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6章 烈火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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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黑山屯,萬籟俱寂,隻有寒風刮過屋簷的嗚咽和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白日裏工坊修繕的喧囂早已散去,新砌的土牆和棚頂在月光下投出沉默而龐大的黑影。
一個用黑布蒙著口鼻、身形瘦小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溜到了工坊新建的院牆根下。他手裏拎著一個沉甸甸、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陶罐,裏麵裝滿了劣質的火油。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緊張而惡毒的光芒,正是王扒皮的心腹,錢貴。
他側耳傾聽片刻,確認四周無人,便手腳麻利地開始往幹燥的木頭門板和牆根堆積的草料上潑灑火油。動作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勾當。
“哼,小賤人…看你這破工坊還怎麽開張!”他低聲咒罵著,掏出火折子,用力一吹,橘紅的火苗驟然亮起。
就在他彎腰,準備將火苗湊近潑了油的草料時——
“咻——!”
一聲極其輕微卻尖銳的破空聲驟然響起!
“啪!”
一枚不知從何處射來的小石子,精準無比地打中了他握著火折子的手腕!
“啊!”錢貴猝不及防,慘叫一聲,火折子脫手飛出,落在遠處的地上,火星四濺,卻並未引燃任何東西。
“誰?!誰他媽暗算老子?!”他又驚又怒,捂著手腕,驚恐地四處張望。
回應他的,是另一枚更快更急的石子!
“噗!”這次直接打在他的膝彎!
“嗷嗚!”錢貴腿一軟,單膝跪倒在地,痛得齜牙咧嘴。
緊接著,不等他反應過來,三四條黑影如同從地底冒出般,猛地從不同方向的黑暗角落裏撲了出來!兩人迅速反剪他的雙臂,一人用破布死死堵住他的嘴,另一人利落地將他捆了個結實!
整個過程幹淨利落,悄無聲息,仿佛演練了無數遍。
李大軍從陰影裏走出來,臉色鐵青,對著掙紮蠕動的錢貴狠狠啐了一口:“呸!狗東西!果然來了!”他轉身對黑暗處低聲道:“蕭兄弟,料得真準!”
蕭山緩緩從工坊敞開的門洞陰影裏踱步而出,月光照亮了他蒼白卻異常冷靜的側臉。他看了一眼被製服的錢貴,目光冰冷,微微頷首:“……看緊。人贓…並獲。”
他早就料到對方不會善罷甘休,火災是最直接有效的破壞手段。因此,他讓沈青故意放出“首批軍糧即將出爐”的風聲,並讓李大軍暗中布下埋伏,守株待兔。
沈青也從屋裏跑了出來,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錢貴,心有餘悸,又充滿了解氣的快意:“太好了!抓了個正著!看他們還怎麽狡辯!”
然而,蕭山的眉頭卻微微蹙起,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除了火油的刺鼻味,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別的什麽味道…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工坊四周。
突然,他臉色微變,猛地指向工坊另一側的矮牆後方:“……那邊!還有!”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工坊另一側靠近溪流的矮牆後,猛地竄起一股明亮的火苗!火勢起得極快,瞬間就引燃了堆放在那裏的少許幹燥木材和草席!
顯然,錢貴隻是明麵上的幌子,真正的後手在另一邊!對方竟然派了兩路人!
“不好!”李大軍大驚失色,“快救火!”
眾人頓時一陣慌亂,提水桶的提水桶,拿沙土的拿沙土,衝向起火點。
火勢雖然起得突然,但好在發現得早,而且那邊堆放的多是修繕後剩下的碎料,並非工坊核心區域。在眾人奮力撲救下,火苗很快被壓製下去,隻剩下一片狼藉的焦黑和滾滾濃煙。
雖然損失不大,但這場突如其來的火,以及竟然還有第二波縱火者的事實,讓所有人都心頭發沉,後怕不已。對方的手段,比他們想象的更狠辣、更狡猾!
“媽的!讓另一個狗雜種跑了!”李大軍氣得一拳捶在牆上。
蕭山沉默地看著那片焦黑,眼神幽深冰冷。他走到被撲滅的火堆殘骸旁,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點灰燼,放在鼻尖輕輕一嗅,眉頭鎖得更緊。
“……火油…不同。”他低沉道,“…有…硝石硫磺味。”
沈青心裏一驚:“硝石硫磺?他們想製造爆炸?!”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縱火,而是更惡毒的破壞了!
蕭山站起身,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眾人,最後落在麵如死灰的錢貴身上:“……審訊。”
李大軍會意,一把揪起錢貴,拖進了工坊裏。沒多久,裏麵就傳來了壓抑的悶哼和哀求聲。
沈青在外麵緊張地等待著,手心冰涼。她看向蕭山,他依舊站在原地,望著遠處的黑暗,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冷硬,仿佛在思索著什麽。
過了一會兒,李大軍臉色難看地走出來:“問出來了。是王扒皮指使的。錢貴負責這邊吸引注意,另一個是王扒皮從屯外找的生麵孔,負責在另一邊真放火。那家夥帶了猛火油和硝磺,就是想製造大動靜,把工坊徹底炸毀燒光!”
好毒的心腸!不僅要破壞,還要製造事故,徹底斷絕工坊重建的可能!
“王扒皮現在人在哪?”沈青急問。
“錢貴說…說王扒皮今晚應該在…在林主簿家喝酒…”李大軍的聲音有些遲疑。
林主簿!果然有他的份!
就在這時,屯子裏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呼喝聲!趙百戶帶著一隊兵士,火把照得通明,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顯然是被這邊的動靜和濃煙驚動了。
“怎麽回事?!哪裏走水了?!”趙百戶人未到,聲先至,語氣嚴厲。當他看到工坊外一片狼藉、地上被捆著的錢貴以及眾人臉上的煙灰時,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沈青立刻上前,將今晚發生的事,包括抓獲錢貴、審訊結果以及發現硝磺之事,原原本本、條理清晰地稟報了一遍。
趙百戶越聽臉色越黑,尤其是聽到“硝磺”和“林主簿”時,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治下竟然發生如此惡性的、針對軍需生產的縱火未遂事件!這簡直是在打他的臉!
“好!好個王扒皮!好個林文遠!”趙百戶怒極反笑,“來人!把這不長眼的狗東西押下去!其他人,跟我去林主簿家!”
兵士們轟然應諾,押起癱軟如泥的錢貴,簇擁著趙百戶,氣勢洶洶地直奔林主簿家。
沈青和李大軍等人也想跟去,卻被蕭山用眼神製止了。
“……塵埃…未定。工坊…需人看守。”他低聲道,目光再次掃過周圍的黑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沈青瞬間明白了。王扒皮和林主簿盤踞多年,樹大根深,未必會因此事就徹底倒台。萬一他們還有後手,或者狗急跳牆再來破壞工坊呢?
她立刻壓下跟去看熱鬧的衝動,重重點頭:“蕭大哥你說得對!李大哥,麻煩你帶幾位兄弟辛苦一下,守好工坊!絕不能讓他們再得逞!”
李大軍也反應過來,拍著胸脯保證:“放心!有我在,一隻蒼蠅也別想飛進來搞破壞!”
眾人立刻行動起來,加強戒備,清理火場,守護著他們來之不易的勞動成果。
這一夜,林主簿家雞飛狗跳,具體發生了什麽,沈青不得而知。隻知道趙百戶深夜闖入,與林主簿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王扒皮當時確實在場,醉醺醺地被抓了個正著。但最終,似乎因為缺乏直接證據指向林主簿,而王扒皮又矢口否認與硝磺有關,事情似乎暫時被壓了下來,並未立刻掀起滔天巨浪。
但第二天,屯裏還是傳出了消息:王扒皮因“監管庫房不力,縱容手下滋事”被趙百戶打了二十軍棍,革去了管事之職,在家閉門思過。而林主簿也被趙百戶當眾申飭,據說臉色難看地稱病了好幾天。
雖然未能徹底扳倒對方,但這一記悶棍,也足以讓他們傷筋動骨,短時間內不敢再明目張膽地使壞了。
經此一役,沈青的工坊和她的“沈記軍糧”,在黑山屯徹底打響了名頭。不僅是因為她做的東西好,更因為她背後有趙百戶的力挺,有李大等軍戶的擁護,還有那個神秘莫測、智計百出的蕭山。
工坊的運轉終於走上了正軌。穩定的原料通過老周的渠道源源不斷運來。張秀姑等“工人”也越發熟練,生產效率大大提高。一批批硬度達標、耐儲頂飽的“行軍版”軍糧被生產出來,整齊地碼放在幹燥的庫房裏。
沈青看著這一切,心中充滿了自豪和感慨。這一切,真是烈火淬煉出的真金啊!
然而,她發現,蕭山似乎並沒有太多喜悅。他常常獨自坐在工棚角落,目光望向北方,眼神深邃,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凝重和…一絲隱隱的迫切。
他在想什麽?他在等什麽?
