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雪地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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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卷著雪粒,狠狠砸在破敗的窗紙上,發出噗噗的悶響。沈青在刺骨的冰冷中醒來,尚未睜眼,先被灌了滿口冷風,嗆得她肺管生疼,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口呼吸都像吞下了冰碴。
“啥情況?我空調開太低了?”她迷迷糊糊地想,下意識地往身邊摸手機,卻隻摸到一把冰冷刺骨的、帶著黴味的幹草。
下一秒,劇烈的頭痛如同潮水般襲來,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強行塞進她的腦海。
陰森森的刑場,鬼頭刀反射的刺骨寒光,監斬官冰冷平板的聲音宣判:“罪臣沈文淵,通敵叛國,滿門抄斬!”母親淒厲的哭喊,溫熱的血點濺到臉上的觸感,滅頂的恐懼……最後,是一切聲響戛然而止,一道特赦的旨意傳來,獨獨赦免了沈家年幼的姐弟……
記憶接收完畢,沈青,哦不,現在是罪女沈青了,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望著漏風的屋頂,內心一片冰涼。
“穿越了……”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別人穿越不是公主就是小姐,我倒好,直接送進無產階級最底層,連個遮風擋雨的完整房子都沒有。”
“阿姐?阿姐你醒了?”一個帶著濃重哭腔的童音在她身旁響起,聲音裏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沈青轉過頭,看到一個麵黃肌瘦的小豆芽菜蜷縮在她身邊,身上裹著一件補丁摞補丁、棉花都快掉光了的破棉襖,正用一雙大眼睛眼巴巴地望著她,那眼睛裏盛滿了驚恐和不安。這是原主的弟弟,沈楓,現在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掛件兼責任。
“啊,醒了。”沈青聲音沙啞地應道,掙紮著想坐起來,卻發現這具身體虛弱得厲害,僅僅是抬頭這個動作就讓她眼前發黑,“就是有點懵,跟做了個噩夢似的。”
確實是噩夢,還是醒不過來的那種。
她環顧四周,真正的家徒四壁。牆角有個歪脖子米缸,她爬過去探頭一看,好家夥,缸底一層帶著黴味的蕎麥麩皮,還不夠小鳥一頓吃的。
水缸結著冰,唯一的家具是張快散架的木桌。
“小楓啊,”她歎了口氣,揉著餓得絞痛的肚子,“咱家這條件,有點過於艱苦樸素了吧?”
小豆芽菜怯生生地點點頭,又搖搖頭:“阿姐生病了,要多吃點……小楓不餓。”話音剛落,他的肚子就發出一聲響亮的“咕嚕”聲。
沈青:“……”行吧,看來當務之急是搞點吃的,不然姐弟倆就得攜手去見閻王爺了,那這穿越可真就成了史上最短笑話。
屋裏比外麵暖和不了多少,所謂的窗戶是用破布勉強塞著的,冷風依舊嗖嗖地往裏鑽。炕是冷的,灶是冷的,肚子裏更是空得絞成一團,泛起陣陣帶著酸水的灼燒感。
“小楓,餓不餓?”她輕聲問,喉嚨幹得發疼。
男孩遲疑了一下,小幅度地點點頭,又飛快地搖頭,聲音細若蚊蚋:“小楓不餓……阿姐病了,要多吃點……才能好起來……”他說著,肚子卻不合時宜地發出了一聲清晰的“咕嚕”聲。
孩子懂事得讓人心碎。沈青鼻子一酸,強撐著坐起身。這具身體虛弱得厲害,僅僅是這樣一個動作,就讓她眼前陣陣發黑,頭暈眼花,喘了好幾下才緩過來。
得立刻找到吃的!
她掀開那床硬邦邦、散發著黴味和潮氣的薄被,吩咐沈楓:“待在炕上,蓋好,盡量別動,保存體力。阿姐去看看還有什麽能吃的。”
沈楓乖巧地點頭,把自己縮成一團,試圖用那點薄被汲取微不足道的暖意。
沈青赤腳踩在地上,凍得一個激靈。她找到一雙破舊的、鞋底幾乎磨穿的布鞋套上,開始在這間不大的土屋裏進行地毯式搜索。
結果令人絕望。
牆角那個歪歪扭扭的破米缸裏,隻剩下缸底薄薄一層帶著黴味的蕎麥麩皮,量少得恐怕不夠熬一碗稀粥。
另一個陶罐裏空空如也,沒有任何調味品。沈青想起原主的記憶,在這種邊關苦寒的軍屯,鹽是堪比金銀的緊俏物資,被嚴格管控,普通軍戶極難獲得,偶爾才能從屯裏大灶領到一點點摻了沙土的粗鹽渣。
顯然,這個家早已耗盡那點可憐的儲備。
真正的家徒四壁,一貧如洗。
沈青靠在冰冷的土牆上,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穿越前的她,生活雖忙碌卻充滿色彩,而眼下,隻有饑餓、寒冷和看不到希望的未來。
不行!絕對不能就這麽認命!
她猛地站直身體,眼底燃起一絲倔強的火焰。
既然老天爺讓她重活一次,哪怕是在這等絕境,她也要拚盡全力活下去!
她將米缸裏那點蕎麥麩皮小心翼翼地全部倒出,又拿起那個缺了口的陶碗,走到門外。
院子和屋子一樣破敗,隻用一些低矮的樹枝勉強圍了一圈,根本擋不住風。角落裏有一個簡陋的土灶,旁邊堆著少許柴火,大多潮濕。
水缸裏結著一層薄冰。沈青費力砸開冰麵,舀出半碗冰涼刺骨、帶著冰碴的水。
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火折子,她隻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鑽木取火。
這具身體力氣弱,記憶裏雖有方法,實踐起來卻困難重重。
她找來一塊相對平整的木頭和一根細硬的木棍,雙手合十用力搓動。手掌很快被粗糙的木棍磨破,火辣辣地疼,冷風如同刀子般割在臉上,幾乎要將她剛聚集起來的一點熱乎氣和微弱的希望徹底吹散。
失敗,再試,再失敗……手掌磨出了血泡,血泡又破了,粘在木棍上,鑽心地疼。就在她手臂酸麻,幾乎要絕望放棄時,一絲微弱的煙終於從接觸點升起。
沈青心中狂喜,連疼痛都忘了,更加小心地吹氣,添上預先準備好的、相對幹燥的茅草絨。火星跳躍著,頑強地引燃了茅草。
她小心得像對待珍寶一樣,輕輕將燃起的茅草放進灶膛,添上細柴,看著那一點希望之火漸漸引旺,變成穩定的火焰。架上那口唯一的、邊緣有些變形的鐵鍋,倒入那碗冰水。
水慢慢燒熱,發出輕微的響聲。她小心翼翼地把那點珍貴的麩皮撒進滾水裏,攪和攪和,得到一鍋渾濁的、散發著可疑氣味的糊糊。
“這玩意兒……真的能吃嗎?”沈青看著鍋裏那一坨,胃裏直泛酸水,“放在現代,連豬食都比這有賣相吧?”
沈青胃裏一陣翻騰。
目光掃過院子,她發現牆角幾叢被凍得蔫頭耷腦、卻頑強存活的綠色植物。
是野蔥。還有幾片辨識不清的、類似薺菜的野菜葉子。原主記憶裏,這些東西平時也被挖來充饑,但味道極其苦澀,難以下咽,吃多了還會腹脹。
但對現在的沈青來說,這無疑是救命稻草。她快步走過去,顧不上冰冷,用手和小鏟子小心地挖出幾棵野蔥,摘取那些尚且可食的嫩葉,回到灶邊。
野蔥和野菜在冰冷的水裏簡單清洗後,被她用一塊相對幹淨的石頭砸碎,扔進鍋裏。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土腥、黴味和植物清苦氣的味道彌漫開來,並不好聞。
沈楓不知何時下了炕,蹲在灶邊,眼巴巴地望著鍋裏翻滾的綠色糊糊,小喉嚨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眼中卻帶著明顯的畏懼。這看起來,和以前那些吃了讓人肚子脹痛的東西沒什麽區別。
沈青心裏難受得像被針紮一樣,卻無計可施。她看著那鍋慘不忍睹的“粥”,將記憶中所有關於調味的知識在腦中過了一遍。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鹽,沒有油,沒有任何香料,她空有現代知識卻無法施展。
疲憊和焦急讓她下意識咬緊了幹裂的下唇,力道之大,竟將嘴唇咬出了一道小口子。一絲微鹹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
她的右手食指指尖,在剛才挖蔥的時候被堅硬的泥土刮破,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微不可查的刺痛和濕潤感。
她下意識地低頭,隻見指尖似乎沁出了一滴清澈無比、隱隱透著極微弱瑩光的液體,速度快得仿佛是她的錯覺。那水珠順著指尖滑落,“啪”一聲,滴入了翻滾的鍋中。
沈青猛地一愣,以為自己餓出了幻覺。她仔細看了看手指,幹燥如常,沒有任何痕跡。
她搖搖頭,繼續攪拌。但很快,一股奇異的變化發生了。鍋中原本那股難以言喻的土腥氣、黴味和苦澀味,仿佛被一種難以形容的、極其清淡卻無比醇厚的鮮香所中和、覆蓋。雖然依舊算不上美味,但那令人作嘔的氣息竟奇跡般地淡去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勾人食欲的、溫暖的穀物和蔬菜的清香!
沈青驚呆了,湊近鍋邊使勁聞了聞,“這什麽情況?我的血是天然味精嗎?”
“好……好香啊……”沈楓用力吸著鼻子,眼睛瞪得圓圓的,難以置信地望著那鍋依舊看起來一言難盡的糊糊,小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渴望的神情,“阿姐……這個……好像不一樣!”
沈青也聞到了。那不是幻覺!那滴血!
她心中驚疑不定,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但饑餓當前,容不得她細想。無論那是什麽,眼下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粥好了。她將鍋裏所有的內容物小心地盛到唯一一個還算完整的陶碗裏,隻有大半碗。
“小楓,過來,趁熱吃。”她將碗放在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桌上。
沈楓蹭過來,看著碗裏的東西,又看看姐姐疲憊卻帶著鼓勵的眼神,咽了口口水,終於拿起木勺,舀起一勺,吹了吹,小心地送進嘴裏。
下一刻,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也顧不上燙了,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吃得狼吞虎咽,仿佛那是世間最美味的珍饈。
“慢點吃,別噎著。”沈青看著他,心酸又欣慰。看來那味道確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很快,大半碗粥見了底。沈楓意猶未盡地舔著嘴唇,碗壁都被刮得幹幹淨淨,小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血色,眼睛也恢複了些許神采。
“阿姐,真好喝!我從來沒喝過這麽好喝的粥!”孩子的笑容純粹而滿足。
沈青笑了笑,心裏卻沉甸甸的。這點東西,根本不足以果腹,更別提抵禦嚴寒了。那點麩皮已經用完,明天怎麽辦?後天怎麽辦?
她將孩子重新抱回炕上,用那床薄被將他裹緊:“小楓乖,睡一會兒,睡著了就不冷了也不餓了。”
“阿姐也睡。”沈楓抓著她的衣角,眼中滿是依賴。
“阿姐收拾一下就來。”沈青安撫好他,走到屋外。
天色更加陰沉,寒風更緊,雪似乎又要大起來了。
她清理了灶台,看著空蕩蕩的米缸和水缸,絕望感再次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髒。
這點東西,撐不過今天。明天怎麽辦?後天怎麽辦?
必須想辦法找到更多的、穩定的食物來源。
她想起原主的記憶,屯子後麵那片被稱為“黑山”的連綿山脈,雖然危險,據說有狼群和野豬出沒,但也生長著更多的野菜,甚至可能有野果、塊莖。以前也有膽大的屯民進去碰運氣,有人收獲頗豐,也有人再也沒出來。
風險極大。但這具身體太過虛弱,留在屯裏也是等死。冒險上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求生的意誌最終壓倒了恐懼。
她回到屋裏,對睜著眼睛看她的沈楓說:“小楓,在家乖乖待著,把門閂好,誰叫也別開。阿姐去後山轉轉,看能不能撿點‘外賣’回來。”
沈楓的小臉瞬間白了,猛地坐起來,眼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不!阿姐別去!後山有狼!有熊瞎子!”他說不下去,大眼睛裏迅速蓄滿了淚水,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小楓不要好吃的了!阿姐別去!”
“放心,阿姐就在山腳看看,絕不深入敵後。”沈青揉了揉他的腦袋,故作輕鬆,“等阿姐回來,咱們說不定就能加餐了!”
沈楓含著淚,看著姐姐堅定而充滿希望的眼睛,內心劇烈掙紮。
對食物的渴望和對姐姐的擔憂在撕扯著他。
最終,對姐姐的信任和那碗“神奇”的粥帶來的希望,讓他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鬆開了手,用力點了點頭,眼淚卻掉得更凶:“想…那…那阿姐一定要小心!快點回來!”
“好,阿姐答應你。”沈青替他擦掉眼淚,鄭重承諾。
她將身上那件同樣補丁摞補丁的棉襖裹緊,找了根結實的木棍拄著,又帶上那把鏽跡斑斑的小鏟子,最後看了一眼縮在炕上眼巴巴望著她的弟弟,毅然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頭紮進了外麵凜冽的寒風之中。
門外,是無邊的荒涼和致命的危險。
門內,是她必須用生命去守護的、唯一的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