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我認得穿嫁衣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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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邁入荒城,死寂撲麵而來。死寂中,更透出令人不安的荒涼與詭異。
    若是沐冰雲沒有提前告知,這裏有能夠幻形的玄獸,陸抗或許可以走得虎虎生風。
    可正因為他知道,就在這片廢墟的某一處,正有一雙冰冷的複眼無聲地注視著他。
    於是,那心理的陰影麵積,便不受控製地蔓延開來。
    無法預料它會從何處出現,就需要時刻保持著警惕。
    這種精神層麵上的壓力,無疑是再雄厚的玄力,也無法彌補的。
    街道兩側的房屋門窗洞開,像是無數張黑洞洞的巨口。
    陣陣寒風吹過,破舊的門板不時‘吱呀’晃動,每一聲都讓陸抗渾身緊繃,難以放鬆。
    轉過街角,眼前的景象令他呼吸一滯。
    數以百計的繭蛹懸掛在殘垣斷壁之間,半透明的蛹殼中隱約可見蜷縮的人形。
    這些繭蛹隨著寒風輕輕搖擺,仿佛一棵棵懸掛著人形果實的死亡叢林。
    最近的一個繭蛹距離他不過數尺,透過薄如蟬翼的外殼,能清晰看見密布的血絲。
    繭蛹內輕微顫動,裏麵的人形輪廓不自然地扭曲起來。
    哢嚓!
    腳下忽然傳來一聲脆響,驚得陸抗猛地跳起。
    這本來不該是一個神元境玄者的反應。
    定睛看去,隻是一截枯爛的門板木。
    陸抗長舒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暗怪自己太過緊張。
    嘣——
    就在心神稍懈的刹那,一張女人的臉毫無征兆地撞進視野!
    蒼白、精致,美得令人窒息!
    “臥槽!!!”
    毫無心理準備的陸抗,掄起拳頭就砸向那張臉。
    啪嗒。
    那顆被絲線懸吊著的女人頭顱應聲粉碎,化作漫天冰晶。
    原來隻是個帶著麵具的冰雕人偶。
    還不等他緩過神,‘劈裏啪啦’的爆裂聲接連響起,如同年節的爆竹。
    四周的繭蛹接連裂開,黏稠液體從縫隙中滲出,一個個扭曲的人形物體從蛹內滑落……
    寒意順著尾椎骨攀爬,而後在全身炸開。
    陸抗顫巍巍抬手,青碧色的藤蔓,瞬間交織成密不透風的屏障橫在身前。
    預想的襲擊並沒有出現。
    透過藤蔓縫隙,陸抗這才發現那些人形物體,竟是一具具栩栩如生的冰雕。
    有孩童嬉戲的模樣,有婦人浣衣的姿態,有老者對弈的身影……每一尊都栩栩如生。
    而最詭異的是,所有冰雕的眼睛,都齊刷刷地望向同一個方向——
    他所在位置的上空。
    陸抗忽然意識到什麽,猛地抬頭。
    虛空中,不知何時懸浮著一具漆黑棺槨。
    在他抬頭的瞬間,棺蓋轟然炸裂,漫天紙錢如雪片紛飛。
    紛紛揚揚的紙錢雨中,一道身著嫁衣的纖影緩緩浮現。
    血紅的嫁衣在風雪中翻飛,墨色長發在風中狂舞。
    她的臉美得令人窒息,卻蒼白得如同墓穴中的屍身,令人心驚肉跳。
    而她的雙眼,沒有瞳孔,隻有兩片冰藍色的蝶翼,在眼眶中輕輕顫動。
    她赤足踏空,每一步都在腳下凝結出冰蓮。
    漫天紙錢繞她飛舞,紙張摩擦的窸窣聲,漸漸匯聚成詭異的低語,一字一字敲在陸抗心頭。
    “找……到……你……了!”
    按理說,任何玄者,哪怕是凡界九境的玄者,見到這等場麵,都會不屑一顧,認定這隻是低級的幻術。
    可偏偏,此刻站在這裏的是陸抗。
    這是從他記憶最深處挖掘出的夢魘。
    那年,他剛剛重生,還隻是宗門入玄境的小弟子,奉命下山辦事,奉命下山途經一座村莊,正逢村裏舉辦喜宴。
    淳樸的村民熱情地邀他入席,他討了杯喜酒,還贈給新人一句‘白頭偕老’的祝福,以及幾瓶根本毫不起眼的丹藥。
    誰知酒過三巡,一群玄者破門而入。
    他們見人就殺,喜堂頃刻被鮮血染紅。
    陸抗眼睜睜看著那個穿著嫁衣的新娘,被強行擄走。新郎撲上去阻攔,卻被一刀貫穿胸膛。
    三日後,姑娘的屍身在村口的槐樹上被發現。
    她依舊穿著那身被撕破的嫁衣,懸吊枝頭,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後來他才知道,當地的玄府府主看中了姑娘的美貌。但姑娘早已心有所屬,寧死不從。
    那府主便在她大婚當日,派人血洗了整個村莊。
    從那以後,每當夜深人靜,陸抗總會夢見那片血色喜堂、那些無辜亡魂……還有那個穿著嫁衣的身影,赤足踏在血泊中,輕聲問他。
    “你當時……為什麽不出手?”
    他不是沒有出手。
    隻是力量微弱的他,在第一時間就被震暈了過去,被埋在屍堆下僥幸存活。
    後來,他走遍大陸,見慣了生死,也終於修煉到霸玄境。
    他重返故地,親手將那玄府府主斬於刀下,為村民報了血仇。
    可那份刻骨銘心的無力感,始終如影隨形,直到很久以後……
    此刻,嫁衣新娘已飄至麵前。
    冰冷的指尖離他眉心隻剩一寸,他甚至能看清她眼眶中顫動的蝶翼紋理。
    女子猩紅的唇瓣微張,指尖憑空綻開無數晶瑩的冰蝶。
    “為什麽不救我……既然如此,那就來陪我……一起死吧……”
    成群結隊的冰蝶匯成一股奇幻色彩的寒流,向著陸抗湧來。
    陸抗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他忽然注意到一個細節。
    新娘嫁衣的袖口處,繡著一隻冰藍色的蝴蝶。
    這個圖案,與沐冰雲描述中的雪影幻蝶一模一樣。
    糟糕……我是什麽時候陷入幻境的?
    難道從看見那些繭蛹開始,我就已經……
    現實中的他,此刻恐怕正站在原地,如同那些被冰封的雕像般,任由宰割。
    陸抗眼神有刹那的晴明,喃喃低語:“對不起……”
    “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明白了……我一直在逃避的,不是你的質問。”
    “而是那個隻能倒在血泊裏,連刀都握不穩的自己!”
    “你的仇,我早已替你血償。此刻,就讓我親手送你安息吧!”
    一聲壓抑的低吼從他喉間迸發,不再是驚惶,而是宣泄般的戰意。
    刀光,在這一刻驟然亮起,如一道撕裂陰霾的雷霆,悍然劈入蝶群!
    如果這個幻境放在幾年前,他不能保證能否如此堅定。
    自從步入神道之後,過往煙雲再眼前重現,他已經想明白許多事情。
    這些往日的夢魘,再也無法將他束縛。
    他需要更強,需要活下去,需要打破牢籠……回到那看起來該死的早九晚八世界!
    哢嚓——
    蝶群應聲消散,化作漫天冰塵。
    整個荒城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鏡子般劇烈扭曲、剝落。
    那嫁衣女子的身影在碎片中,對他露出一個似悲似喜的詭異笑容,隨即潰散。
    光影驟然變幻,如夢似幻。
    陸抗還未來得及喘息,就聽到一聲清脆如銀鈴的呼喚,穿透了朦朧的視野:
    “師兄!”
    陸抗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刺目陽光,和一張湊得極近的、紅撲撲的小臉,幾乎要貼到他鼻尖。
    葉靈兒。
    十三四歲的葉靈兒,穿著那身他記憶裏最鮮明的淺粉衣裙,跪坐在他身邊的草地上。
    她微微喘著氣,幾縷柔軟的發絲被汗水黏在光潔的額角,一雙杏眼清澈得像是被山泉洗過,倒映著陸抗有些茫然的臉龐,盛滿了毫無陰霾的、純粹的快樂。
    “懶師兄,就知道你在這裏偷閑!”
    她皺了皺小巧的鼻子,帶著點嬌嗔,將懷裏抱著的一大束野花遞到他麵前,獻寶似的晃了晃:“快聞聞,後山的鈴蘭開得可香了!這朵最白的給你!”
    “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