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誰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風雪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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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政殿內,朱溫沒有立刻發作。
    他隻是坐在那裏,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太師椅的扶手,一下,又一下。
    木子白的話,是誅心之言,是陽謀。
    朱溫戎馬半生,什麽陰謀詭計沒見過?他當然清楚木子白是在挑撥離間。
    可偏偏,這番話句句在理。
    他抬起頭,掃過階下那些文武百官,又掃過自己身旁那些心腹將領。
    今日能為權勢屈服,來日就能為權勢背刺……
    這些人裏,有多少是真心歸順?又有多少是見風使舵?
    那個剛剛投靠過來,手裏還攥著小部分兵權的項將軍……
    那個總是在人前說好話,卻暗中和其他節度使通信的李校尉……
    無數個念頭在朱溫腦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強行壓下。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處理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
    一個八品諫官,竟敢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把他朱溫的心思剖析得如此透徹,還妄圖用自己的命來動搖他的根基。
    此子,斷不可留。
    “說完了?”朱溫停止了敲擊,身體微微前傾。
    “臣已言畢。”木子白坦然回應。
    “很好。”朱溫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既然你這麽想為我大唐‘清理門戶’,本王就成全你。”
    “來人!”
    “將此獠拖出去,斬了!”
    沒有酷刑,沒有折磨,隻有一個幹脆利落的“斬”字。
    對付這種硬骨頭,讓他死得太痛苦,反而成全了他的名聲。
    朱溫的命令幹脆利落,不帶一絲猶豫。
    殿外的甲士再次衝了進來,這一次,他們的目標是木子白。
    這一次,再無人出列,也再無人敢有異議。
    在甲士冰冷的鐵手抓住自己胳膊的瞬間,木子白沒有反抗。
    他隻是轉過身,最後看了一眼龍椅上那個麵色慘白的少年天子,以及他身旁那個低眉順眼的大太監。
    下一秒,葉衛青和張忠賢對視了一眼,極其隱晦地交換了一個信息。
    隨後,這名麵白無須的大太監,悄無聲息地跟在了押送隊伍的後麵。
    朱溫看見,卻沒有多想。
    張忠賢是他安插在皇帝身邊最深的眼線,由他去監刑,正好。
    他卻不知,這顆最信任的棋子,內核早已換了人。
    ……
    走出宣政殿的瞬間,一股寒意撲麵而來。
    木子白抬頭,竟看到天上飄起了細碎的雪花。
    六月飛雪。
    天地間一片灰蒙,雪花落在臉上,冰冷刺骨。
    押送他的甲士們也愣住了,這反常的天象讓氣氛變得更加複雜。
    為首的禦林軍統領,一個身材高大、麵容剛毅的中年將領,卻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燥熱起來。
    他抬頭。
    雪。
    竟下雪了。
    豆大的雪籽,夾雜著冷雨,紛紛揚揚地從鉛灰色的天幕中砸落。
    他叫霍去疾。
    一個讓他背負了半輩子的名字。
    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時,也曾夢想著封狼居胥,為國盡忠。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在這長安城裏摸爬滾打,磨平了棱角,學會了看人臉色……最終,活成了自己年少時最討厭的模樣。
    而眼前這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八品官,卻用最剛烈的方式,做了他一輩子想做卻不敢做的事。
    一條命,原來可以這樣用。
    斷頭台設在大殿外的不遠處。
    幾分鍾的路程,一路無話。
    雪越下越大,在青石板上鋪了薄薄的一層。
    押送的禦林軍們,個個挺直了脊梁,步伐整齊,仿佛不是在押送一個死囚,而是在護衛一位大將軍。
    他們從最初在大殿裏的麻木,到此刻,看向木子白的背影時,已經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這個年輕人,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平靜。
    沒有懺悔,隻有願賭服輸的從容。
    畢竟對於木子白來說,這具身體隻是個開局的棋子,既然任務已經完成,坦然赴死便是。
    眼看就要到地方,一直沉默的木子白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側過頭,看向身後不遠處的那個大太監。
    “張公公,不用麻煩了,陛下的心意,臣領了。”
    張忠賢腳步一頓,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怎麽會知道自己要救他?
    他又怎麽知曉自己是奉好大兒的意思?
    木子白卻直直對上他的視線,笑聲很輕。
    “朱溫生性多疑,他不親眼見到我的屍體,是不會放心的。”
    張忠賢沉默了,旁邊的禦林軍統領霍去疾也沉默了。
    他們都清楚,木子白說的是事實。
    “張公公,請把這封信轉交給陛下。”木子白從袖中取出一封剛從係統商城貸款代寫的信,遞了過去。
    “這是臣,最後能為大唐所做之事了。”
    看著木子白臉上的坦然,張忠賢喉嚨發堵,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個沉重的點頭。
    他接過信,深深地看了木子白一眼,轉身離去,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風雪中,他的背影顯得有些倉惶。
    “時辰到了——行刑吧~”
    遠處,傳來太監催促的尖利聲音。
    行刑的時間到了。
    霍去疾握著刀柄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遲遲不肯下令。
    一直到太監又催促了一次,他才想開口說些什麽,就被木子白打斷。
    “霍統領,我有一事相求,不知……”
    “木大人請講。”霍去疾沒有猶豫。
    “我家中尚有一弟,性子剛烈,是我家中唯二的血親。”
    “按我大唐慣例,我死後,他或會循例入仕,繼承我的官職……”木子白頓了頓,“我想請你……代為照拂一二,莫要讓他,學我。”
    霍去疾身體一震,他看著木子白,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一個字,重若千斤。
    木子白臉上的表情瞬間鬆弛下來,那是一種卸下最後包袱的輕鬆,笑意漸漸在他臉上蔓延開來。
    他仰頭,任由雪花落在臉上,放聲長笑。
    “誰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風雪送一人。”
    “快哉!快哉!”
    笑聲中,他猛地轉身,一把奪過身旁一名禦林軍士卒腰間的佩劍!
    雪亮的劍鋒在灰暗的天光下劃出一道弧線,瞬間橫到了他自己的脖頸之上。
    動作快到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霍統領!”
    他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風雪裏。
    “我死之後,不必顧忌其他,務必將我的頭顱斬下,呈送朱溫!”
    “此為,上上策!”
    話音落下的瞬間,血光迸現。
    長劍自刎,身軀轟然倒地。
    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白雪,觸目驚心。
    風雪更大了。
    霍去疾站在原地,許久,才緩緩吐出幾個字。
    “木大人……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