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轎中垂耳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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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賜下的“清心玉佩”被歐陽柏徒手捏出裂痕,如同一聲驚雷,在沈宮鬱心中炸響。
    那不僅僅是一塊玉佩,更是一道催命符,一道來自九五至尊、無處不在的審視目光。她捧著那枚帶著裂痕、靈力已失的玉佩,隻覺得有千斤重,冰冷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歐陽柏看著她煞白的臉,眼底沒有任何憐憫,隻有一片深沉的算計。他揮了揮手,語氣恢複了慣有的、帶著病氣的虛弱,仿佛剛才那個徒手碎玉、眼神淩厲的人隻是她的幻覺:“下去吧,玉佩…收好,畢竟是父皇的賞賜。”
    沈宮鬱明白他的意思。玉佩不能丟,甚至不能讓人看出它已損壞,她必須戴著這個被動了手腳的“恩賞”,繼續扮演好她溫順無害的靈髓執事角色。
    “是,主人。”她低聲應道,將玉佩小心地係回腰間,那一道裂痕恰好被她用指腹按住,隱藏在衣料的褶皺之下。
    退出主殿時,她與墨淵擦肩而過,能感覺到對方那審視的目光在她腰間停頓了一瞬。
    回到西廂暖閣,軟禁並未解除,門外的守衛依舊森嚴。沈宮鬱坐在窗邊,看著外麵高牆圈出的四角天空,心亂如麻。歐陽柏的秘密,皇帝的監視,自身那莫名出現的“同化”能力…這一切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越纏越緊。
    她摩挲著腕間的靈髓鐐銬,感受著其中禁錮的力量,又下意識地碰了碰腰間的裂痕玉佩。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感籠罩著她。垂耳族的命運,從出生起便已注定,要麽作為溫順的“藥引”被消耗殆盡,要麽在反抗中被碾碎。她原本已經認命,可歐陽柏的出現,他體內那恐怖的封印,以及自己靈髓的異動,像是在這潭死水中投下了巨石,激起了不甘的漣漪。
    接下來的幾天,七皇子府邸表麵依舊平靜。歐陽柏深居簡出,“病”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油盡燈枯。皇帝那邊的“恩賞”之後,也再無其他動靜,仿佛那真的隻是一次單純的撫慰。
    直到五天後,一份來自宮中貴妃的賞花宴請柬,被送到了歐陽柏手中。
    “長秋宮…林貴妃…”歐陽柏捏著那張散發著淡淡香氣的精致請柬,靠在榻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這姨母,倒是難得想起還有我這麽個外甥。”
    林貴妃,聖辰帝近年頗為寵愛的妃子之一,膝下育有九皇子,母族勢力不弱,與歐陽柏那早已逝去的生母,算是遠房表親。但這層親戚關係,在過去十年裏,淡薄得幾乎不存在。
    “殿下,宴無好宴。”墨淵沉聲道。
    “自然。”歐陽柏將請柬丟在一邊,閉目養神,“太子那邊剛消停,四哥還在床上躺著,這位姨母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是想看看我這枚廢棋,還有沒有拉攏的價值?還是想替她那兒子,提前掃清些障礙?”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靜立一旁的沈宮鬱身上:“準備一下,明日隨我入宮。”
    沈宮鬱心口一緊。皇宮,那是皇帝的眼皮底下,戴著這枚破損的玉佩入宮…
    “怎麽?怕了?”歐陽柏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嘲諷,“放心,隻要你這‘淨髓之體’還有用,在父皇明確表態前,沒人敢在明麵上動你。”
    他的話像是安慰,卻更讓人心底發寒。
    翌日,一輛比往日更顯低調的馬車,駛出了七皇子府邸。歐陽柏依舊是一副離了攙扶就站不穩的病弱模樣,沈宮鬱跟在他身後,低眉順眼,腰間那枚裂痕玉佩被她用寬大的袖口稍稍遮掩。
    馬車駛過繁華的街道,向著那巍峨皇城而去。車廂內,藥味混合著歐陽柏身上若有若無的冷冽氣息,讓人窒息。
    行至半途,經過一條相對僻靜的巷道時,異變陡生!
    “嗖!嗖!嗖!”
    數道淩厲的破空之聲驟然響起,淬著幽藍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般從兩側屋頂激射而下,目標明確——直指馬車車廂!
    “有刺客!保護殿下!”車外傳來侍衛的厲喝和兵刃出鞘的鏗鏘聲!
    瞬間,廝殺聲、慘叫聲、靈髓碰撞的爆炸聲充斥了整條巷道!
    馬車劇烈地晃動起來,拉車的駿馬受驚嘶鳴!
    “啊!”沈宮鬱驚呼一聲,在慣性作用下向前撲去,眼看就要撞上車壁。
    一隻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是歐陽柏!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那雙眸子裏沒有絲毫慌亂,隻有一片沉靜的、近乎冷酷的幽深。他將她猛地拉向自己身側,用自己那看似單薄的身體,將她護在了車廂最內側的角落。
    “別動。”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廓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宮鬱僵在他身側,能清晰地聽到箭矢釘入車廂壁的“奪奪”聲,以及車外墨淵那淩厲的劍嘯和刺客臨死前的悶哼。濃烈的血腥氣透過車簾縫隙彌漫進來。
    她心髒狂跳,不是因為恐懼刺客,而是因為歐陽柏這突如其來的保護,以及他握住她手腕時,那再次清晰傳來的、與他體內封印同源的、冰冷幽暗的靈髓波動!雖然極其微弱,像是在極力壓製,但她絕不會認錯!
    他在動用力量!在戒備,或者說,在…感知著什麽?
    就在這時,一道格外刁鑽狠辣的箭矢,竟然穿透了車廂壁的防禦,帶著淒厲的尖嘯,直射沈宮鬱的麵門!
    速度快得根本來不及反應!
    沈宮鬱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而下。
    千鈞一發之際!
    歐陽柏攬在她肩頭的手臂猛地收緊,另一隻手快如閃電般在身前虛劃而過!一股無形無質、卻陰冷至極的力量屏障瞬間凝聚!
    那支淬毒弩箭在距離沈宮鬱眉心不足三寸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箭頭瞬間扭曲、崩碎,然後無力地掉落在地。
    整個過程快得如同幻覺。
    歐陽柏的臉色在那瞬間變得更加蒼白,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鬆開手,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剛才那簡單的動作耗盡了他全部力氣。
    “殿…殿下…”沈宮鬱驚魂未定,看著他這副模樣,一時分不清哪一刻才是真實的他。
    車外的廝殺聲漸漸停歇。
    墨淵染血的身影出現在車窗外,聲音低沉:“殿下,刺客七人,皆服毒自盡,未能留下活口。看手法…像是‘影煞’的人。”
    “影煞…”歐陽柏喘著氣,用手帕捂著嘴,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了然,“我那太子兄長…還真是心急啊。”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臉色蒼白的沈宮鬱,意有所指:“看來,有人不想讓我順利赴宴,更不想…讓你這根‘好苗子’,長在我的院子裏。”
    沈宮鬱瞬間明白了。這場刺殺,目標或許不止是歐陽柏,更是她這個新得的“淨髓之體”!太子這是在清除潛在威脅,還是在警告歐陽柏?
    “繼續前進。”歐陽柏對墨淵吩咐道,仿佛剛才的刺殺隻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馬車重新啟動,碾過地上的血跡,駛向皇城。
    車廂內,沈宮鬱看著靠在車壁上,閉目調息,臉色慘白如紙的歐陽柏,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被他攥出的紅痕,心中波瀾起伏。
    他剛才…是真的在保護她?還是僅僅因為,她現在對他還有用?
    那轉瞬即逝的、屬於他本身的力量…
    以及這場針對他們兩人的、來自太子的刺殺…
    前路,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險。
    而她這隻被困在轎中的“垂耳奴”,命運的絲線,似乎正被一隻無形的手,越收越緊。歐陽柏忽然睜開眼,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
    “害怕了?這,隻是開始。”
    他的目光掠過她腰間的玉佩,聲音低沉而危險:
    “既然已經入了局,就別想著能獨善其身。好好想想,怎麽讓自己…活得更有價值。”
    轎外,皇城的輪廓已然在望,那金碧輝煌的宮殿,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而威嚴的光芒,如同張開了巨口的凶獸,等待著獵物的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