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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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幻境中的花燈突然閃了閃。
    就像一塊透明的屏幕短暫失去連接的信號。
    雲昭還保持著伸手去抓大師兄的姿勢,指尖卻突然觸到一片溫熱黏膩。
    她怔然抬頭,看見麵前的人眉心遽然裂開一道血線,殷紅的血珠緩緩滲出,在蒼白如雪的肌膚上格外刺目。
    “大…師兄?”
    那滴血順著高挺的鼻骨滑落,懸在鼻尖將墜未墜。
    雲昭渾身發冷,這才發現眼前的謝長胥與方才七個幻象都不同——他的眼睛漆黑如寒潭,瞳孔深處一點將熄未熄的金芒。
    “唔……”
    謝長胥突然悶哼一聲,踉蹌著吐出一大口血,撐劍跪倒在地,單隻膝蓋發出‘砰’的一聲。
    “大師兄!”雲昭連忙衝過去將他扶起,心裏升起股從未有過的心慌,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手指都在發抖。
    “別看。”
    謝長胥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雲昭眼前變得黑暗,耳邊卻傳來大師兄壓抑的喘息。她聞到濃重的血腥味,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浸透謝長胥的袖口,黏在她睫毛上。
    “大師兄,你流血了!”她慌亂去扯他的手,卻被更用力地按住。
    “陣眼還未破。”他的聲音帶著她從未聽過的虛弱,“幻境中心,有迷魂蛛守著天心蓮。”
    “待在這裏,別亂跑。”捂住眼睛的手突然撤去。
    雲昭踉蹌著站穩,看到謝長胥已經握著昭明劍,轉身走向重重迷霧,白衣背影上綻開大片血梅。他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血腳印,昭明劍拖在地上擦出鋒利的火星。
    “大師兄!你的傷——”
    “別過來。”
    ***
    “鐺——!”
    袁瓊英的柳葉刀第三次斬在蛛腿上,刀刃已經崩出缺口。那覆蓋著漆黑甲殼的螯肢隻是微微一頓,隨即以更猛烈的勢頭橫掃而來。
    “咳...”她側身翻滾避開,卻仍被氣浪掀飛數丈,後背重重撞在幻境城牆的石墩上。右臂的麻痹感已經蔓延至肩膀,指尖不斷滴落黑血。
    “師姐!”
    宋硯書縱身躍來,劍鋒劃過,將襲向她的蛛絲斬斷。他的青袍左袖早已粉碎,露出的手臂上布滿蛛網狀的青紫毒痕。
    “省著點力…”袁瓊英咬牙撐起身體,“你那招星隕還能用嗎?”
    宋硯書苦笑搖頭,突然瞳孔驟縮。
    蛛腹上的人臉突然扭曲,噴出漫天銀絲。那些絲線在半空凝結成天羅地網,銀絲盡頭鏈接著長街上空飄飛的上元紗燈。
    “看!燈籠!”宋硯書突然駭喊。
    所有紗燈上的畫都活了過來,繪著的鳥雀叼著盞琉璃燈飛離城樓,燈芯搖曳處,正是那株能照見魂魄的天心蓮。
    “錚!”
    一道劍光遽然劈開黑霧。
    謝長胥踏空而來,昭明劍懸於他掌心,劍身霜紋纏繞著血色。他眉心血痕未幹,白衣卻無風自動,周身浮動著細碎的金色符文。每踏一步,地麵便綻開一朵霜花。
    他神色冰冷,黑眸銳利。
    “退後。”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迷魂蛛突然劇烈尖嚎起來。它腹部的所有人臉同時發出哀嚎,蛛網如遭雷擊般蜷縮焦黑。
    宋硯書聞言立刻拖著袁瓊英後撤。幾乎同時,昭明劍氣瞬間蕩至他們方才站立之處——那裏突然凝結成冰,迷魂蛛的毒霧被劍氣壓得無法蔓延。
    謝長胥抬手,淩空而起,一劍斬向琉璃燈。
    燈罩碎裂的刹那,整座城池像被抽掉底色的畫,露出原本猙獰的模樣,朱漆樓閣褪色成森森白骨,紗燈化作懸吊的蛛卵——哪有什麽上元燈會,分明是無數蛛絲織就的幻網!
    蛛網中心,天心蓮正懸在巨型迷魂蛛的口器上方!這怪物每條腿都套著繡花鞋,分明是失蹤女子們的物件!
    雲昭趕到時,正看見那迷魂蜘蛛腹上扭曲的人臉,她心頭一凜,意識到那些都是失蹤少女的麵容。
    “師妹,小心背後!”
    袁瓊英的驚呼聲中,蛛網突然收縮。雲昭隻覺得腰上一緊,被一股蜘蛛網以巨力纏住扯向那巨型迷魂蛛的口器。
    漫天血霧中,兩條蛛腿化作利箭直刺雲昭後心。
    雲昭本能地轉身,流月劍橫於胸前——
    劍身突然迸發刺目紫光。
    劍鋒劃過之處,流月劍發出一聲清吟。蛛腿驟然在距她三寸處凝滯,蜘腹發出一聲尖嘯。
    “這是...”雲昭詫然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流月劍。
    同一時間,謝長胥的劍氣在袁瓊英的驚呼聲中斬至。
    昭明劍貫入蜘蛛口器的瞬間,整個幻境劇烈搖晃起來。
    謝長胥並指一揮,劍氣如銀河傾瀉。迷魂蛛的螯肢齊根斷裂,墨綠色汁液噴濺如雨。
    雲昭險險被拽回大師兄身邊。
    她踉蹌著撞進他懷裏,抬頭一看——
    眼前出現一座懸空樓閣,盛開著朵剔透如玉的蓮花,每片花瓣都映著不同的月相。
    天心蓮周圍浮現出七重虛影,每重影子裏都扭曲著不同的少女麵容,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掙紮,有的在尖叫。
    而那隻迷魂蛛睜開巨大的腹眼,冰冷的眼睛正幽幽盯著站在對麵的雲昭。
    袁瓊英大喊:“若是讓這迷魂蛛集齊七名陰年陰月的少女,就不好對付了!”
    雲昭看著複眼中那些痛苦掙紮的少女臉孔,胸口驀地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怒意,她想做點什麽!
    迷魂蛛突然猛地朝她襲來。
    雲昭隻覺得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劍意自她丹田湧出,順著靜脈奔湧至指尖,手中的流月劍突然燙得驚人,讓她幾乎握不住劍柄。
    未等她反應過來,劍身突然爆發出一陣淩厲紫芒。
    她的瞳孔不自覺地收縮,視野中一切突然變得異常清晰——她能看見迷魂蛛複眼中每一張少女麵孔的淚痕,能聽見天心蓮花瓣舒展的細微聲響,甚至能感知到謝長胥劍氣中蘊含的劍意。
    “受死吧!”
    一聲清叱從她喉間迸出,流月劍揚起,劍尖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紫芒所過之處,竟將攻擊全數當下,刺來的螯肢被她一劍斬斷!
    迷魂蛛發出一陣慘嚎,腹部的六張人臉同時扭曲。
    天心蓮周圍的虛影開始晃動,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被強行抽離。
    雲昭自己都驚呆了,她茫然地看著手中的流月劍。
    迷魂蛛突然暴怒而起,剩餘的五條螯肢如長矛撕裂空氣,口器中噴出腥臭的毒霧。就在毒霧即將吞沒雲昭的刹那——
    一道白影如驚鴻般掠過。
    謝長胥不知何時擋在她身前。
    昭明劍突然一分為七,七道霜白劍影在空中交織成劍氣陣圖。每一劍都帶著摧山斷海之勢。
    ‘破!’
    伴隨著這聲厲喝,七劍合一,劍鋒化作一道白虹,貫穿了迷魂蜘蛛最中央的複眼。
    昭明劍的清鳴響徹幻境。
    這一劍,不帶絲毫感情,隻有最純粹的殺意,無情無念,無悲無喜。
    劍光所過之處,六道虛影同時發出解脫般的歎息,化作流光沒入蓮心。
    迷魂蛛發出最後一聲哀鳴,龐大的身軀如沙塔般轟然倒地,整個幻境開始劇烈震顫。
    山搖地動,無數道金光從裂縫中迸射而出。幻境的天空像琉璃般碎裂,懸空樓閣的瓦片紛紛墜落,長街樓閣如褪色水墨般消散,歸於虛無的黑暗。
    終於露出城隍廟腐朽的梁柱,殘破的神像後,一株天心蓮在月光下搖曳,蓮蕊中蜷縮著六個光點——正是少女們的生魂。
    幻境開始坍塌,謝長胥反手收劍,一把攬住雲昭的腰——
    “走!”
    ***
    幻境徹底破碎的瞬間,所有的聲音、光線、氣味都如潮水般退去。
    雲昭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等她再次能夠視物時,發現自己狼狽倒在城隍廟殘缺的石板上。
    月光穿過殘破屋頂,在地上投下一片銀霜。供桌上的神像早已坍塌,隻剩半麵慈悲的微笑。香爐翻倒,香灰灑了一地,被風吹起時像一場灰色的雪。
    謝長胥突然單膝跪地,整個人向前栽去。
    “大師兄!”
    雲昭撲過去接住他,摸到滿手濕黏。
    謝長胥的額頭抵在她肩上,眉心鮮血還在不斷湧出,順著他的鼻梁,流過蒼白的唇,將她鵝黃襦裙染得斑駁。
    “大師兄…你流了好多血!”雲昭顫抖著伸手,卻在即將觸碰到傷口時停住,像是怕弄疼他。
    謝長胥想說什麽,卻咳出一口血來。
    霜華從破敗的屋頂漏下來,照在謝長胥蒼白的臉上。他眉心的傷口猙獰可怖,雲昭手忙腳亂去捂,卻被攥住手腕。
    “天心蓮...”
    謝長胥緩了緩,染血的指尖指向她身後。雲昭這才發現那株蓮花在殘缺佛像座下的蛛網中央發出瑩潤的光。
    雲昭艱難挪動身子,探手去采那株蓮花。
    就在她手觸及花莖的瞬問,蓮蕊中迸發出一道白光!
    一些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湧入腦海,讓雲昭身體兀地滯了滯。
    “轟!”
    城隍廟坍塌的梁柱砸在腳邊,雲昭猛然回神。
    月光穿過殘垣,照在四人身上:謝長胥垂眸倚著斷壁,眉心傷口還在滲血;袁瓊英的袖口被腐蝕出破洞,靠在斷壁上喘息;宋硯書也剛從幻境中脫困,怔怔看著自己的劍鋒,望向雲昭的眼神複雜難明。
    而雲昭的掌心,天心蓮正散發著柔和的清光。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長兩短,已是子夜。
    破廟中,劫後餘生的寂靜裏,唯有蓮香幽幽浮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