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陛下的“恩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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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圍場的騷亂,最終以四皇子歐陽烈身負重傷、麾下親衛折損近半的慘淡結局收場。
據僥幸逃回的侍衛哭訴,他們原本追擊一頭罕見的雪貂,不知怎地竟誤入了驚蟄獸的巢穴範圍,更詭異的是,那頭成年驚蟄獸像是被什麽東西徹底激怒,發狂般對他們進行了不死不休的追殺。若非隨行供奉拚死抵擋,四皇子恐怕就要命喪獸口。
消息傳回主營地,一片嘩然。
沒人會將這場“意外”與那個自始至終都虛弱地坐在看台上,連站都站不穩的七皇子聯係起來。他甚至在聽聞四哥重傷的消息時,嚇得打翻了手邊的茶盞,咳得撕心裂肺,險些昏厥過去,還需要他那名垂耳族執事慌忙上前,用純淨靈髓為其穩定心神。
完美的表演,無懈可擊。
回程的路上,馬車內的氣氛卻比去時更加凝滯。
歐陽柏依舊閉目養神,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但沈宮鬱卻無法平靜。她跪坐在角落,指尖冰涼,腦海中反複回放著那驚蟄獸出現時,歐陽柏手指微動與她靈髓感應的瞬間。
那不是巧合。
她幾乎可以肯定,四皇子的遇襲,與身邊這個“病弱”皇子脫不了幹係。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隔著如此遠的距離,精準地激怒一頭強大的驚蟄獸?那封印下的力量,究竟恐怖到了何種地步?
而她,這個意外窺破秘密的人,接下來又會麵臨什麽?滅口?還是……更有價值的利用?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心髒。
馬車駛回七皇子府邸時,夜色已深。府內燈火通明,氣氛卻比往日更加肅殺。不止是墨淵,連一些平日幾乎不露麵的、氣息沉凝的陌生麵孔,也隱約出現在府邸的陰影角落。
沈宮鬱被直接帶回了西廂暖閣,門外增加了看守。這是一種變相的軟禁。
接下來的兩天,府邸仿佛與世隔絕。外界關於四皇子重傷、朝堂勢力可能重新洗牌的種種猜測和暗流,似乎都被那厚重的府門阻擋在外。隻有每日準時送來的清淡飯食和濃烈藥湯,提醒著沈宮鬱她此刻的處境。
歐陽柏沒有再召見她。
直到第三天傍晚,一名麵生的內侍來到暖閣,麵無表情地傳達命令:“殿下要見你。”
沈宮鬱的心猛地提起。該來的,終究來了。
她跟著內侍,再次走入那座彌漫著藥味的主殿。殿內隻點了幾盞燈,光線昏暗,將歐陽柏的身影勾勒得更加模糊不清。他靠坐在臥榻上,似乎比前幾天更加消瘦,臉色在昏黃光線下泛著一種不健康的青白。
墨淵如同雕塑般立在他身側,眼神如鷹隼般落在沈宮鬱身上。
殿內沒有其他人。
“跪下。”歐陽柏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與他在外人麵前的虛弱截然不同。
沈宮鬱依言跪在榻前,垂著頭,心髒在胸腔裏狂跳。
“那日在西山…你感覺到了什麽?”他問得直接,沒有任何迂回。
沈宮鬱指尖掐入掌心,強迫自己冷靜。她知道,此刻任何一絲猶豫或謊言,都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奴…奴感覺到一股…一股很隱晦,但…很強大的力量波動。”她選擇說實話,但有所保留,“與…與觸碰主人時感覺到的…同源。”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燈花偶爾爆開的劈啪聲。
許久,歐陽柏才輕笑一聲,那笑聲裏聽不出喜怒,隻有冰冷的寒意:“很好,還算誠實。”
他微微前傾身體,昏暗的光線下,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仿佛能穿透她的靈魂:“那你可知,窺破秘密的人,通常隻有兩個下場?”
沈宮鬱渾身一顫,伏下身去,額頭抵著冰冷的地板:“奴…奴不知。奴隻知,奴的性命是主人的,靈髓也是主人的。主人若要取回,奴絕無怨言。”
她將姿態放到最低,這是她唯一的生機。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的靈髓,”歐陽柏忽然轉移了話題,語氣變得有些奇異,“那日…似乎不僅僅是被動感應。”
沈宮鬱一怔,抬起頭,有些不解。
“驚蟄獸狂暴時,氣息混亂,靈髓駁雜。”歐陽柏的目光銳利如刀,緊緊鎖住她,“但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你的靈髓…似乎在無意識地…汲取,或者說,嚐試同化周圍那些狂暴駁雜的氣息?”
什麽?!
沈宮鬱徹底呆住。她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當時她全部心神都被歐陽柏那細微的舉動和感應到的恐怖力量所震懾,根本未曾留意自身靈髓的細微變化。
同化?汲取?這怎麽可能?垂耳族的靈髓至純至淨,最忌沾染雜質,怎麽可能去主動同化外界狂暴的靈髓?
“我…”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辯解,因為連她自己都無法確定。
看著她臉上真實的茫然與驚愕,歐陽柏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濃。他靠回榻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若有所思。
“淨髓之體…看來,比古籍記載的更有趣。”他低聲自語。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甲胄碰撞的鏗鏘之聲,以及一個尖細高亢的宣號:
“聖旨到——七皇子歐陽柏,接旨!”
殿內的三人臉色同時一變。
墨淵瞬間移動到歐陽柏身邊,將他扶起。歐陽柏臉上那片刻的銳利與深沉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慣有的虛弱與惶恐,他甚至需要借助墨淵的手臂才能站穩。
沈宮鬱也慌忙跪伏到一旁。
殿門大開,一名身著大紅蟒袍、氣息淵深的大太監,在一隊精銳宮廷禁衛的簇擁下,昂首而入。他手中捧著明黃的聖旨,臉上帶著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卻如冷電般掃過殿內每一寸角落,最後落在被墨淵攙扶著、搖搖欲墜的歐陽柏身上。
“兒臣…接旨。”歐陽柏聲音顫抖,就要跪下。
“陛下口諭,七皇子病體未愈,免跪接旨。”大太監抬手虛扶,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謝…謝父皇隆恩。”歐陽柏感激涕零,依舊深深躬身。
大太監展開聖旨,朗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七子柏,孝悌忠良,雖體弱多憂,然心係兄長。聞四皇子烈西山遇險,柏憂思過甚,病體加重,朕心甚惻。特賜‘萬年血玉珊瑚’一株,‘九竅蘊神丹’三枚,助其穩固靈髓,滋養病體。另,垂耳族執事沈宮鬱,侍主有功,賜‘清心玉佩’一枚,望其勤勉侍奉,不得有誤。欽此——”
賞賜!
豐厚的,甚至有些過於厚重的賞賜!
尤其是給沈宮鬱的賞賜,這幾乎是從未有過的先例!一個垂耳族執事,何德何能能得到陛下親賜?
歐陽柏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受寵若驚到幾乎無法自持的表情,顫聲道:“兒臣…兒臣叩謝父皇天恩!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墨淵代他接過了那株流光溢彩、散發著濃鬱氣血之力的血玉珊瑚和裝著丹藥的玉瓶。
大太監將一枚觸手溫涼、雕刻著靜心符文的白玉佩,親手遞到了依舊跪伏在地的沈宮鬱麵前。
“沈執事,謝恩吧。”大太監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沈宮鬱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恭敬地雙手接過玉佩:“奴,謝陛下隆恩,謝殿下恩典。”
大太監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在歐陽柏和沈宮鬱之間流轉片刻,才帶著禁衛轉身離去。
殿門重新關上。
歐陽柏幾乎在瞬間就鬆開了墨淵的手臂,他站直身體,臉上那誇張的感激和虛弱潮水般退去,隻剩下冰冷的陰沉。
他走到那株價值連城的血玉珊瑚前,指尖輕輕拂過,感受著其中澎湃的能量,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冷笑。
“萬年血玉珊瑚…九竅蘊神丹…真是好大的手筆。”他低聲自語,眼中沒有絲毫喜色,隻有濃濃的警惕,“父皇這是…嫌我死得不夠快?還是嫌我這枚棋子,還不夠顯眼?”
他的目光轉向沈宮鬱手中的那枚清心玉佩,眼神更加幽暗。
“還有這個…”他走過去,從沈宮鬱手中拿起那枚玉佩,指尖在上麵輕輕摩挲,靈髓微動,似乎在探查什麽。
忽然,他指尖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果然…”他冷哼一聲,五指猛地收緊!
隻聽“哢嚓”一聲細微脆響,那枚質地堅硬的清心玉佩,竟被他徒手捏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一縷極其隱晦、幾乎難以察覺的追蹤印記,從裂縫中逸散出來,隨即被歐陽柏指尖繚繞的幽暗氣息瞬間吞噬、湮滅!
沈宮鬱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玉佩,竟然是監視之用!
歐陽柏將出現裂痕的玉佩丟回給沈宮鬱,眼神冰冷地注視著她,語氣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靜:
“看來,我的好父皇,對你這位‘淨髓之體’的興趣,比我想象的還要大。”
“這‘恩賞’,你我可要…好好消受。”
他看著沈宮鬱瞬間蒼白的臉,以及她手中那枚象征著危機與監視的裂痕玉佩,殿內昏暗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風暴,遠未結束。而這來自帝王的“關注”,將把他們推向更危險的漩渦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