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夜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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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汁潑灑事件的餘波,像一層看不見的陰霾,籠罩在沈宮鬱心頭。手臂上那片被燙紅的皮膚已經敷上了清涼的藥膏,疼痛漸消,但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驚悸,卻揮之不去。
她將自己關在房中,反複回憶著那短暫瞬間的每一個細節——歐陽柏“失手”時那恰到好處的角度,他眼中轉瞬即逝的、與其“慌亂”不符的銳利審視,以及藥汁中那縷被她的靈髓本能般同化掉的陰冷氣息。
絕非意外。
那是一場精心設計、不著痕跡的試探。他在試探她的反應,她的忍耐,更在試探她那不受控的“同化”能力,是否會對他的力量產生反應!
他知道了多少?他是否已經察覺,她不僅能感知,更能汲取他那被封印的力量?
這個認知讓沈宮鬱如坐針氈。她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困在蛛網上的飛蛾,每一次掙紮,都隻會讓那無形的絲線纏繞得更緊。而那隻潛伏在暗處的蜘蛛,正用冰冷複眼,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她的徒勞。
夜幕再次降臨,七皇子府邸陷入一片沉寂。比起白日的藥味彌漫,夜晚的府邸更添了幾分森然。風吹過空蕩回廊的聲音,像是某種不祥的低語。
沈宮鬱吹熄了燈,和衣躺在床榻上,卻毫無睡意。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她能聽到自己過快的心跳,能感覺到腕間鐐銬的冰冷,腰側玉佩裂痕的硌人,以及…窗外那若有若無、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凝視感。
有人在監視她。不止是明處的守衛,還有暗處的眼睛。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恐懼解決不了問題,她必須弄清楚自己的處境,以及…這詭異的“同化”能力,究竟是福是禍。
她悄然內視,將意識沉入靈髓本源。那至純至淨的瑩白光芒,依舊溫暖而柔和,與尋常垂耳族並無二致。然而,當她將意識集中,仔細感知那昨日同化了兩絲陰冷氣息的區域時,一種極其微妙的差異感浮現了。
那裏…似乎變得更加“凝實”了一絲?並非量變,而是一種質感的提升,仿佛原本鬆散的沙礫,被某種力量稍稍壓實。而且,她對周圍環境中靈髓波動的感知,似乎也敏銳了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這變化極其細微,若非她心神高度集中,幾乎無法察覺。
難道…同化他的力量,不僅能補充她的消耗,還能…提升她自身靈髓的品質和感知力?
這個發現讓她心頭劇震!若真如此,這能力絕非詛咒,而是逆天的機緣!但同樣,這也意味著,一旦被歐陽柏發現,她將從一個“有用”的執事,變成一個必須被掌控、甚至被解剖研究的“怪物”!
就在她心神激蕩,試圖進一步探究這微妙變化時——
“咚…咚…咚…”
極其輕微,幾乎與心跳融為一體的叩門聲,響了起來。
不是敲,是叩。指節落在門板上的聲音,輕得如同夜風拂過,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冰冷的穿透力。
沈宮鬱渾身一僵,瞬間從內視狀態脫離,心髒幾乎跳出胸腔。
這個時辰…會是誰?
墨淵?還是…他?
她屏住呼吸,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門外沉寂了片刻。就在沈宮鬱以為對方已經離開時,那輕叩聲再次響起。
“咚…咚…”
這一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催促的意味。
沈宮鬱知道,躲不過去了。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恐懼,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
她沒有立刻開門,而是壓低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睡意與警惕,問道:“誰?”
門外,傳來一個她此刻最不想聽到的、平淡無波,卻讓她血液幾乎凍結的聲音。
“是我。”
歐陽柏!
他怎麽會在這個時辰,親自來到她的房外?!
沈宮鬱的手指瞬間冰涼。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顫抖著,拔開了門閂。
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道縫隙。
門外,歐陽柏獨自一人站在那裏。他沒有穿白日那身彰顯身份的皇子常服,隻著一件玄色暗紋的寢衣,外罩同色寬袍,墨發未束,隨意披散。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和過於蒼白的臉頰,他微微蹙著眉,一手輕握成拳抵在唇邊,似乎又在壓抑著咳嗽,整個人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擊,仿佛一陣夜風就能將他吹倒。
然而,沈宮鬱卻清晰地看到,他那雙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眸裏,沒有半分睡意,也沒有病弱的渾濁,隻有一片沉靜的、洞悉一切的清明。
“主…主人?”沈宮鬱側身讓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控製的微顫,“您…您怎麽來了?是身體不適嗎?”她下意識地就想調動靈髓,履行她“執事”的職責。
歐陽柏卻抬手,輕輕止住了她的動作。他的指尖依舊冰涼。
“無妨,隻是夜裏睡不著,走走。”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沙啞,目光卻如同實質,緩緩掃過她略顯淩亂的銀發,她赤著的雙足,最後定格在她那雙即使努力掩飾,依舊泄露出驚惶的清澈眼眸上。
他沒有進門,就那樣站在門檻外,與她隔著一步之遙。
夜風從他身後吹來,帶來他身上淡淡的、混合著藥草與冷冽氣息的味道,也吹動了沈宮鬱單薄的寢衣。
“方才…”歐陽柏忽然開口,語氣隨意得像是在閑談,“我似乎感覺到,你這邊的靈髓波動,有些…異常?”
沈宮鬱的呼吸驟然一窒!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衝上頭頂,又瞬間褪去,留下徹骨的冰寒!
他感覺到了!
他果然感覺到了她剛才內視和探究靈髓時產生的細微波動!
“奴…奴不知主人何意。”她垂下頭,避開他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保持鎮定,“奴方才一直在熟睡,並未調動靈髓。”
“是麽?”歐陽柏微微傾身,靠得更近了些,月光將他長長的睫毛投影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上,聲音低沉如魅惑的耳語,“或許…是我感知錯了。”
他話雖如此,但那眼神分明寫著不信。
他抬起手,並非觸碰她,而是輕輕拂過她耳畔的空氣,指尖帶起的微風流連在她那柔軟的、敏感的垂耳邊緣。
沈宮鬱渾身一顫,一種被天敵盯上的恐怖感讓她幾乎要癱軟下去。那垂耳是她族群的象征,也是最敏感的部位之一。
“真是一對…漂亮的耳朵。”歐陽柏輕聲讚歎,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欣賞,卻又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據說,垂耳族的耳朵,最能反應其靈髓的真實狀態…純淨無瑕,真是…令人羨慕。”
他的指尖最終沒有落下,而是緩緩收回。但他那如有實質的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她的垂耳上,仿佛在評估一件藝術品的真偽,又像是在尋找著什麽蛛絲馬跡。
沈宮鬱僵立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幾乎停滯。她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所有偽裝,赤裸裸地暴露在他審視的目光下。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歐陽柏忽然往後退了半步,臉上那探究的神色瞬間消失,重新被疲憊和病氣取代。他抬手掩唇,輕輕咳嗽了兩聲,聲音恢複了慣有的虛弱:
“夜深了,打擾你休息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最終隻是淡淡道:“記住我的話,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長久。”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緩步融入廊下的黑暗中,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沈宮鬱依舊僵立在門口,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冰冷的夜風吹得她渾身發冷,她才猛地回過神,像是脫力般,重重地將後背抵在門框上。
冷汗,早已浸濕了她單薄的寢衣。
第一夜的試探…
以他親自登門,一句輕飄飄的“感知異常”和一句意味深長的警告告終。
他沒有證據,但他心中的懷疑,已然根深蒂固。
沈宮鬱緩緩抬手,撫摸著自己依舊在微微戰栗的垂耳,眼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恐懼,以及一絲被逼到絕境的、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火光。
他越是試探,越是警告,就越說明她的特殊,讓他投鼠忌器。
安分守己?
在這吃人的深淵裏,真正的安分守己,或許隻有死路一條。
她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在無邊的黑暗中,抱緊了自己冰冷的雙膝。
一夜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