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年關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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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八,華山派的山門前陸續有車馬抵達。多是些附近鄉鎮的鄉紳,或是與門派有舊的地方人物,趁著年節前來拜會,送上些年貨土儀。正氣堂偏廳一時堆滿了各色禮盒,由勞德諾帶著幾個內門弟子負責接待、記錄、回禮,忙而不亂。陳實從藥堂的窗戶望出去,能看見那些弟子們臉上帶著與有榮焉的矜持笑容,這是名門大派弟子的體麵。
    年節的氛圍終於也漫進了藥堂。王執事特許,在完成每日必要的炮製與值守後,弟子們可稍作歇息。幾個藥堂學徒湊在暖爐邊,小聲議論著今年門派會發下什麽年賞,又或是哪位師兄得了掌門額外誇獎。陳實沒有參與,他坐在自己的角落,就著窗外雪光,翻閱著一本《千金翼方》,手邊是正在草擬的下山巡診所需藥材清單。
    他的身份在此刻顯得愈發清晰。學徒們視他為準師長,恭敬有餘,親熱不足。往來辦事的內、外門弟子,對他這個“藥堂陳先生”保持禮節性的尊重,卻不會將他視為真正的“自己人”。這種疏離,反而讓他更能以一個觀察者的視角,審視這個龐大門派的細微運作。
    午後,他依例去給吳長老請平安脈。吳長老的居所比王執事處更為簡樸,除了滿架醫書,便是打坐的蒲團與懸掛的《內經圖》,道教清修的意味更濃。
    “脈象平穩,隻是冬日潛藏,肝氣略有些鬱結,長老還需稍加舒解。”陳實收回了手,謹慎說道。他近來讀經有些心得,脈診時也開始嚐試融入“升降浮沉”與“五行生克”的道醫思路。
    吳長老緩緩睜開眼,看了他片刻,目光似能洞徹人心:“嗯,望聞問切,能及神誌,算是摸到些門道了。道經讀得如何了?”
    “回長老,弟子愚鈍,《清靜經》略有所感,覺其能安神定誌,於行醫、練氣時,頗有助益。《陰符經》玄奧,尚在摸索。”陳實如實回答,不敢賣弄。
    “不急。道在心中,不在文字。能用於實處,便是懂了。”吳長老難得語氣溫和,“年後下山,見的便是眾生百態,病的也不隻是身,更是心。屆時,你如今所學的這點道理,或許能派上用場。”
    “弟子謹記長老教誨。”
    從吳長老處出來,天色尚早。陳實信步走向傳功閣方向,想在年前再向趙執事請教一個關於內息運行的小疑問。途經演武場邊緣,卻見一群外門弟子正在清掃積雪,幹得熱火朝天。看到他走過,紛紛停下活計,恭敬地喊“陳先生”。
    陳實微微點頭回應。目光掃過,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動作似乎比旁人更賣力,也更……沉穩。是那個在大比上憑借紮實根基晉升內門的陸大有。他此刻穿著灰衣,顯然晉升後的諸多手續、裝備尚未完全辦妥,仍需履行外門職責。
    陸大有也看到了他,臉上露出一絲樸實的笑容,隔著一段距離抱了抱拳,算是打過招呼,並未像其他人一樣出聲,隨即又埋頭幹活。陳實心中微動,此子心性確實不錯,不因晉升而驕,亦不因身處舊環境而窘。
    他繼續前行,來到傳功閣外室,向守門弟子說明來意。那弟子入內通傳,片刻後出來,臉色卻有些古怪。
    “陳師兄,”這守門弟子是內門身份,稱呼上便隨意了些,“趙師叔正在指點勞德諾勞師兄修煉,吩咐下來,今日不見外客。師兄若有急事,可去尋王師叔。”
    陳實心中一凜,勞德諾在傳功閣?趙執事親自指點?他立刻道:“無甚急事,不敢打擾趙師叔與勞師兄清修。”說完,便從容轉身離開。
    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心思電轉。勞德諾作為核心弟子,得傳功長老親自指點本是常事。但在這個年關將近、諸事繁雜的時節,如此專注武學,是常態,還是別有意味?聯想到前幾日勞德諾來藥堂的試探,陳實總覺得有一層薄霧籠罩在山門之上。
    回到藥堂時,王執事正在查驗他擬定的清單,略作增刪後,點了點頭:“就按這個準備吧。年三十,派中有宴,你雖非正式弟子,也在藥堂執役,可列席末座,感受一下氣氛。”
    “謝王師。”陳實躬身。列席末座,這又是他特殊身份的一個體現——既被接納,又界限分明。
    夜幕降臨時,山風更大,卷著雪沫撲打在窗紙上。陳實獨自在屋中,完成了今日的內功修習與拳法演練。感受著體內那縷愈發順暢的內息,他推開窗,望著遠處正氣堂隱約的燈火與喧鬧的人聲,那裏正在舉行年宴。
    熱鬧是他們的。他清楚,自己要走的路,不在那觥籌交錯之間,而在這一燈如豆的靜室,在手中這卷醫書,在即將踏上的、充滿未知的山下之路。他輕輕合上窗,將寒風與喧囂一並隔絕在外,心境如古井,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