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新書已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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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明白了。”
    葉衛青的聲音幹澀得像是被磨砂紙刮過。
    他以為木子於帶他來這裏,就是要給他上一堂活生生的國情課。讓他看看這繁華底下到底藏著多少膿瘡。
    結果木子於搖了搖頭。
    “不,陛下。”
    他還是那副樣子,平靜得像是在說今天吃了什麽菜。
    “您還是沒看懂。”
    葉衛青的呼吸停了一拍。
    沒看懂?
    開什麽玩笑?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道理他一個接受過義務教育的現代人會不懂?
    “他們的慘,不是真正的慘。”
    木子於的手指向那片陰暗角落,聲音淡得像是隨口提了一句。
    “真正的慘,是他們明明可以不慘。”
    這話像一盆冰水,從葉衛青的頭頂澆到了腳底。
    “什麽意思?”
    木子於沒接話,反而問:“陛下,您看他們的手,看他們蹲著的姿勢。”
    葉衛青眯起眼睛往那邊看。
    燈火太暗,他看不清。
    旁邊的張忠賢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乎是貼著葉衛青的耳朵,用快要抖散的聲音說:
    “陛下……他們的手……虎口和指節全是繭子,握刀槍握出來的死繭!”
    “他們坐在一起,看著是擠著暖和,但每個人中間都留了半臂的空隙。”
    “這是行伍裏的規矩,隨時能起身拔刀的習慣!”
    葉衛青的腦子轟的一聲。
    乞丐?
    不是。
    他們是兵。
    是大唐的兵!
    是那些本該被供奉在忠烈祠裏,被百姓歌頌的軍人!
    “為什麽?”
    葉衛青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壓不住的怒火。
    “為什麽會這樣?他們的軍餉呢?撫恤呢?朝廷的安置呢?!”
    他一連串的質問像是連珠炮,砸向了這個荒誕的現實。
    木子於沒什麽表情。
    他轉過頭,看向那座燈火通明的春風閣。
    “陛下可知,這座春風閣一年的流水,能養活多少支邊軍?”
    葉衛青被問住了。
    “陛下可知,這樓裏姑娘的一件舞衣,夠一個邊軍士卒多少年的軍餉?”
    葉衛青不說話了。
    “陛下可知,那些在朝堂上哭喊國庫空虛,反對您攤丁入畝的世家大族,有多少人是這春風閣的常客?”
    木子於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刀,精準地紮在葉衛青的心口上。
    他不是在控訴。
    他隻是在陳述。
    而陳述比控訴更要命。
    “他們……”
    葉衛青艱難地開口。
    “他們是哪個營的?”
    “羽林衛,左營。”
    木子於報出了番號。
    羽林衛!
    葉衛青的身體僵住了。
    他有印象!
    七天前,為了剿滅一夥流竄到京畿的山匪,羽林衛左營出動,傷亡慘重。
    那份戰報還是他親手批的。
    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在奏報上朱批了“厚恤”兩個字!
    厚恤?
    這他媽就是厚恤?!
    葉衛青隻覺得一股火從胸口燒到了腦門。
    他想殺人。
    他想把兵部、戶部那幫經手的官員全拖出來,一個一個剁了喂狗!
    “他們為什麽不去告官?為什麽不去敲登聞鼓?!”
    葉衛青低吼出聲。
    “告官?”
    木子於的嘴角扯出一絲弧度,但那笑意冷得像刀。
    “陛下,您覺得他們該去告誰?”
    “是克扣軍餉的兵部主事?還是掌管撫恤的戶部郎中?”
    “還是那個拿著他們賣命錢,此刻正在春風閣裏抱著美人聽小曲的……某位國公大人?”
    葉衛青說不出話了。
    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一個坐在皇宮裏,以為自己掌控一切,實際上被權貴和利益編織的大網蒙住了眼的傻子。
    “這還不是最慘的。”
    木子於的聲音像是從地獄裏傳來的。
    他抬起手,指向春風閣燈火最亮的三樓。
    “您看。”
    就在這時,春風閣的龜奴扯著嗓子喊:
    “各位爺!今晚的頭牌,"小鳳仙"姑娘要獻藝啦!”
    滿樓的歡呼聲幾乎要把屋頂掀翻。
    葉衛青順著木子於的手指望過去。
    三樓窗邊,一個身穿薄紗的女子抱著琵琶,緩緩坐下。
    雖然距離遠,但依舊能看出那是個絕色佳人。
    “陛下。”
    木子於的聲音輕得像是要散在風裏。
    “您知道她原來叫什麽嗎?”
    葉衛青沒回答。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木子於一字一頓地說:
    “她叫徐念。她父親是羽林衛左營的校尉,徐驍。”
    “七天前,戰死在那場剿匪戰裏。”
    “所謂的撫恤金被層層克扣,到她家時隻剩幾吊連棺材都買不起的銅錢。追債的人卻把門檻都踩爛了。”
    “陛下,您現在知道外麵那些弟兄為什麽在這裏了嗎?”
    “他們不是在乞討。”
    “他們是在為他們死去的將軍,站最後一班崗。”
    “他們是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用命守護的大唐,怎樣一口一口吃掉他們將軍的女兒。”
    轟隆!
    葉衛青的世界崩塌了。
    一股腥甜的液體從喉嚨裏湧上來。
    “噗——”
    一口鮮血噴在華貴的車廂內壁上,像一朵淒厲的血花。
    “陛下!”
    張忠賢的尖叫都變了調。
    葉衛青什麽都聽不見了。
    他的腦子裏隻剩下那個抱著琵琶的女人。
    隻剩下角落裏那些蜷縮在陰影中,為死去將軍站崗的大唐士卒。
    “陛下,這才是真正的悲慘。”
    木子於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慘的不是貧窮。”
    “慘的不是死亡。”
    “慘的是一個國家的英雄戰死沙場,他的女兒卻要在權貴的歡聲笑語中賣笑求生。”
    “慘的是一群為國流血的漢子,最後隻能像野狗一樣守在陰暗角落裏,無能為力地看著這一切。”
    這算什麽太平盛世?!
    這算什麽天子?!
    葉衛青隻覺得天旋地轉。
    他那引以為傲的理智,他那身為心理學博士的冷靜,在這一刻被現實擊得粉碎。
    他撐著車壁想站起來,卻渾身無力。
    就在這時,角落裏一個蜷縮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
    他抬起頭。
    那張布滿風霜和傷痕的臉在春風閣泄出的燈火中格外清晰。
    他沒有看那紙醉金迷的樓閣。
    也沒有看那些進進出出的達官貴人。
    他隻是隔著喧囂的人潮,隔著生與死的距離。
    直直地望向了葉衛青所在的這輛毫不起眼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