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絕然,楊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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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獸之術?”
    看見那隻山貓,練幽明的一顆心瞬間沉到了底。
    這便是猞猁。
    雖說不如那種大型猛獸來的有壓迫感,但卻更加難纏,飛簷走壁,不但動作奇快,而且異常凶猛,可是東北這片地界頂級的獵食者之一。
    “去!”
    謝老三似是不想再浪費功夫,打定主意速戰速決,隻站在雪地裏朝著少年的背影淩空一指,身旁的山貓已然四爪騰空,撲了過來。
    霎時間,練幽明頓覺後頸發寒,手背上的寒毛根根起立。
    這東西的速度還真是快如電閃,隻一撲一掠,爪子一撓,便已撲到練幽明身後一米開外。再聽一聲尖利嘯叫,張嘴就咬向了少年的脖子。
    練幽明驚覺一股熱氣濺在皮肉上,後頸立馬肉眼可見地冒出一層雞皮疙瘩。但這個時候,他卻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上身一擰,毫不猶豫,居然將自己的一條胳膊送了過去,送進了那張咧開的獸嘴中。
    與此同時,就在自己左臂被咬中的瞬間,練幽明右手悄然一抖,袖中立見滑出一點寒芒,狠狠送進了那隻山貓的胸腹中。
    一切發生的極快,練幽明在前,猞猁在後,加上風雪彌天,飛霜遮眼,謝老三隻看見一人一獸順著前撲勢頭連翻帶滾的摔進那堆滿積雪的山壑間,一灘殷紅的熱血在雪中迅速溢出,滲入林間。
    謝老三眼神冰冷,看著那飛快溢散的血色,臉上多出一絲冷笑。可笑著笑著,望著趴在雪地裏掙紮欲起的猞猁,他雙眼微凝,快步走了過去。然而,直到目光垂落,臉上的笑意已然不見,隻見那熱血居然是從猞猁的身下流出來的。
    下一秒,滿地霜雪嘩的掀起,一截冷厲寒芒倏然如毒蛇般探出,連紮帶挑,繞向了謝老三的腳腕。
    白茫茫的風雪中,練幽明眸光閃爍,口中氣息急吐,手上居然握著一枚短匕。
    那短匕黑身白刃,形有三棱,尖上寒光乍現,赫然是一柄三棱軍刺。
    快,準,狠,而且淩厲。
    “行伍中的格殺術?”
    謝老三眼皮一跳,忽覺腳腕發涼,棉褲已被破開。
    然而眼看著軍刺就要紮進皮肉挑斷腳筋,這人單足一點,一隻腳隨膝而變,淩厲腳法翻轉來去,左腳忽左忽右,不但避開了軍刺的鋒芒,更是點在練幽明的右手手腕上。
    “啪”的一聲,感受著手腕處的劇痛,練幽明觸電般撤回右手。
    謝老三見狀哪會留情,一腳方落,另一腳同時抬起,長腿運勁如鞭,不偏不倚,掃在了練幽明的胸口。
    “唔!”
    風雪撲麵,寒霜似刀,練幽明發出一聲悶哼,人已倒翻出去,恍惚間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似移了位。
    鼻孔一熱,一縷熱血便淌了出來。
    至於那隻猞猁,早已趴在地上沒了動靜,原是胸腹已被軍刺給捅穿,還攪出了一個破洞。
    “好小子,藏巧於拙,居然還有這等心機,倒是小看你了。”
    瞥了眼自己漏風的褲子,再瞧瞧那個翻跪在地卻始終凝目以對的少年,謝老三心裏也不禁為之驚歎。
    這人才十六七歲啊,便有這種心機,而且亦有手段,還得了太極門的真傳,更重要的是,剛毅果決,殺心一動,便毫不拖泥帶水。
    謝老三確信,倘若剛才有機會,練幽明絕對會毫不猶豫取他性命。
    確實是個好苗子。
    “小子,我乃白蓮教三十六位供奉之一,上尊九大護法,下跪一百零八名教中真傳子弟,跟著我,不算辱沒你。”
    練幽明抹了把臉上的血水,適才還有些溫熱,現在已化作了冰渣。
    冷啊。
    無孔不入的冷。
    練幽明隻覺整張臉都似麻木了,手腳也遲鈍了不少,寒氣滲進衣領,連汗液都凍成冰了。
    謝老三笑眯眯地,眼神卻很冰冷,“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放心,這裏地處邊界,一旦我們功成,即刻就能遠遁出國,保準能讓你逍遙自在。”
    練幽明啐了口唾沫,看了眼被猞猁咬中的左臂,語氣輕飄飄地道:“你也還有最後一次機會,現在就滾,我還能放你一馬。”
    “好小子,死到臨頭了還喜歡逞嘴上功夫。”
    謝老三笑的有些殘忍,說話間便準備收了眼前少年人的性命。可剛要動作,卻瞧見練幽明眸光一爍,看了過來,看向自己的身後,似在給什麽人使著眼色。
    這小子在幹什麽?
    身後有人?
    偏偏就在他分心之際,練幽明又大喝了一聲,“動手!”
    謝老三老臉一緊,想也不想,已快步橫移出去數米。
    隻等護住身後要害,才眯眼瞧去。
    但身後風吹雪飄,白茫茫的一片,那有什麽人影。
    反觀練幽明已連滾帶爬的又跑出一截,同時還頭也不回的朝謝老三勾著手指。
    謝老三深吸了一口氣,額角青筋暴起,臉上的筋也跟著一繃一繃的,緊閉的唇齒驀然大張,厲嘯道:“給我死!”
    感受著身後那顧滔天的殺氣,練幽明咽下了嘴裏的腥甜,眼神始終清澈,臉上也沒有慌亂的神色,相反他很平靜,也很鎮定。
    越是這種危險的境地,越要保持理智,不然自亂陣腳,談何勝算。
    而且麵對這種局麵,練幽明不是毫無準備。
    要知道這天底下能殺人的可不止拳腳功夫,想贏一個人的辦法更是多了去了。
    作為家中的長子,還是一個軍人家庭的孩子,特別是在他父親那種隻懂打仗的大老粗的教育下,練幽明可以說吃盡了各種苦頭。
    同樣的,也學了不少東西。
    這武道一途雖說神異玄妙,但在練幽明心中絕不會將其神化。
    說到底還是血肉之軀,刀劈劍砍照樣見血,一槍過去,也得嘣出個窟窿眼。
    他這些時候,天天漫山遍野的跑,便是為了對付謝老三。
    雪更大了。
    厚重的積雪幾乎埋到了腿彎。
    練幽明也不管那“釣蟾勁”是好是壞,提著一口氣,胸腹鼓蕩,頂風冒雪的向著山下奔逃。
    這一刻,他已經不在乎這謝老三和守山老人是為了什麽而爭了。
    他隻知道,這些人絕非善類,不但窮凶極惡更是天大的禍患。
    到了這般境地,練幽明已無半點退路,隻希望那守山老人能贏下這一戰,救自己,也救林場上的那些人。
    而他現在要做的,便是給守山老人分擔壓力,能殺就殺,能拖就拖,盡一切可能替對方爭取獲勝的機會。
    然而,練幽明逃的快,謝老三追的更急。這人已抱著必殺之心,再無保留,振臂騰空猶若蒼鷹撲食,雙手化爪又成鷹捉之勢,在長嘯中淩空而起,直直撲來。
    快,匪夷所思的快。
    近了,更近了。
    然後,謝老三就掉進了一個窟窿裏。
    白皚皚的積雪下,一個不深不淺的陷阱被這人一腳踩破,掉了進去。
    謝老三呼吸一滯,雙腿急分,兩腳急忙蹬著陷阱兩側的邊緣,望著坑底那一根根削尖的木刺,一雙老眼都快瞪出來了。
    這山上的陷阱居然不止一個。
    謝老三忽然反應過來,練幽明這些天一直在漫山遍野的轉悠,該不會就是在布置這些陷阱吧。
    看著練幽明還在奔逃的背影,謝老三無來由的心頭一顫。他又看看眼前白茫茫的天地,望著那厚重的積雪,竟然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殺機。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環境,誰也不知道雪地裏埋藏著什麽東西。加上練幽明的手段層出不窮,且富有心機,保不準還真有什麽要命的東西在等著自己。
    練幽明忽然停下了,喘著粗氣,然後咧嘴大笑,仿佛在無聲的嘲諷。
    可少年還在笑,在等著謝老三追殺自己。
    謝老三提氣一縱,片刻間便從一米多深的陷阱中脫身走出。
    這一刻,謝老三的眼底居然多了幾分警惕,且正視起了麵前一邊因胸口傷勢疼的齜牙咧嘴,一邊又咧嘴怪笑的練幽明。
    不言,不語。
    一步跨出,謝老三這次已是踩著練幽明走過的痕跡追了上去。
    可就像早就猜到對方會這麽做,練幽明轉身繼續奔逃的同時還不忘故意迷惑謝老三,步調奇怪不說,兩腳邁動的間距也忽長忽短。
    謝老三跟在後麵,一時間也分不清哪一腳踩實了,哪一腳踩虛了,忌憚遲疑之下,兩者居然詭異的維持在了一定距離。
    可這種狀況並沒有持續太久。
    練幽明越跑越累,越跑越冷,大衣毛衣下的溫度在不住流逝,仿佛凝結成了寒冰,就連腳下的棉鞋也漸漸冰冷起來,寒氣滲入,仿佛凍成了兩個鐵疙瘩。
    而在一追一逃的過程中,冷靜下來的謝老三沒有任何意外的接連破解了十一處陷阱。有套索,有地坑,還有尖刺,也有枯藤編成的大網。
    謝老三是真沒想到練幽明居然藏了這麽一手,差點著了道。同時他也注意到了少年那漸漸遲緩的腳步,卻並沒有急著追趕,就隻是簡單跟著。
    被幾次戲耍,幾番羞辱,謝老三早已恨透了這個始終在自己眼前不住晃悠著屁股的背影,特別是這一刻,他對練幽明的恨比對守山老人竟還要來的強烈一些。
    螻蟻一樣的東西。
    果不其然,練幽明慢慢放緩了腳步,到最後幹脆停了下來,不走了。
    “你倒是追啊!”
    練幽明麵無血色,嘴唇泛白,麵上的汗毛連同額前的亂發,以及眉睫上早已經掛上了一層冰渣。
    謝老三的也已滿頭冰霜,但這人氣息吞吐間還能呼出一股股熱氣。
    “放心,我不殺你,我待會兒先割你的舌頭,再挑斷你的手筋腳筋,就讓你在這兒躺著。”
    練幽明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話說我現在跟你走還來得及麽?”
    謝老三卻不再上當,也沒了耐心,腳下步步擠進,森然笑道:“死!”
    可正當這人走到練幽明麵前,在二人隻有半步之遙的時候,一圈套索忽然自雪中彈射而出,套住了謝老三的右腳。
    還有陷阱。
    但謝老三好似早就受夠了,也憋屈夠了,麵目猙獰至極,右手淩空一抓,便扣住了練幽明趁勢砸來的拳頭。
    少年亦是滿臉凶戾之色,像極了一隻窮途末路的狼崽子,哪怕被擒住手腕,也難掩眼裏的殺意。
    “知道你是為了救林場上的那些人。哼,螻蟻一樣的東西,也配與我爭鋒。”謝老三眉眼陰沉,既有恨意,又有快意,指下悄然發勁,練幽明的手腕登時傳來骨裂之聲,“待會兒我就把他們全宰了,以泄我心頭之恨。”
    但就在這時,偏偏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生死之際,練幽明的眼神驀然一亮,仿佛絕境逢生,直直望向了謝老三的身後。
    謝老三吃過一次虧,此刻哪還會再上當,譏諷道:“嗬嗬,裝神弄鬼,同樣的把戲你以為我……”
    然而,話未說盡,那翻飛激蕩的霜雪中,一道嬌小的身影在林間兔起鶻落,如離弦之箭般搗拳如錘,不偏不倚,直直砸在了謝老三的後心。
    謝老三其實亦有覺察,可他失了先機,想要反應根本來不及,倉促間隻提著一口氣,身上的大襖刹那鼓漲起來,猶如塞進去一團棉花,想要化解身後的勁力。
    “唔!”
    隻聽一聲痛哼,謝老三咬牙切齒的轉頭瞧去。
    “楊雙!”
    來人渾身浴血,想來亦是經過了一番惡戰,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雙兒。
    但還有更讓謝老三心驚肉跳的,他猛然驚覺練幽明的那隻右手,那截被自己擒住的手腕,居然在這個時候擰轉掙脫,轉腕間還催生出了一股螺旋般的奇勁,勁如抽絲,盡管微弱的可憐,但卻十分有效。
    “纏絲手!”
    而在練幽明掙脫鉗製的刹那,一截軍刺,狠狠紮進了謝老三的胸口,扭轉,攪動。
    謝老三再回頭,眼前是少年那雙瘋狂顫動的眼瞳,像是在展現著第一次殺人的無措,但又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絕然。
    但這一切,又在片刻之後歸於鎮定,還有一抹得手後的狡黠。
    謝老三雙目通紅,像是能滲出血來,抬腿便是一腳,驚怒之下,連那套索都被掙斷。
    “滾!”
    這一聲,既是怒吼,也是慘叫。
    練幽明被一腳掃中,順勢抽出了軍刺。
    利器離體,隻是刹那,一注滾燙狂飆的粗壯血箭,衝濺在少年那張宛如冰霜凝結的麵目上,血色盈滿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