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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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記炸餅”的生意一日好過一日。那金黃酥脆、香氣紮實的炸餅,成了黑山屯底層軍漢和役夫們苦寒日子裏難得的一點念想和慰藉。每日清晨,攤子前總會排起不長不短的隊伍,銅板落入破碗的叮當聲,成了沈青耳中最動聽的音樂。
    她依舊謹慎地控製著“秘方”的用量,讓炸餅保持“比尋常好吃許多,但又不至於驚世駭俗”的程度。收入雖微薄,但每日都能攢下一些銅板,換來些許粗糧,偶爾甚至能給小楓添一小塊飴糖,給蕭山換一點便宜的金瘡藥。日子依舊緊巴,卻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向上的盼頭。
    沈青忙碌並快樂著,每日收攤後盤算著如何改進“產品”,比如能不能想辦法讓麵更白些,油更清些,甚至異想天開地琢磨著能不能搞點“調味醬”……
    然而,這小小的紅火,終究是紮了某些人的眼。
    這日晌午,攤前人群稍歇。沈青正低頭擦拭著油膩的案板,一個穿著體麵綢緞褂子、滿臉堆笑的胖中年男人,搖著一把與其體型毫不相稱的小折扇,踱著方步走了過來。他身後跟著個點頭哈腰的,正是成天跟著王振王扒皮的錢貴。
    “喲,這位就是沈姑娘吧?久仰久仰!”胖男人未語先笑,眼睛眯成兩條縫,語氣熱絡得仿佛見了多年故交,“鄙人姓錢,是屯裏百味樓的東家。早就聽說沈姑娘手藝非凡,這炸餅做得是一絕,今日特地來瞧瞧,果然名不虛傳,香飄十裏啊!”
    沈青心裏“咯噔”一下,麵上卻不露聲色,放下抹布,微微頷首:“錢東家過獎了,不過是些粗陋吃食,混口飯吃罷了。”她心裏暗自警惕:“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錢東家仿佛沒聽出她話裏的疏離,湊近兩步,壓低聲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沈姑娘過謙了!你這手藝,在這屯口風吹日曬的,實在是委屈了!瞧瞧這環境,再看看你這辛苦勁兒……唉,我看著都心疼!”
    他話鋒一轉,小眼睛裏精光閃爍:“不如這樣,沈姑娘,咱們合作如何?你這炸餅的方子,我們百味樓出高價買了!價錢好商量!或者,你直接來我們酒樓後廚掌勺,工錢待遇絕對比你現在風吹日曬強百倍!怎麽樣?”
    圖窮匕見。果然是衝著“方子”來的。
    沈青心中冷笑,麵上卻故作驚訝和為難:“錢東家說笑了。我哪有什麽方子?就是普通的蕎麥麵和白麵,加點鹽,用油炸一下罷了,屯裏家家戶戶都會做,實在不值當您出錢買。去酒樓掌勺更是萬萬不敢當,我這點粗淺手藝,登不了大雅之堂,別耽誤了您的生意。”
    她這話滴水不漏,既否認了有特殊秘方,又自謙手藝普通,把對方的提議全堵了回去。
    錢東家的笑容淡了些,用折扇輕輕敲打著手心:“沈姑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你這炸餅的味道,可不是普通家常貨色。何必藏著掖著呢?有錢大家一起賺嘛!你開個價?”
    沈青搖搖頭,語氣堅定卻依舊客氣:“錢東家,真不是錢的事。確實沒什麽秘方。可能就是火候掌握得好些,油用得足些?讓您誤會了。”
    錢東家的臉終於沉了下來,眯縫眼裏閃過一絲不快。他朝旁邊的錢貴使了個眼色。
    錢貴立刻上前一步,陰陽怪氣地接口道:“沈姑娘,我們東家可是誠心誠意跟你談生意。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這攤子無憑無據的,誰知道幹不幹淨?萬一吃壞了人,可是要吃官司的!”
    軟的不行,開始威脅了。
    沈青心頭火起,正要反駁,旁邊幾個排隊的老主顧不樂意了,紛紛開口:
    “錢貴你少放屁!沈姑娘的餅幹淨得很!我們都吃了多少天了!”
    “就是!百味樓的東西就幹淨?上回那肉都餿了!”
    “欺負人家姑娘算什麽本事!”
    錢東家見引起眾怒,臉色更加難看,狠狠瞪了錢貴一眼,又勉強對沈青擠出一個笑容:“既然沈姑娘暫時沒想通,那鄙人就改日再來拜訪。希望沈姑娘好好考慮考慮,機會……可不是天天有的。”說完,冷哼一聲,搖著扇子轉身走了。錢貴連忙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沈青看著他們的背影,眉頭緊鎖。她知道,這事絕不算完。百味樓覬覦她的“秘方”,絕不會輕易罷手。
    收攤回家後,她一邊整理著今日的收入,一邊把白天的事情跟醒著的蕭山簡單說了。
    蕭山靠坐在炕頭,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不少。他安靜地聽完,沉吟片刻,深邃的目光看向沈青,聲音低沉卻清晰:“百味樓……不會善罷甘休。明的不行,恐會來暗的。你要當心……他們從原料下手。”
    沈青心中一驚:“原料?”
    “嗯。”蕭山微微頷首,“麵、油、柴火……或是……找你製作時的錯處。坊間爭鬥,無非這些手段。”
    沈青頓時恍然,背後驚出一身冷汗。對啊!如果百味樓買通給她供糧的農戶,或者在油裏、麵裏做手腳,甚至汙蔑她製作過程不潔,她根本防不勝防!
    “那……那我該怎麽辦?”她有些急了。
    蕭山目光沉靜,緩緩道:“原料來源,盡量分散,莫固定一家。製作時,盡量在人前,過程公開。必要時……可拉攏一二熟客,為你作證。”他頓了頓,補充道,“最要緊……自身謹慎,莫授人以柄。”
    沈青認真聽著,連連點頭,心裏豁然開朗。這就是有軍師和沒軍師的區別啊!她自己光想著怎麽把餅做好,卻沒想到對手會從這些地方下黑手。
    “蕭大哥,你說得對!太謝謝你了!”她由衷地道謝,心裏踏實了不少。
    正說著,小楓舉著塊啃了一半的炸餅,像隻快樂的小狗一樣從外屋跑進來,嘴裏塞得鼓鼓囊囊:“阿姐阿姐!餅餅真好吃!蕭大哥你吃不吃?”小家夥經過幾天相處,已經不怕這個沉默的“蕭大哥”了。
    蕭山看著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臉,冷峻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瞬,極輕地搖了搖頭。
    沈青笑著揉了揉弟弟的腦袋:“小楓乖,蕭大哥要喝藥,不能吃餅。你去幫阿姐看看灶膛裏的火好不好?”
    “好!”小家夥得了任務,興高采烈地跑了。
    經過蕭山提醒,沈青立刻調整了策略。她不再固定從一個農戶那裏買蕎麥,而是今天換這家,明天換那家。買油也盡量找不同的行腳商人,每次隻買少量。和麵、炸製的過程,也盡量在攤前完成,讓大家都看得見。
    幾天後,果然出事了。
    這日清晨,沈青剛支好攤子,正準備生火,一個麵生的老漢哭天搶地地衝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嚎啕大哭:“沈姑娘!你可害死我了!你昨日從我那買的蕎麥麵,是不是有問題啊?我家老婆子吃了你賣的餅,上吐下瀉,現在都快不行了!你得賠我老婆子的命啊!”
    這一嗓子,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青心裏猛地一沉,來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一看,這老漢她確實有點印象,昨天確實從一個挑擔賣雜糧的老漢那裏買過一小袋蕎麥麵,但絕不是眼前這人!
    她立刻明白,這是百味樓找人來訛詐了!
    周圍的人群頓時議論紛紛,看向沈青的眼神充滿了驚疑。
    就在沈青準備開口辯駁時,人群外傳來一個清冷低沉的聲音:“……昨日賣蕎麥與沈姑娘的,是一跛足老丈,並非此人。”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蕭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人群外圍,他臉色依舊蒼白,靠牆站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但眼神卻銳利如刀,直直地盯著那哭嚎的老漢。
    那老漢被這突如其來的指證和蕭山冰冷的目光嚇了一跳,哭聲頓時卡在了喉嚨裏,眼神閃爍,下意識地就想往後縮。
    沈青立刻抓住機會,大聲道:“這位老伯,您認錯人了吧?我昨日買的蕎麥麵,是一位腿腳不便的老丈賣的,可不是您!各位鄉鄰,昨日誰在我攤上見過這位老伯嗎?”
    排隊的人仔細一看,也紛紛搖頭:
    “沒見過這人!”
    “對,昨天賣麵的是個瘸子老劉頭!”
    “這人是哪來的?跑來訛人吧!”
    那老漢見被拆穿,頓時慌了神,支支吾吾說不出話,轉身就想溜。
    沈青豈能讓他輕易逃走,立刻高聲道:“攔住他!這人憑空汙蔑,壞我名聲,定要抓他去見百戶大人,說個明白!”
    那老漢一聽要見官,嚇得魂飛魄散,掙脫開人群,一溜煙跑沒影了。
    一場風波,被蕭山一句話輕易化解。
    人群散去後,沈青走到蕭山麵前,真心實意地低聲道謝:“蕭大哥,又多虧了你……”
    蕭山微微搖頭,目光卻望向百味樓的方向,眼神深邃:“……百味樓……手段不會僅止於此。方才那人……或是試探。”
    沈青的心再次提了起來。試探?那接下來,又會是什麽?
    她順著蕭山的目光望去,隻見百味樓二樓的窗口,錢東家那張胖臉一閃而過,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而更遠處,胥吏王扒皮正和錢貴站在街角,低聲交談著什麽,目光不時地瞟向她的攤子,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冷笑。
    顯然,他們已經勾結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