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天下最公平的,莫過於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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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就在靠山屯雞飛狗跳,一群人急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一個村民突然驚喜交加的跑了回來。
“回來了,秦場長和那小子都回來了。”
等到眾人快步趕出去,就見月光下練幽明灰頭土臉的背著昏迷的秦玉虎,一瘸一拐的走到老支書麵前,啞聲道:“我沒事兒,先送我秦叔去醫院。”
瞧著秦玉虎那慘烈的傷勢,老支書哪敢耽擱,匆忙套好騾車,裹了大襖就往城裏趕。
練幽明則是在劉村醫的攙扶下回了院子。
沒有半點停留,隻一進屋,他就好像泄了氣,也脫了力一樣倒在炕上。
屋內門窗緊閉,爐火正旺。
劉大腦袋也不管練幽明是何反應,直把他褲子往上一掀,瞧著那雙因一路奔走而不住痙攣的腿腳,忙取了藥酒就要塗抹。
這時,卻見練幽明遞出右手,在劉村醫驚奇疑惑地眼神中自指縫間漏出來一枚老藥丸。
劉村醫小心翼翼地接過,等將藥丸盡數化在酒裏,這才用雙掌一蘸,搓磨起了練幽明的雙腿。
“你……你小子今晚可……可是出盡了風頭,這麽多人把那林場來來回回搜……搜了十幾遍,愣……愣是不如你一個孩子。背著秦……秦場長走了這……這麽遠的路,你咋跟鐵打的一樣,要不我……我給你說個媒,就你這副身板,一看就……就是肯下力氣的……”
練幽明可沒心思也沒力氣回應對方,任由村醫在耳邊結結巴巴的絮叨著。
望著被爐火烘烤到發亮的天花板,他眸光晦澀,思緒也回到了薛恨退走的那一刻。
……
暗室內。
瞥了眼宮無二,練幽明沒有半點停留,急忙來到秦玉虎身旁。
“叔,你咋樣?”
火光騰越,映照著秦玉虎蒼白的麵頰。
奈何這人雙眼緊閉,沒有半點反應。
宮無二盤坐在地,雙眼緊閉,一麵吞吐著氣息,一麵徐徐說道:“放心,我之前已經用內勁封了他斷臂的傷口,還用一條參須給他續了精氣,不會有事兒的。”
練幽明仔細一瞧,才見秦玉虎嘴裏果真含著一條野參的須子。
一瞬間,他那顆懸著的心才算徹底擱下,整個人也癱坐了下去,手腳都在不受控製的抽筋顫栗,疼的呻吟出聲。
宮無二聽到動靜,鳳眸睜開,靜靜瞧來,好一會兒才道:“你是那守山老人的徒弟?”
說話間,她從身上取出兩枚黑褐色的丹丸,然後用巧勁拋出,“這是用黃精、何首烏和一些花草精華製成的辟穀丹,能讓你恢複一些氣力。”
練幽明這一路狂奔而來,停也不停,又一口氣登山而上,早已精疲力盡。要不是關心秦玉虎的安危,他隻怕早就撐不住了。
練幽明抬手接過丹丸,先是聞了聞,然後抖手拋進嘴裏,邊嚼邊說,“這難道就是你們這些高人吃的東西?沒有半點滋味,寡淡如泥,有何樂趣?”
宮無二輕聲道:“膏粱文繡,不過是戕伐自身的毒藥。性如刀山,欲如烈火,情海無邊,沉淪其中者便好比身墮地獄,以致意氣消磨,憑白空負大好歲月。你雖窺得一角武道天地,心卻還在俗世,怪不得守山老人並未將你收入門牆,而是任你歸於俗流。”
練幽明卻是擺出一副不以為意的姿態,囫圇嚼著,緩著氣息,目光卻一個勁兒往入口處瞟,眼中的血色仍未退去。
宮無二似是窺見了他心中的想法,出言道:“不用擔心,薛恨雖說性情桀驁,卻有自己的堅守,對於武道更是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絕不會做出自汙本心的事情。”
話到最後,這人話鋒再轉,“不然,他剛才就能殺了你,或許也能殺了我。”
練幽明咽下嘴裏的丹丸,輕描淡寫地道:“那他怎麽又走了?”
宮無二的臉上好像不會有別的表情,語氣也很平緩,“薛恨對你的殺心並沒有消失,而是收斂了起來。這個人對武道至誠至真,或許他會殺一個普通人,但卻不會殺一個還未成長且很有潛力的武人。”
“我懂了。”練幽明砸吧著嘴裏的滋味兒,“所以他覺得等我厲害了再動手會更快樂。”
隻這一會兒功夫,宮無二的臉色已經恢複了些許血色,“這人是個武癡,所作所為並不是單純的為了殺戮,而是在殺戮中追逐進境,為了武學的至高之境……我亦走在這條漫漫長路上,換做是我也不介意給後來者一個成長起來的機會,成為吾等驗證畢生所學的對手!”
練幽明搖搖頭,“我不明白。”
宮無二長身而起,“你會明白的。曾幾何時,當你機緣巧合發現了一片未知的天地,然後生出想要躋身其中的念想,便注定了和我,和薛恨會是同道中人,我們都曾這般決定過……隻是你還缺少進取之心。”
這個帶著幾分書卷氣的漂亮女子,好似一位給學生引路解惑的老師那般徐徐說道:“這世上,最誠實的是功夫,最公平的也是功夫,永遠沒有捷徑可走,你對它誠,它自不會負你,你若不誠,他日免不了歿於他人的拳下。”
回頭看了眼那麵牆壁上的模糊字跡,宮無二走出幾步,一把抓起秦玉虎,又勾著少年的胳膊,兩者分量幾近三百斤,這人一手拎著一個,轉身便衝著外麵走去。
“我送你們下山,此間諸事我不會告訴別人,將來你若歸於俗流,便不必擔心薛恨會找你,可你若想躋身這片江湖,就算你不找他,他也會來找你,我也會來找你。”
……
心思一收,練幽明已是歪著腦袋,躺在床上睡死了過去。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大中午。
聽到村裏的狗叫,練幽明才穿好衣裳,急忙往外走。
他得去看看秦玉虎的傷勢。
隻是腿腳一邁,一股難以形容的酸痛立馬讓他打了個趔趄,差點趴地上。
可憐老支書六十多歲的人了,一晚上沒睡,頂著個黑眼圈,無精打采地走了進來,“秦場長沒事兒,就是失血太多,要修養一段時間。”
練幽明聽到這話,麵露喜色,抬腳就要往外走。
見他動作,老支書端著個煙杆,黑著臉嚷道:“哎哎哎,誰他娘讓你動了?癟犢子玩意兒,我還沒和你算賬呢。你知道你昨晚那種行為叫什麽?叫不服從組織紀律,個人英雄主義更是要不得,往後給劉大腦袋搭完手,去村東頭把牲口棚的大糞掏了。”
練幽明呲牙咧嘴的擠出一抹幹笑,“老叔。我秦叔不還擱醫院裏躺著,我姨又快生了,你總得讓我去看一眼吧。”
老支書翻了個白眼,“輪得到你?啊,就你能想到這些,別人都想不到?”
末了,老支書又打了哈欠,“不和你廢話了,這是秦場長的命令,說了讓你不用操心他,有人會照顧,這些天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屯子裏,踏踏實實的幹好你該做的事情,再敢瞎折騰,看我不敲死你。”
等到支書出了院子,練幽明才眯著眼睛抬頭睨了眼天邊的太陽。
人沒事兒了就好,雖說斷了一條手臂,但無論是對父母,還是對沈青紅母女倆都算有個交代。
隻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練幽明才後知後覺般出了一層冷汗。
他也反應了過來,昨晚確實有些衝動了。
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誰能想到,那薛恨在一定距離內居然連子彈都躲的過去。
匪夷所思的身法,驚世駭俗的手段,再一次刷新了他對這些武夫的認知。
但練幽明並不後悔昨晚的舉動,因為無論他怎麽選擇,怎麽做,在不知道薛恨實力的情況下,在麵對未知的特殊事件,永遠都不可能做出完美的應對。
他雖然兩世為人,但又不是全知全能,能把秦玉虎救回來,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但往後,不會了。
“天下最誠實的,莫過於功夫!”
練幽明站在太陽底下,深呼出一口氣,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了宮無二的話。
“我想我明白了。”
……
往後連著幾天,練幽明一直忙得不可開交。
冬捕並未結束,加上還得趕冬荒,村裏的青壯大部分都是早出晚歸,隻剩下一些老弱婦孺。而他們幾個知青就成了村裏的主要勞動力,比牲口還像牲口。
練幽明除了幫著劉大腦袋曬藥、磨藥,還得去那些牛羊圈裏轉悠半天。那些騾子、驢、馬、豬,能吃能拉,光大糞都能拉個幾百上千斤,天天掏糞堆肥,累得他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練知青,有人看你來了。”
這天,練幽明正蹲在牛羊圈裏,用棉花堵了鼻子,鏟著大糞,就聽外麵有人喊了一聲。
他還以為是秦紅秀來了,可等探出腦袋瞥了一眼,才發現村壩上站著個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的女知青,正衝這邊擺著手。
居然是那個中醫世家的傳人。
燕靈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