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道法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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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三十的夜幕在喧鬧的爆竹聲和酒肉香氣中降臨。正氣堂內燈火通明,華山派上下齊聚一堂,便是許多外門弟子也得以在偏殿就座,氣氛熱烈。陳實依王執事之言,列席於大殿最末的幾張圓桌之一,同桌的多是些如他一般有執役在身、卻非正式弟子的邊緣人物,以及幾位年紀頗大、武功低微的師叔輩。
    宴席間,推杯換盞,笑語喧嘩。核心弟子與掌門、長老同坐主位區域,氣度儼然;內門弟子們自成圈子,意氣風發;外門弟子則大多帶著些拘謹與興奮。陳實安靜地坐在角落,慢飲著杯中淡酒,目光平靜地掃過這眾生相。
    他看到嶽不群舉杯時溫文爾雅的笑容,寧中則與幾位女弟子交談時的爽朗,令狐衝與陸大有等師弟笑鬧時的灑脫不羈,也看到勞德諾周旋於各桌之間,言辭得體,麵麵俱到。他更像一個旁觀者,品味著這熱鬧下的等級森嚴與人情冷暖。無人來向他這個“藥堂執役”過多敬酒,他也樂得清靜,心神反而沉浸在對自身道路的思考中。
    宴席過半,他悄然離席,走到殿外廊下透氣。寒風拂麵,將他從殿內的溫熱喧囂中喚醒。望著遠處沉靜在夜色中的山巒輪廓,對比殿內的浮華,他心中對“道法自然”、“清靜無為”的體會似乎更深了一層。真正的修煉,或許不在於這片刻的喧鬧,而在於持之以恒的積累與對自身內在的洞察。
    年宴的喧囂過後,華山派陷入了年節特有的慵懶與平靜。但對於陳實而言,一場靜悄悄的“實驗”才剛剛開始。
    那日宴席歸來,“道在心中,不在文字”與宴席上感受到的“動靜之別”在他腦中結合,盤旋不去。他聯想到前世所知的“肌肉記憶”和“神經可塑性”——通過大量重複的、正確的練習,可以將複雜的技能內化為無需刻意控製的本能。
    那麽,內功修煉呢?能否將打坐時“主動”的引導,部分轉化為一種在行走坐臥間都能維持的、“被動”的常態?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再也無法遏製。
    他開始在每日固定的打坐修煉之外,進行小心翼翼的嚐試。起初,他選擇在進行一些重複性、無需太多思考的體力勞動時,比如按照固定流程碾磨藥粉,嚐試分出一絲意念,不去“引導”,隻是“觀照”丹田那縷已頗為熟悉的內息,如同背景音樂般保持著對它的覺察。
    結果可想而知。心神稍一分流,要麽內息停滯,要麽手上的動作就出了差錯,藥粉粗細不均。第一次嚐試便以失敗告終。
    他沒有氣餒。讀經讓他明白“欲速則不達”。他調整策略,不再同時進行兩件都需要專注的事。他選擇在飯後散步這類純粹的、身體自主運作的時刻進行嚐試。他放緩腳步,心神沉靜,不再刻意去“想”內息如何運行,隻是去“感受”它隨著自己平緩的步履、悠長的呼吸,是否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微弱的流動趨勢。
    幾天下來,收獲微乎其微。那種感覺若有若無,難以把握。但他敏銳地察覺到,當他完全放鬆,不再試圖去“控製”,隻是純粹地“行走”和“呼吸”時,丹田似乎確實比平時更“活泛”一絲。
    這微小的跡象給了他鼓勵。他想起了《陰符經》中“自然之道靜,故天地萬物生”之語。或許,關鍵在於“自然”,在於減少人為的“幹預”,讓身體自身的氣息節奏,去帶動內息的運轉?
    他將這個想法記錄下來,並開始設計更精細的“實驗”。他給自己定下規矩,每次嚐試不超過一炷香,若感到心神疲憊或內息紊亂立即停止,並詳細記錄嚐試的時間、環境、身體狀態和細微感受。
    這一日,他輪到值守藥堂夜班。夜深人靜,隻有爐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他完成了例行的巡查,確認無事,便坐在燈下,並未像往常一樣看書或打坐,而是徹底放鬆下來,聽著窗外規律的風聲,感受著自己平穩的心跳和呼吸,意念似守非守地懸照丹田,不去做任何事,隻是純粹地“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幾乎要進入一種類似冥想的狀態時,一種奇妙的感受出現了。
    那縷內息,並未沿著固定的經脈路線運行,但它仿佛與他自身的生命活動——心跳、呼吸、乃至血液的流動——產生了某種極其微弱的共鳴。它不再是被他“驅趕”的綿羊,而是變成了他生命之河裏一條自然而然隨之遊動的小魚。雖然遊動得極其緩慢,範圍也僅限於丹田方寸之地,但這種“自主性”的感覺,是前所未有的。
    他心中一動,但沒有欣喜若狂,反而更加凝神靜氣,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種“觀而不控”的狀態,生怕一絲情緒的波動會驚擾這初生的苗頭。
    直到值守換班的弟子前來,他才從這種狀態中驚醒。仔細體會,丹田的內息並無明顯增長,但一種溫潤飽滿的感覺卻持續著,精神也異常清明,毫無夜班的疲憊。
    次日,他尋了個機會,將這次體驗以及之前的思考,以請教的姿態,隱去現代知識的部分,隻從道經體悟和自身感受的角度,向王執事委婉提及。
    王執事聽完,沉思良久,方才緩緩道:“你的想法……有些意思。上古真人有‘行住坐臥,不離這個’之說,描述的便是一種動靜如一、無時無刻不在修煉的境界。但這非是取巧,而是根基無比雄厚、對自身洞察入微之後,方能達到的‘常態’。你初窺門徑,能有此感,是機緣,亦是心性沉靜所致。”
    他頓了頓,嚴肅告誡:“然切記,此非正途之始,而是築基有成後自然生發的旁支。切不可舍本逐末,荒廢了每日固定的打坐行功。唯有在‘主動’修煉中將路徑錘煉得堅不可摧,方能在‘被動’之時,使其自然依循正道,不至偏斜。否則,便是走火入魔之始!”
    “弟子謹記師訓!絕不敢懈怠根本。”陳實凜然應道。王執事的話如同警鍾,點明了他這條路線的可行性與巨大風險。這並非捷徑,而是對心性、掌控力和根基要求更高的艱難之路。
    有了這次初步的成功體驗和王執事的點撥,陳實心中豁然開朗。他找到了方向,也清楚了其中的險阻。這並非取代傳統修煉,而是在夯實“主動”修煉的基礎上,嚐試拓展“被動”修煉的領域,將修煉更深入地融入生命本能。
    這意味著,一旦成功,他的內力積累效率將遠超常人。別人每日可能隻有幾個時辰在專注修煉,而他,或許在行走、靜坐、甚至睡眠中,都能維持著一種極低強度但持續不斷的“修煉”狀態。
    這,就是他未來能夠“脫穎而出”的獨特路徑所在——非憑天賦異稟,而是憑借跨越時代的思維視角,對傳統修煉法進行符合“道”理的優化與融合。
    他知道,這條路需要更多的實驗、體悟和時間。但目標已清晰,前路雖險,卻值得探索。他將這次的心得體會仔細記錄,隨後收斂心神,開始了今日雷打不動的“主動”打坐行功。根基,絕不能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