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皇帝逛窯子,元帥講黨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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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衛青的話裏,帶著不易察覺的辯解。
    他是一個來自現代的靈魂,他比任何人都懂什麽叫貧富差距。他不需要一個古人來教他這個。
    木子於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
    他隻是平靜地問:“陛下覺得,他們,是這長安城裏,最慘的人嗎?”
    “難道不是嗎?”葉衛青反問。
    木子於沒有回答,而是將手,指向了另一個方向。
    春風閣門口,站著兩排身強力壯的護衛。他們穿著統一的黑色勁裝,腰間挎著橫刀,臉上掛著生人勿近的凶悍。
    “那他們呢?”
    葉衛青徹底不解了。
    “他們?他們是這罪惡的幫凶,是權貴手裏的棍棒,是欺壓良善的爪牙。”
    “是。”木子於點頭,表示讚同。“可他們之中,有七成,是北地邊軍退下來的老卒。”
    “身上都帶著傷,回鄉之後,無田可種,也做不了別的營生。”
    “剩下三成,是失地的流民。”
    “他們也曾想過靠力氣吃飯,但在長安,一座宅子的工地上,有上百人搶一個搬磚的活。他們搶不過,就隻能來這裏。”
    “他們每天吃得飽,穿得暖。但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把那些曾經和他們一樣,甚至還不如他們的窮苦人,用拳頭,用刀鞘,打出這條街。”
    “他們每晚都會做噩夢,夢到自己打的人裏,有自己的鄉親,有自己的兄弟。
    “他們用這條命,換了一口飯吃。代價是,他們也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種人。”
    葉衛青僵住了。
    作為一名心理學博士,他瞬間就理解了木子於話裏的含義。
    認知失調。
    自我厭惡。
    這比單純的饑餓和寒冷,是更深層次的折磨。
    那是靈魂的淩遲。
    “所以……”葉衛青的聲音有些幹澀,“你是說,他們,比那些乞丐更慘?”
    木子於還是沒有直接回答。
    就在這時,春風閣二樓的一扇窗戶,被推開了。
    一陣靡麗的絲竹聲和嬌媚的笑聲,飄了出來。
    一個身穿薄紗,雲鬢高聳的絕色女子,倚在窗邊,手裏捏著一方絲帕,對著樓下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錦衣公子,巧笑嫣然。
    那笑容,像是淬了蜜的毒藥,能讓任何一個男人,心甘情願地,為她赴湯蹈火。
    葉衛青的目光,下意識地被吸引了過去。
    這些女人,出賣自己的身體和尊嚴,換取錦衣玉食。
    在葉衛青的現代觀念裏,這是一種選擇,一種交易。可悲,但並不可憐。
    “陛下。”木子於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您覺得,她幸福嗎?”
    葉衛青沉默。
    “她叫紅綃,江南人士,三個月前,還是江南織造家的千金。”
    “其父因為牽扯進一樁貪墨案,被抄家下獄。家產變賣,族人流放。”
    “她有一個七歲的弟弟,按律,要被賣為官奴。她不想自己的弟弟,去過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
    “所以,她來了這裏。”
    木子於的敘述,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
    “她在這裏,要學著對每一個男人笑。不管那個男人是肥得流油,還是滿口黃牙。”
    “她要學著喝酒,學著唱那些她曾經嗤之以鼻的靡靡之音。她要學著,在那些男人對她動手動腳的時候,不露出絲毫的厭惡。”
    “她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因為隻有這樣,她才能賣出更高的價錢。”
    “她攢下的每一文錢,都會托人,送到她弟弟寄養的那戶人家手裏。”
    “她用自己身體的每一次沉淪,換取她弟弟靈魂的幹淨。”
    車廂內,死一般的寂靜。
    趴在車廂外,豎著耳朵偷聽的張忠賢,他感覺自己聽到的,不是什麽風月秘聞,而是一把把淬了血的刀子,正一刀刀地,剮著他的心。
    “乞丐們失去的,是今生的希望。但他們可以咒罵老天,可以把一切歸咎於命運。他們的靈魂,是自由的。”
    “護衛們失去的,是良知和尊嚴。但他們至少還能用‘為了活下去’來麻痹自己。他們的肉體,是自由的。”
    “而她們……”
    木子於抬起頭,看向那個依舊在窗口言笑晏晏的女子。
    “她們用最豔麗的笑容,掩蓋著最深的絕望。用最卑微的姿態,守護著最後的念想。”
    “她們的人和魂,都被困在了這座華麗的牢籠裏,日夜煎熬。”
    “陛下,您現在覺得,誰,才是這長安城裏,最慘的人?”
    葉衛青沒有回答。
    他隻是看著那個叫紅綃的女人。
    看著她從客人手裏接過一支金簪,笑得花枝亂顫。
    看著她在轉身關窗的一瞬間,那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一片死寂的麻木。
    那一刻,葉衛青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人狠狠地攥住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從四麵八方湧來。
    他一直以為,他要麵對的,是外敵,是權臣,是天災,是人禍。
    他可以用計謀,用權術,用他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去一一應對。
    可現在,木子於給他看的,是這個時代的,根。
    已經爛掉的,根。
    “陛下,您想救他們,隻靠恩典,是不夠的。”木子於的聲音,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葉衛青的靈魂深處。
    “這個世界病了,病入膏肓。刮骨療毒,必然會痛,必然會流血。”
    “您想當一個聖君,可這個時代,缺的不是聖君。”
    “缺的,是一個敢掀桌子的屠夫。”
    葉衛青猛地轉過頭,他看著木子於。
    這個年輕人,從始至終,都平靜得可怕。
    他仿佛不是在揭露一個血淋淋的現實,而是在闡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定律。
    葉衛青的嘴唇動了動,他想反駁,想說些什麽。
    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他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
    木子於終於將視線,從春風閣,移回到了葉衛青的臉上。
    “因為,在您‘老家’。”
    “曾有先輩,找到了答案。”
    轟!
    葉衛青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看著木子於,看著那雙清澈如冰,卻又仿佛倒映著屍山血海的眼睛。
    一陣寒意,從他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車廂外,春風閣的喧囂依舊。
    那靡爛的笑聲,鑽進葉衛青的耳朵裏,卻變成了無數冤魂的,淒厲哭嚎。
    他緩緩轉過頭,再次看向那片紙醉金迷的繁華。
    那不是長安的夜色。
    那是人間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