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冬去春來,萬事俱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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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長的冬季過去了。
    伴隨著積雪消融,林海山壑間已能看見成片成片的綠意,達子香含苞待放,青鬆白樺生機漸顯,河畔的濕地浮出春色,草甸複青……終於,這片冰天雪地正在回歸它原本的模樣。
    地氣上升,堅硬的黑土漸漸複蘇。
    同樣的,知青們上山下鄉以後最艱苦的考驗也隨之一並到來。
    春耕。
    不光要春耕,還要育苗,護林,伐木。
    知青大軍們在一聲聲吆喝中高喊著“戰天鬥地”的口號,然後又在苦累中揮灑著汗水和眼淚,澆灌著腳下的土地。
    少年扛著鐵鍬,挽著袖子,頂著一頭濃密烏黑、精悍利落的短發。
    陽光照下,落在那張泌著一層細密汗液的麥色麵頰上,遠遠瞧去,似是化作一層銅皮。
    而在這張棱角剛硬的麵孔上,一雙虎目正自轉動,精光燦爍,瞟過那一個個艱苦奮鬥的知青。
    這些人,大多還都是孩子啊。
    少年揚了揚眉,原本瞧著堅毅沉穩的麵容卻又因為眉心的那顆紅痣憑添了三分柔和。
    春耕可是頭等大事兒,所有人都得參加,不光是靠山屯,附近的幾個村屯他們都得跑。
    畢竟他們走的是半林半農的道路,換句話說,就是山上幹完山下幹,哪有需要哪裏搬,而且是所有林場、農場的知青跟著生產大隊的社員一起上工。
    不遠處的一個女知青實在累得撐不住了,一屁股坐地上,哭著嚷著要回城。
    “啊,我受不了了,這啥時候是個頭啊。”
    可等鬧了一陣兒,見沒人理她,又抹了把淚,重新融入了隊伍。
    別說女知青,就是練幽明自己這兩天都磨出了兩手的血泡。
    太累了。
    不光手累,腳也累,腰更累。
    這些村屯裏的大部分食物都在冬天就吃得差不多了,基本上隻剩下苞米這類雜糧,換來換去除了餅子就是粥,關鍵這玩意兒吃多了不好消化啊,腸胃不好的,一到晚上竄稀的竄稀,便秘的便秘。
    這時。
    “放飯了!”
    聽到吆喝,一群人趕忙丟了手裏的家夥什,衝著放飯的知青跑去。
    餘文餘武兩兄弟推來兩輛板車,一個放著大竹筐,裏麵全是擺好的鋁製飯盒,另一輛綁著三個木桶,裏麵清湯寡水的飄著幾片菜葉子。
    練幽明衝在前麵,拿過一個飯盒,可看著裏麵滿滿當當的米飯,表情當即一垮。
    瞧見是熟人,餘武先是眨眨眼,然後將手裏的湯勺一沉到底,再往上一裹,撈上來半勺菜葉子,“啪”的就扣在了練幽明的飯盒裏。
    練幽明餓得不行,扭頭就蹲在壩上吃了起來,身後則是有人抱怨道:“雙蒸的啊?”
    這米飯雙蒸,便是把蒸熟的飯再蒸一遍,看著多,可全是水分,搞不好一勺米能蒸出來兩斤的飯,瞧著倒是顆顆飽滿,可壓根不頂餓。
    頭頂日頭高懸,雪化了,風還冷著。
    練幽明正吃著,忽然嗅到一陣藥香,扭頭看去,才見一道高挑的身影腳步虛浮的從身旁走過,然後蹲坐在邊上埋頭扒拉著米飯。
    燕靈筠。
    冬天這小姑娘捂得嚴嚴實實的,練幽明還沒發覺這人長得有多漂亮,可現在帽子摘了,圍巾去了,棉衣換了,才見這燕靈筠真是有股說不出的氣質。
    溫婉文靜,杏眼瓊鼻,臉蛋還白裏透紅的,渾身上下由內而外散發著一股子書卷氣,身上更是帶著一種奇異的藥香,不打扮也十分賞心悅目。
    就這模樣,擱在知青隊伍以往那就是香餑餑,但偏偏這人身形太過高挑,年前才一米七左右,現在又長高了一截,怕是快一米七五了,比大部分男知青都高,看的人望而卻步。
    整個知青隊伍裏,加上練幽明也就五六個人比這姑娘高出一截。
    瞧著對方飯盒裏連片菜葉子都沒有,再看看燕靈筠累得發白的小臉,練幽明當即湊了過去。
    “燕同學,你那老藥配的咋樣了?”
    他可是一直惦記著這事兒呢。
    燕靈筠埋著一張臉,也不搭理他,兩腳一挪就轉到了邊上。
    練幽明瞧的暗暗苦笑,自打上次在靠山屯和這小姑娘見過之後,這人撞見自己都是低頭就走,多半心裏還埋怨著呢。
    不過他可沒什麽自覺,看著對方飯盒裏那清湯泡飯有些於心不忍,當即又往過去一湊,“我盒裏菜葉子多,咱倆分分。”
    說罷,練幽明又左右偷摸一瞧,見一個個都悶頭幹飯,這才從兜裏掏出個裝洋酒的小壺。
    燕靈筠還是不說話,埋著臉又要挪地方,卻聽耳邊傳來個不耐煩的聲音,“哎呀,你屁股底下是有刺還是咋的?別動了,這是醬油,我給你倒點。”
    聽到這話,燕靈筠才蹲著不動,抬起頭來,小小的臉蛋上沾著一圈米粒。
    等倒完了醬油,練幽明又從另一個兜裏取出個小瓷瓶,神神秘秘地道:“這是豬油,我沈姨給的。”
    隻是看著小姑娘呆頭呆腦的,他也懶得廢話,用筷頭撬了一小塊兒白色的油膏就擱小姑娘飯盒裏拌了拌。
    “吃吧。”
    練幽明說完還夾了幾片菜葉子過去。
    可他這邊吃的有滋有味,扭頭就見燕靈筠一邊吃著,一邊啪嗒啪嗒的掉眼淚。
    “好端端的哭啥?咋的你飯裏沒放鹽呐?”
    燕靈筠小聲道:“沒,我隻是好久沒吃到肉了,突然有些想家。”
    練幽明心裏暗歎,嘴上自顧自地道:“這也算吃肉啊?等改天我給你弄點好的。”
    雖然秦玉虎不讓他碰槍了,但彈弓還在,打點野味還是可以的。
    燕靈筠聽的眼神一亮,還噙著淚,“那我想吃鐵鍋燉大鵝。”
    練幽明哭笑不得,“你要不把我燉了得了。”
    說罷,他忽然左右看了看,“誒,你的那幾個老鄉呢?怎麽不見了?”
    燕靈筠失落地道:“她們都吃不了這邊的苦,通過招工返城了。”
    怪不得。
    練幽明再看看其他女知青,都離得遠遠的,像是在刻意疏遠燕靈筠,估摸著鬧了什麽矛盾,當下眼神一定,“行,燉大鵝就燉大鵝,不過我估計帶不過來,等休假的時候,你跟我回屯子。”
    劉大腦袋和他私交不錯,再拿點錢,這大鵝怎麽著也能吃到嘴裏。
    解決了吃的,燕靈筠總算主動開口了,“你那食譜咋樣了?”
    練幽明一麵吃著飯,一麵說道:“除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基本上湊的差不多了。”
    在這大興安嶺,黃精、野參這些地裏長出來的反倒最容易弄到手,練幽明趁著休息的時候去供銷社轉了幾趟,又找了幾個上了歲數的走山人,也不挑什麽成色上等的山貨,東拚西湊的弄了不少。
    主要是熊膽虎骨這些,那可真是稀罕貨,得找那些住在大山深處的老獵人,而且有沒有還得看運氣。
    不想燕靈筠把缺少的材料一問,遲疑著輕聲道:“虎骨和熊膽這些我有,之前我哥來的時候給了我不少錢,都是我從一個鄂倫春人手裏買到的,本來是想帶回家……”
    話說一半,練幽明已經不由分說,把飯盒裏的飯往對方飯盒裏扒拉過去一大半,獻殷勤地笑道:“來,多吃點。”
    燕靈筠氣呼呼地道:“就這半盒豬油拌飯就想把我打發了?上次的事情你還沒謝我呢。”
    “嘿嘿,還記著呢?”練幽明一呆,然後作勢就要把飯扒拉回來,“那我還是自己找吧。”
    實在是這熊膽、虎骨太貴了,品質好的,擱這年頭少說都得上千塊。
    練幽明還記得自家老爹那個保衛科科長,一月能拿到手的是五十六塊,就這幹上四五年都不一定買得起。
    燕靈筠連忙攔住伸過來的筷子,“你這人咋這麽埋汰呢,我還吃不吃了?放心,你可以拿東西和我換。”
    練幽明疑惑道:“換啥?”
    燕靈筠眯眼笑道:“把你那食譜讓我抄一份兒。”
    練幽明愣住,“你不是說那東西對普通人有害無益麽?”
    燕靈筠道:“沒事兒,我可以把裏麵的藥性重新調配一下,替換幾味藥材,也能有一些強身補氣的效果。我父親身體不好,我來這邊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著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好東西。”
    練幽明聽到這話,還有啥好說的,想都不想地同意道:“行,成交。”
    不料燕靈筠吃了幾口飯,又說,“你還得幫我一件事情。”
    練幽明麵露狐疑,“你不會是要坐地起價吧?”
    就見燕靈筠看著眼前的少年,麵露糾結,猶豫不決,但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神色緊張地道:“我在大興安嶺深處找到了一株七品葉的老棒槌,今年花開之後估計就能結出八品了,到時候你功夫有成得護著我進去。”
    “啥?”
    練幽明眼睛大睜。
    八品葉的老棒槌,那可是稀世寶參啊,多少走山客幾代人都不一定能碰上一顆。
    “去年我們那邊也不知誰攪擾了一隻冬眠的熊瞎子,滿身肥膘,兩米來高,紅著眼睛都開始下山吃人了。民兵們收到消息提槍摸進了山裏,我也跟著去了,然後在……就發現了那株老參。眼下天氣一暖,指不定有走山客進去,咱們得早點準備。”
    燕靈筠一邊說話,一邊仔細留意著練幽明的神色變化,好在這人雖然滿眼驚歎,但麵上卻沒半點貪婪之色。
    “秦姐姐是個好人,她說你也是個好人,我相信她,也相信你。”
    練幽明正色道:“放心,到時候我能背著你進去。”
    燕靈筠麵頰一紅,“快吃飯吧。”
    ……
    三天後。
    趕上清明節,村支書準許上工自由,練幽明一大清早就騎著從公社借來的自行車,把燕靈筠和她那一箱子寶貝馱回了靠山屯。
    劉大腦袋雖說醫術不咋滴,但學習進步的心思還是有的,聽到練幽明請來一位中醫世家的傳人要配藥,立馬主動打起掩護,還準備了二十來個藥罐,燒好了碳火,就等著開開眼界。
    最後,還有鐵鍋燉大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