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愧疚暴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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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兄,親啟。”
    這四個字,像是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葉衛青的心上。
    兄……他還當自己是他的兄長。
    即便,自己已經下令,將他……
    葉衛青不敢再想下去。
    “念。”他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身體微微後仰。
    張忠賢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信紙展開。
    信上的字跡,依舊是那般蒼勁有力,入木三分。
    可信的開頭,第一句話,就讓張忠賢這個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省獎得主,當場就懵在了原地。
    他張著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個字都念不出來。
    “怎麽了?”葉衛青察覺到了他的異樣,緩緩睜開了眼。
    “老……老葉……”張忠賢的聲音都在抖,他將信紙遞了過去,“你……你還是自己看吧。”
    葉衛青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接過信紙,目光落在第一行。
    【為有犧牲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
    【見字如麵,同誌,我的老鄉。】
    轟!
    信紙上的第一句話,就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葉衛青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葉衛青呆愣住,身手裏的信紙“嘩啦”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僵硬地彎下腰,將信紙撿起。
    同誌?老鄉?
    他猜對了!
    從“製衡”到“三權分立”,從那格格不入的思維方式,到那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他早就懷疑過。
    他曾無數次試探,又無數次被對方滴水不漏地擋回。
    他真的猜對了。
    可他寧願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在這個地獄難度的國運戰場裏,還有第三個穿越者!
    可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他!
    為什麽偏偏是那個,被他親手……
    葉衛青強忍著心中的翻江倒海,繼續往下看。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率已經死了。別難過,也別愧疚,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我不知道你叫什麽,也不知道你來自哪個時代,但我知道,我們來自同一個國度。
    一個沒有神仙皇帝,沒有剝削壓迫,人人平等,紅旗招展的國家。】
    【對了,我來自二十世紀,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無產階級革命家、戰略家和理論家。】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不是魂穿,我是胎穿。自打娘胎裏出來,我就帶著前世的記憶,來到了這個該死的,血腥的,絕望的年代。】
    【我這具身體,天生就有一種怪病。從出生到十歲,整整十年,我都無法動彈。】
    【你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嗎?就像是被關在一個密不透風的鐵棺材裏,你能聽到外麵的聲音,能看到外麵的光,可你就是出不去。】
    【你喊,沒人能聽見;你哭,沒有眼淚。那種孤獨,那種絕望,那種日複一日,永無止境的煎熬……僅僅是那十年,我或許就已經瘋了。】
    看到這裏,葉衛青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無法想象。
    他真的無法想象,一個人,是如何在那種情況下,熬過十年的。
    張忠賢也湊了過來,看著信上的內容,一張臉早已沒了血色。
    他是個太監,他比任何人都懂,那種身體不受自己控製的絕望與痛苦。
    可跟信上描述的相比,他那點痛苦,簡直就是無病呻吟。
    【依稀記得十歲那年,我這身子骨倒是怪得很,竟又硬朗起來。可心裏頭的東西,反倒一日日模糊了。】
    【我忘記了很多事。我忘記了我的家鄉在哪,忘記了我的名字叫什麽。】
    【但我記得,我來自一個叫中華的地方。】
    【還有……我還記得一種顏色,如血一般,燃燒著星辰。我記得一個理想,那裏的人,生來便不必對任何人叩首。】
    葉衛青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他繼續往下看。
    【十六歲那年,我帶著我的三個“弟弟”,開始在這個亂世裏流浪。
    他們不是我的親弟弟,是我從亂葬崗裏撿回來的,我們四個,相依為命。】
    【或許是因為我腦子裏的那些東西,我的言行,我的思想,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他們。
    他們開始叫我兄長,他們開始學我說話,他們開始……變得和我一樣,像個瘋子。】
    【他們都是好孩子,隻是……被我這個瘋子,帶上了一條不歸路。】
    看到這裏,葉衛青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木家那些飛蛾撲火般的忠烈,源頭竟是在此!
    【我曾用四年時間,想走遍這片土地,尋找回家的路。
    【可我失敗了。我回不去了。】
    【我開始絕望,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被我的故鄉,給拋棄了。】
    【我好像……又瘋了。】
    【直到那天,在長安城,我看到了你。或者說,是看到了那個坐在龍椅上,形同傀儡的少年天子。】
    【那一刻,我腦子裏,忽然冒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或許,我回不了家,是因為這個時代,太爛了。爛到了根子裏。】
    【或許,隻要我能,把這個腐朽的,黑暗的,吃人的世界,給徹底砸碎,再重新建立一個新的世界。】
    【一個,像我家鄉那樣的世界。或許,到那個時候,我就能回家了。】
    【於是,我帶著我的三個弟弟,留在了長安。
    我開始教他們讀書,教他們識字,教他們我腦子裏那些,關於平等,關於自由,關於革命的……“歪理邪說”。】
    【我告訴他們,天子,亦是人子。我告訴他們,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我告訴他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鼓動他們,走上了一條,你們眼中的,“忠君報國”之路。
    其實,我隻是想借你的皇權,為這個黑暗的時代,接生一個紅色黎明。而我,就是那個注定要倒在黎明之前,滿手血汙的產婆。】
    【所以,當你下令殺我時,不要有任何負擔。你是棋手,我是棋子。棋子為破局而死,是它的榮耀。
    我的死,能為你鋪平前路,為你換來民心,為你鏟除所有潛在的敵人,這是我能為你,為這個計劃,做的最後一件事。】
    【十分抱歉。】
    【我,從始至終,都不是什麽忠臣。】
    【我隻是一個……想回家的瘋子。】
    信的最後,隻有短短兩行字。
    【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
    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小同誌,接下來的路,隻能你獨自走了。】
    【請帶著我的火種,走下去,莫要回頭。】
    落款,是兩個血一樣鮮紅的字。
    子於——致兄長·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