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下山,屯子,老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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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熱啊!”
等練幽明恢複意識的時候,隻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尊火爐裏,熱的喘不過氣。
“總算醒了!”
耳畔傳來了楊大炮的嗓音。
練幽明強撐著睜開眼,才發現自己被剝得光溜溜的,身上也不知蓋了多少層棉被,厚重如山,邊上還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秦玉虎。
秦玉虎獨目微張,沉聲道:“感覺怎麽樣?”
練幽明抿了抿唇,下意識回應道:“熱,渴。”
聽他開口,二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等練幽明被扶起,又猛飲了兩大碗紅糖水,意識才清醒不少。
順著門外的天光,他發現屋外居然守著兩個穿著綠軍衣,拿著五六式衝鋒槍的身影。再聽外麵的動靜,好像還有不少人,至少是個三四十人的隊伍,都趕得上一個加強排了。
“秦叔,我睡了多久?”
秦玉虎表情沉凝,語氣卻很平淡地道:“一天兩夜。沒什麽大礙,就是折了兩條肋骨,還有一些皮外傷。”
沒等練幽明搭話,秦玉虎自顧自的點了一支煙,“說說,你暈倒前都遇到啥了?”
練幽明被盯得心裏發毛,目光遊走間才見宿舍裏的其他人已經不見了,不光人不見了,連被褥行李也都搬空了。
秦玉虎抽著煙招呼道:“別看了,他們都搬下山了,等會兒你也得下去,過了冬再上來。”
但練幽明卻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便是林場已經被接管了。
他心裏稍一思量,半真半假地道:“我也不知道,之前吃完餅子就有點不對勁兒,忙用冷水洗了把臉,結果扭頭就發現其他人全部昏睡了過去。”
秦玉虎眉頭微蹙,獨目泛著精光,“然後呢?”
練幽明低著頭,小聲道:“然後我心裏害怕,就躺在炕上裝睡,接著那個謝老三就摸了進來。我還聽到說他是什麽白蓮教的,見我沒睡著就要殺我滅口,好像還說是衝著飯堂後麵那個老頭去的。”
“白蓮教?”
秦玉虎的和楊排長對視了一眼。
楊排長歎了口氣,“是我的失職,我檢討。”
秦玉虎擺手,“不怪你。這些人手段古怪,防不勝防,不是一般人能夠應付的。”
說罷,秦玉虎又看向練幽明,意味深長地道:“你小子還真是福大命大,看來那位楊老頭的手段也不簡單呐。”
練幽明好奇道:“秦叔你見過那老頭了?”
秦玉虎神色凝重道:“沒有。那人連同那個叫楊雙的丫頭全都不見了,但我們在林場發現了五具屍體,還有……你問這些幹什麽?這裏已經沒你的事兒了,下了山好好養傷,我讓你沈姨多煮些骨頭湯給你補補。”
“不見了?”
盡管心裏有諸多疑問,但瞧著屋外的陣仗,練幽明話到嘴邊終究給忍住了。
守山老人和楊雙來曆古怪,且身份不明,如今又走的無聲無息,顯然不怎麽想和這些行伍之人打交道。
秦玉虎瞥了他一眼,“謝老三下山後逃向了北邊,被咱們的人發現了。正巧我打算過來給你送點東西,就跟著一起上來了。”
練幽明一聽這話,精神一振,“把人抓住了?”
秦玉虎搖頭,“老毛子那邊好像有人接應,讓他給逃了。”
見練幽明心不在焉的,秦玉虎眼神晦澀,提醒道:“這件事情就此打住,下了山以後誰問你就說不知道。得虧沒出什麽岔子,反正死的那幾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也就你說什麽是什麽。”
練幽明眼皮一跳,見秦玉虎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過多詢問隻得苦笑道:“叔,你可別冤枉我。”
秦玉虎也不廢話,轉身就往外走,“穿好衣裳自己下去,有的事情可就隻能有一次,再敢有下回,看我不替你爸收拾你。”
臨了,還似笑非笑地丟過來一柄帶血的三棱軍刺。
看到這玩意兒,練幽明臉上的表情為之一僵,就像做賊被發現了一樣,立馬老實下來,模樣乖巧極了。
“好勒!”
等親眼瞧著練幽明一番折騰穿好衣裳,在幾個民兵的搭手下坐上了下山的馬車,秦玉虎才大步來到那幾間土屋前。
雪已經停了,風也散了。
不少穿著綠軍裝背著五六式的身影在周圍來回巡視著。
秦玉虎抽著煙,蹲下身子,目光垂落,隻見那覆著殘雪的黑土地上,一字擺放著五具屍體。
楊排長也跟了來,越看越心驚,“秦場長,這些人的傷勢有些古怪啊。”
能不古怪麽,光那侏儒後背破開的拳洞,就已經足夠駭人聽聞了。特別是那留著山羊胡的羊倌,渾身骨頭跟散架脫節的長蟲沒什麽兩樣,死狀簡直邪乎到家了。
……
山上的情況練幽明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躺在驢車上,身上裹著一床棉被,心思也已經飛到了天外。
依著守山老人那身慘烈的傷勢,十有八九是活不了了。
這一去,興許還真就是後會無期。
至於山上的秘密,肯定也被帶走了。
往後看守這個秘密的,大抵就是那個名叫楊雙的少女。
到底是什麽秘密啊?
驀然,似是想到什麽,練幽明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衣兜,特別是內裏的夾層。
直到發覺那兩張錦帛還在,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一路無話。
隻說驢車晃晃悠悠,緊趕慢趕地來到了一個靠近縣城的村屯裏。
屯子叫靠山屯。
在村支書的帶領下,練幽明被安排進了一個老村醫的家裏暫時養傷。
可哪想這一躺,竟足足躺了一個多月。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話一點都不假。
自從醒來之後,也不知道是被謝老三打傷的緣故,還是他強行催動“釣蟾勁”的問題,身子骨委實虛弱的厲害,連院子都出不去,隻被冷風一吹,整個人立馬氣色全無,手腳都會不受控製的哆嗦。
原本壯實魁梧的身形,不到半拉月硬是瘦下去一大圈。
好在如今搬到了山下,沈青紅隔三差五就會讓秦玉虎送些做好的飯食過來。
但最讓練幽明受不了的,是和他搭夥兒的那個老村醫。
這人脾氣還行,但就是熬煮的草藥太他娘苦了,一天九副藥,早中晚各三副,苦的練幽明甭管吃啥都一個味兒,就連喝水嗓子眼裏都泛著苦味兒,簡直苦的人生無可戀。
苦悶的療養生活一直持續到了正月。
這天中午,練幽明坐在院子裏,一麵熬煮著自己的湯藥,一麵辨認著老村醫晾曬的各類藥材。
老村醫姓劉,頂著顆光禿禿的大腦袋,說話還時常結巴,腰裏掛著個藥葫蘆,戴著一副眼鏡,除了能治人身上的毛病,屯子裏的那些豬狗牛羊,各類牲畜但凡有毛病也都是此人出馬。
說白了就是個鄉下土郎中,啥都會一點,啥都不精通。
“小……小明啊,你知……知道今天俺給……給你配的啥湯麽?”村醫坐在太陽底下晾曬著自己發黴的醫書。
練幽明翻了個白眼,“不就是大柴胡湯麽。”
村醫嘿嘿一笑,“你……你小子真聰明。幹……幹脆傷好了以……以後在我這兒搭……搭手得了。我給……給書記說說也……也記你工分。”
這一段話說的,差點把練幽明急得舊傷發作,吐出口老血。
但對於這個提議他倒是很有想法。
自從林場出了事情,他們這些知青就暫時被放到了一些村屯裏。而分到靠山屯的,除了練幽明自己,還有其他四名知青。
四個人裏,隻有一位女知青練幽明有點印象,其他三個壓根不熟悉。而且工作也都枯燥乏味,不是照看屯子裏的騾馬,就是手裏拎著個破鑼蹲守那些牛羊牲畜,防止野獸下山。
再者,距離開春回林場還得三兩月呢,練幽明可不想那樣枯燥乏味的熬著。
他已經躺了一個多月了,再躺下去感覺人都快廢了。
還有就是,對於一些人體內氣的調節,以及人身經絡他正好有很多疑惑的地方。
這可是個學習的好機會,正愁無人解惑呢。
“好,都聽您的。”
練幽明回應的同時,已把火候差不多的湯藥倒進了碗裏。
隻晾了一小會兒,便仰頭一飲而盡。
正這時,院牆外傳來一陣發動機的轟鳴。
待到轟鳴聲逼近,秦玉虎已是騎著他那挎鬥摩托車停在了門口。車上除了放著一個大號的郵包,還坐著一名紮著馬尾的年輕女子。
看到秦玉虎的瞬間,練幽明麵上一喜,正要招呼,可當他目光掃過那名女子,眼神立時生變。
好歹也算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了。
練幽明眸光一爍,隻見那女子氣息平緩綿長,若有若無,好似沒有呼吸一般,與秦玉虎嗬氣成霜截然不同。
“秦叔,你咋來了?”
秦玉虎把那包東西拎了進來,“這是你爸媽給你寄的東西,除了幾件衣服,還有一些吃的。另外,秀秀明天放假回來,你沈姨喊你過去吃飯。”
說著說著,秦玉虎又看向了身旁的女子,“這位是從首都來的宮小姐。”
頓了頓,秦玉虎又補充道:“是‘八卦門’的傳人。”
“八卦門?”
練幽明心神為之一振,但麵上卻不動聲色。
他記得那個羊倌死之前,守山老人好像就說過對方是什麽八卦門的人。
青年女子馬尾高束,內襯一件褐色立領毛衣,外麵是一件灰白色的棉大衣,這身打扮或許在四九城足夠暖和,但放在塔河可就有些單薄了,而且腦袋上也都沒什麽保暖的物件,偏偏神色如常,似是不覺得冷。
練幽明可還記得他坐那摩托車,差點被凍成個孫子。
這人的內家功夫怕是已到了一種極為精深的境地。
女子的眉眼輕淡如煙,一雙秀手自然而然地垂在身旁,輕聲道:“我叫宮無二,方便的話,能否詢問你一些事情?”
宮無二?
好奇怪的名字。
練幽明看看秦玉虎,再看看麵前的女子,點頭道:“你想問些什麽?”
宮無二神色如常,輕聲道:“你知不知道那個守山老人姓甚名誰?”
聽到這話,練幽明心緒微動,莫非這人是想找守山老人尋仇?還是為了調查林場的事情而來?
哪想他念頭一動,麵前的女子忽然取出一個青花色的小瓷瓶,“你是被內勁所傷,不光需要藥石調理,還得輔以外用的傷藥。這裏麵是三顆六十年的老藥,隻需用烈酒化開,每晚以掌心蘸取一些,在傷處推揉半個小時,三五天後,就能化去內勁留下的瘀傷。”
練幽明眼神閃爍,稍一沉吟,卻是不答反問地道:“楊班侯是誰?”
宮無二秀眉一掀,臉上隻似掛起一口冷刃,眼中精光大放,但語氣始終不改平和,“你確定那人叫楊班侯?”
練幽明搖搖頭,“我隻是無意中看見那個老人的屋裏供奉著楊班侯的牌位。”
宮無二輕輕頷首,遂將藥瓶遞到了練幽明手裏。
“多謝!”
說罷,竟轉身就走,仿佛千裏迢迢趕來就隻為了問這一句話。
練幽明掂了掂藥瓶,又衝著女子的背影喊道:“你還沒說楊班侯是哪個呢?”
可話一出口,秦玉虎先是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沒好氣的斥道:“臭小子誰讓你瞎咧咧了。這可是我特意求了以前的老領導才請來的人,就是為了醫你的傷。”
這些時日,練幽明大魚大肉吃了,各種補品也沒落下,偏偏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氣色始終不見好轉,可把秦玉虎夫妻倆給愁死了。
宮無二若有所思地看向院中的少年,溫和道:“倒也不是什麽秘密。那楊班侯乃是太極宗師楊露禪的次子,昔年曾打遍京城無敵手。”
說罷,這人又望著秦玉虎,“秦先生,我想去山上看看。”
秦玉虎又狠狠瞪了眼練幽明,“你小子給我老老實實的讀書,少想些有的沒的。”
不一會兒,望著秦玉虎載著宮無二遠去,練幽明才看向手裏的那瓶藥。
劉大腦袋這時突然湊了過來,迫不及待地道:“快讓我瞅瞅。這六十年份的老藥可是好東西,都是由以前那些武門中人秘傳的藥方配製而成,被蠟封過後,放置的時間越長,藥效便越驚人。六十年啊,一個甲子,就四九城那些傳承兩三百年的大藥堂都不一定有。”
練幽明狐疑道:“有這麽玄乎?”
村醫拉著他的手,忙往屋裏鑽,“玄不玄的,試試不就知道了。”
練幽明一麵走著,一麵又扭頭看向秦玉虎他們離去的方向,忍不住歎了口氣。
“唉!”
這江湖夢剛做上,居然就他麽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