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靈髓的第一次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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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透過七皇子府邸陳舊窗欞,在積著薄塵的地板上切割出斑駁的光塊。
    沈宮鬱在一陣壓抑的、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掏空的劇烈咳嗽聲中醒來。那聲音來自主殿,撕扯著黎明脆弱的寧靜,也讓她心頭莫名一緊。
    她快速整理好那身粗糙的素白執事服,纖細的手指撫平衣角的褶皺,又將那頭顯眼的銀發仔細束好,試圖用垂落的發絲盡量遮掩那對敏感的耳朵。脖頸上的禁製鎖鏈已被取下,換上了一副更精致、卻也更加無法掙脫的靈髓鐐銬,纖細的銀鏈纏繞在手腕,象征著她從此失去自由的身份。
    當她端著內侍送來的、據說是專門為她準備的“執事餐食”——一碗清澈見底的白粥和一小碟鹹菜,走向主殿時,沿途遇到的仆從們,眼神各異。有漠然,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種隱晦的輕視。並非針對她垂耳族的身份,而是針對她所侍奉的這位主人。
    “又是一個來沾光的…”
    “可惜了,跟了這麽個主子,能有什麽前程…”
    細碎的議論像風一樣飄過,沈宮鬱垂著眼,充耳不聞。
    主殿內,藥味濃鬱得幾乎令人窒息。
    歐陽柏半倚在鋪著厚厚裘皮的臥榻上,臉色比昨日在殿上更加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墨淵正端著一碗漆黑的藥汁,一勺一勺地喂給他。每喝一口,他都要蹙眉喘息片刻,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看到沈宮鬱進來,歐陽柏微微抬手,示意墨淵暫停。
    “過來。”他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宮鬱依言走近,跪坐在榻前的蒲團上,將食盤放在一旁矮幾上。
    “主人。”她低聲喚道。
    歐陽柏沒有看那寡淡的粥菜,目光落在她身上,細細打量,最後定格在她手腕的銀鏈上。
    “習慣麽?”他問,語氣平淡。
    “謝主人關懷,奴習慣。”沈宮鬱垂首回答,姿態溫順。
    “習慣就好。”歐陽柏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卻又引出一串咳嗽,他用手帕捂住嘴,悶聲道:“在我這裏,沒那麽多規矩…咳咳…隻要安分守己,便無人為難你。”
    這時,一名內侍匆匆而入,躬身稟報:“殿下,太子殿下派人送來‘九轉還靈丹’,說是對滋養靈髓有奇效。”
    殿內瞬間一靜。
    墨淵的眼神陡然銳利。
    沈宮鬱也感覺到,榻上那位病弱皇子的氣息,幾不可察地凝滯了一瞬。
    歐陽柏緩緩放下捂住嘴的帕子,那素白絹帛上,赫然又是一抹驚心動魄的暗紅。他臉上擠出受寵若驚的、甚至有些惶恐的表情,聲音都帶著顫:
    “太…太子兄長厚愛,柏何德何能…快,快請使者進來。”
    一名身著東宮服飾的使者昂首而入,臉上帶著公式化的笑容,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倨傲。他捧著一個精致的玉盒,打開後,一枚龍眼大小、流光溢彩的丹藥躺在其中,散發著濃鬱的藥香和精純的靈髓波動。
    “七殿下,太子殿下聽聞陛下賜下靈髓執事,特命屬下送來此丹,願殿下早日康複。”使者說著冠冕堂皇的話,目光卻似有似無地掃過跪坐在一旁的沈宮鬱。
    “多謝兄長掛念…柏,感激不盡…”歐陽柏掙紮著想要起身行禮,卻被墨淵按住。他隻得靠在榻上,伸出那隻瘦削見骨、微微顫抖的手,似乎想去接,又不敢接。
    “殿下身體虛弱,屬下為您放在這兒。”使者將玉盒放在榻邊小幾上,目光在歐陽柏慘白的臉和染血的手帕上停留片刻,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殿下好生休養,屬下告退。”
    直到使者的腳步聲遠去,殿內凝滯的空氣才仿佛重新流動。
    墨淵麵無表情地拿起那玉盒,仔細檢查片刻,對歐陽柏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丹是真的,而且是極品。但這“好意”背後,是關心,是試探,還是裹著蜜糖的毒藥,無人知曉。
    歐陽柏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疲憊與麻木。
    “收起來吧。”他揮揮手,仿佛那是什麽燙手山芋。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沈宮鬱身上,帶著一絲審視,一絲探究。
    “淨髓之體…”他喃喃低語,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聽聞你們的靈髓,有溫養經脈、淨化雜質的奇效…”
    沈宮鬱心尖一顫,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她溫順地應道:“是,主人。奴的靈髓,或可緩解主人身體不適。”
    這是她存在的價值,也是她無法逃脫的宿命。
    “是麽…”歐陽柏緩緩伸出手,那隻蒼白、修長、帶著病態美感的手,遞到她麵前,“那便…試試。”
    沈宮鬱屏住呼吸,抬起微微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那隻手。他的指尖冰涼,皮膚下的血管清晰可見。
    她收斂心神,嚐試調動體內那至純至淨的靈髓。一絲溫暖柔和、泛著淡淡瑩白光芒的力量,如同初春的溪流,從她指尖緩緩渡入歐陽柏的經脈。
    起初,一切如常。她的靈髓力量如同石沉大海,流入那片傳聞中“枯竭”的靈髓本源,沒有激起任何漣漪。歐陽柏依舊閉著眼,眉頭微蹙,仿佛在忍受著痛苦。
    然而,就在沈宮鬱稍稍加大靈髓輸出,試圖更深入地探知那“枯竭”之源時——
    轟!
    一股難以形容的、龐大到令人靈魂戰栗的陰冷氣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獸,在她靈髓觸及其核心的刹那,猛地驚醒了一絲!
    那不是枯竭!那是…被某種強大到無法想象的力量,強行封鎖、鎮壓的恐怖存在!幽暗、深邃、充滿了毀滅與再生的矛盾力量!
    “唔!”沈宮鬱悶哼一聲,如遭雷擊,瞬間切斷了靈髓輸送,臉色煞白地鬆開了手,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後跌坐在地,胸口劇烈起伏,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
    那不是靈髓枯竭!那是…封印!一個強大到令人絕望的封印!
    幾乎在同一時間,歐陽柏猛地睜開雙眼!
    那雙平日裏總是顯得溫潤甚至懦弱的眸子裏,此刻竟銳利如閃電,帶著一絲被觸及逆鱗的震怒與冰冷的殺意,直直刺向跌坐在地的少女!
    四目相對。
    沈宮鬱在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深淵般的秘密。
    歐陽柏在她眼中看到了無法掩飾的、洞悉真相的驚懼。
    殿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凍結。
    墨淵的手,悄無聲息地按上了腰間的劍柄。
    歐陽柏眼中的殺意與銳利隻存在了一瞬,便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被濃重的疲憊與病氣覆蓋。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散架。
    他指著沈宮鬱,聲音斷斷續續,帶著痛苦的喘息:
    “你…你的靈髓…怎會如此…霸道…我…我好難受…”
    沈宮鬱怔在原地,看著他那副仿佛隨時會咽氣的模樣,腦海中卻不斷回閃著剛才那驚鴻一瞥感受到的、如同無盡深淵般的恐怖封印。
    他是在偽裝!
    他根本不是什麽靈髓枯竭的廢人!
    可他現在,為什麽又…?
    就在這時,殿外再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侍衛在門外高聲稟報:
    “殿下!四皇子府上派人傳來口信,邀您三日後前往西山圍場散心!”
    歐陽柏的咳嗽聲戛然而止。
    他靠在榻上,胸口起伏,目光幽幽地掃過地上驚魂未定的沈宮鬱,又看向殿門外,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
    散心?
    怕是…又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意外”吧。
    他重新看向沈宮鬱,眼神複雜難明,最終化為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
    “看來…想在這皇城安穩‘病’下去,也非易事…”
    他頓了頓,對墨淵吩咐道:
    “帶她下去休息…三日後,隨我一同赴約。”
    沈宮鬱被墨淵扶起,帶離主殿。走到門口時,她忍不住回頭。
    隻見斑駁的光影中,那位“病弱”的七皇子獨自靠在榻上,半張臉隱在陰影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方染血的手帕,眼神幽暗如夜,哪裏還有半分方才的虛弱與惶恐。
    西山圍場…
    沈宮鬱的心沉了下去。她隱隱感覺到,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而她這個意外窺破秘密的“靈髓執事”,已被徹底卷入了漩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