,在城隍廟四周設了幾道劍意結界,率先踏入破廟。
    “跟在我後麵。”
    袁瓊英與宋硯書緊跟在大師兄身後,兩人自動以大師兄為首呈一個箭頭攻守陣型,將雲昭護在中間。
    穿過廟門的瞬間,雲昭聽見夙夜在識海裏‘咦’了一聲,她奇怪地歪了歪頭。
    他們警惕地在破廟中四下觀察,卻沒發現什麽異常。
    隻有腳底踩過滿地香灰時,腐朽的木板發出像老人磨牙一樣的嘎吱聲。
    袁瓊英突然拽住雲昭:“師妹當心!”
    腳下地磚突然塌陷,失重感驟然席卷而來,眼前仿佛憑空漾起一圈水波紋,再睜眼時,已是空間鬥轉。
    漫天星河化作千萬盞花燈,耳畔盡是歡快的笙簫聲。
    長街兩側樓閣結彩,朱漆廊柱間飄著各色紗燈,行人歡笑穿行,賣糖葫蘆的老漢賣力吆喝著。
    眼前已不是剛才那座破敗的城隍廟,而是一座燈火通明的城池,竟是在過上元節!
    “師妹!快看!”袁瓊英的聲音從右側傳來。她正站在糖人攤前,舉著盞兔子燈轉圈,琉璃燈影在她臉上投下斑斕光斑,“這燈會可比宗門年夜熱鬧多了!”
    雲昭一愣,師姐怎麽突然……
    “是幻月境。”謝長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跟緊我,別走丟了。”
    雲昭轉頭,發現大師兄不知何時換了一身天青常服,像極了凡間的翩翩貴公子。她再低頭一看,自己也著了身杏黃襦裙,臂間還挽著條淺金披帛,竟是她三年前離家時的裝束。
    “大師兄,師姐她…”
    “幻由心生。”謝長胥沉著道,“別被這幻境迷了心神。”
    雲昭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宋硯書湊過來低聲道:“師妹,你們發現沒?這些路人...”
    話音未落,宋師兄原地消失了,賣糖人的老者突然扭頭——那張皺巴巴的臉赫然是師父邴烏子的模樣!
    老頭兒衝她擠擠眼:“小娘子,給你道侶畫個比翼鳥?”
    謝長胥一把拉過她:“別對視。”
    雲昭趕緊垂下眼睛,不再去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可袁師姐和宋師兄好像已經和他們走失了,她擔心地問:“大師兄,師姐他們不會出事吧?”
    “破了幻月境,他們自會從幻陣中出來。”
    雲昭心頭稍緩,有大師兄在,破幻月境應該不是難事。她緊緊拉著大師兄的袖子,不敢落下半步。
    轉過三條街巷,幻象越來越詭譎。賣胭脂的老板娘長著蛇信子,雜耍藝人把自己的頭摘下來拋接,更可怕的是——每個路人轉過頭來,都長著和雲昭所熟悉的人一樣的臉。
    雲昭攥緊流月劍,手心全是汗,“大師兄……”
    “幻月之心。”
    謝長胥突然駐足,“到了。”
    雲昭一扭頭。
    整條街的花燈突然‘唰’地熄滅。
    黑暗中傳來七聲整齊的輕笑,等燈籠再亮時,街上竟站著七個一模一樣的謝長胥!
    有的在執劍刻木雕,刀下儼然是雲昭的小像;有的站在河上廊橋朝她微笑;有的手裏攥著她在絕劍閣掉落的鵝黃發帶;還有…昨夜山洞裏被她抱住腰身的大師兄……
    七個幻象同時開口:“師妹,過來。”
    他們連唇角掀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垂眸看她時的眼神,清冷中帶著柔情。
    雲昭擰眉。
    糟糕,她被幻境包圍了。
    “選對真身才能破陣。”夙夜突然在識海裏冷笑,“有意思。”
    “哪個才是真正的大師兄?”
    雲昭很緊張,從未見過這麽多大師兄同時對她說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你問我,我問誰?”夙夜漫不經心,仿佛等著看好戲,“你平時不是挺維護他嗎。自己認啊,認不出來就永遠別想走出這幻陣。”
    “……”雲昭目光落到對麵同她說話的七個白衣執劍的謝長胥身上,屏息凝神,仔細分辨。
    可每個‘謝長胥’都長得一模一樣,不管是說話時的神色語氣,亦或是他身上的昭明劍,都如出一轍。
    雲昭被擾得心神有點亂了。
    這樣下去不行。
    她閉了閉眼,腦中突然閃過一幕細節畫麵,猛地睜眼,視線在七個謝長胥發冠上依次掃過。
    突然,她盯著那個站在燈籠攤前的謝長胥。——唯有這個謝長胥束發的玉簪是反插的,那是今早在瘴澤林時被昭明劍劍氣掃歪,他隨手一扶戴反了方向。
    雲昭毫不猶豫,快步朝那個謝長胥跑過去,拉住他的手:“大師兄!”
    她抓住謝長胥手的瞬間,其餘六個謝長胥突然如破碎的鏡片消散在幻境中。
    雲昭十分欣喜,卻見麵前的謝長胥抬頭,嘴角緩緩勾起弧度,開口吐出的竟是夙夜的邪魅低語:“小師妹這麽著急,可是心悅與我?”
    “大、大師兄?”雲昭驚得連連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